當吳鋒醒來的時候,天色透亮,雨也已經(jīng)停了。
傷口不是太痛了,但額頭卻火辣辣地,似乎是因為重傷后抵抗力下降,導致發(fā)了燒。
吳鋒強打起身子,找了些草藥,直接嚼碎服下,等自己舒坦一些了,這才走到河邊。
他身上沾滿了鮮血和碎肉,俊秀的面龐也完全被遮住,顯得極為恐怖詭異,好像地獄中走出來的修羅。
乍看見自己這樣的面龐,吳鋒也不由嚇了一跳。
他掬起清水,細心地揉搓著自己的面部,慢慢洗去臉上的血殼,重新現(xiàn)出清秀俊雅的面孔。
然后才跳進水里,讓河水潤濕自己的衣袍,霎時間,整片河水都染成了鮮紅的顏色。
衣衫實在沾血太深,難以洗掉,吳鋒在水中滌蕩很久之后,這衣袍還是一件血衣。
他只有躲到山洞中,將內(nèi)衣外衫一起脫下,從如意袋當中翻出一套干凈衣衫換上。
血衣則被他生起火烤干之后,扔進了火中,血和衣料一起化為了灰燼。
這一堆火,是他對于這一次搏命殺戮的告別。
想到林焰和袁曙,這兩個與自己作對好幾年的同齡人,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命喪黃泉,吳鋒也不由心中暗生莫名的惘f,.然之意。
這一場恩怨,究竟是結(jié)束了么?多年之后自己想起這些恨與怨,想起散落的血和沙,又會有什么感想?
只是怨恨,說不上仇恨,但袁曙和林焰已經(jīng)殺害了鄭智、談忘嵩,還前后多次想要取他性命。他若不反擊殺人,則胸懷實在無法暢達。
袁曙臨死前毀掉了自己和林焰的一切物品,這一場獵殺計劃,吳鋒是贏了,也是敗了。
他知道,自己因為獵殺行動,在這次試練中將無法取得足以進入總堂的積分。
然而,此時此刻,吳鋒的心懷卻是異常地平靜,并不因此而難受。
一件事,做的時候不該怕,既然做完了,就不要后悔。
至少自己奮發(fā)的長劍,染過鮮血之后,洗出的是湛亮的本心。
不必多說是非,只論胸中之意!
吳鋒來到沼澤中,將林焰剩下的尸塊也一一撈了起來。
而后,他又一次踏出了回春谷,進入谷外冰冷的世界。
谷口的山路上積滿了雪,高樹都被白雪覆壓,好似開了滿滿的冰花。
樹上,卻還有散落的寒鴉鳴躁,發(fā)出凄厲驚人心魄的叫聲。它們并不懼怕這寒冷。
他記得林焰小時候說過,最喜歡的季節(jié)是冬天,透著入骨森寒的冬日。
寒風吹在吳鋒的面頰上,吳鋒只穿著薄薄的單衣,立在雪中,卻似乎絲毫感覺不到寒意,只是靜默無言。
好一會,他才張開唇,發(fā)出了聲音。
“我未曾殺你,你卻因我而死。”吳鋒淡淡道,林焰被炸得粉碎的頭顱,已經(jīng)被他找了回來,用樹膠細心地黏合在一起,縫回了頸子上,被袁曙剁下的四肢,也被釘回了軀體,血肉模糊的臉,還殘留著臨死前的恐懼。
用一卷裹尸布將林焰裹了起來,安放到土坑中,吳鋒一鍬鍬地將黃土填上,掩埋的是林焰的尸骨,也是他自己再也找不回來的童年純真。
土坑很快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土丘,一塊無字的木板,就是曾經(jīng)童年好友的墓碑。
吳鋒鋪下紙錢,用燧石點上,裊裊青煙,飄散在風中,祭灑的清酒,自他指間流瀉而下,在這冬日,寒透骨髓。
“今日,我最后叫你一次兄弟。我們的恩怨,也隨著這輕煙,隨風消散。”
兄弟這兩個字,是太輕,輕到成為人們的套話,也是太重,重到一生一世,都刻骨銘心。
林焰死了,吳鋒才能想起,這家伙以前也的確有待人不錯的地方,并不是完全一無是處。
但是這都不重要了。
“安息吧。”吳鋒潑盡了杯中酒,掉頭不顧,大步而去。
酒水在墓上凍成一片冰霜。寒鴉在吳鋒背后鳴啼,似乎在為曾經(jīng)的友誼送別。
吳鋒又進到谷中,將鄭智和談忘嵩的頭顱葬下,埋下了一塊石頭,這次吳鋒在石頭上刻下了他們的名字。
尸身已經(jīng)找不到了。也許被袁曙和林焰拋進了河里。
這里發(fā)生的事情,除了云海嵐知曉一些,他不打算以后向任何人透露。
四個忘憂谷精英弟子的死,就成為一場純粹的失蹤事件好了,不必再提當中的兇殺和算計。
最后,吳鋒還是把袁曙父親的人頭找了回來,重新用油紙包起,打算在試練結(jié)束后返回時,再送回墓中。
設(shè)計的時候,不必考慮用什么手段,一切為了自己活下來,笑到最后。事后想想有什么過分的地方,再去彌補。這是吳鋒的心態(tài)。
當然更重要的是,做完了,就決不后悔!
……
當夜。
吳鋒輕輕取出玉符,將它捏爆開來。
很快,云海嵐如同夜風中的曇花精靈,在一片冷香中飄然而至。
“怎么,想我了?”云海嵐嫣然一笑,百花皆遲。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嘛。”吳鋒隨口調(diào)笑道,也未曾多想什么。設(shè)計讓袁曙殺死林焰,又誅殺袁曙之后,他心緒平靜,卻也帶著淡淡的壓抑。
云海嵐露出一絲揶揄的眼神:“喲,怎么也學會油嘴滑舌了?別忘了人家現(xiàn)在身份可是你姨娘,你現(xiàn)在是大不敬呢……”
這話說起來是不滿,但話音卻柔膩婉轉(zhuǎn),尾音如鉤,帶著一股奪人心魄的感觸。
顯然她很享受這種挑逗純情少年的感覺。五十年前對于楊麒是如此,現(xiàn)在習慣依然沒有什么改變。
吳鋒這才想起她不是夢綺舞,可不能隨便說話,只能臉上一紅,嘆息道:“云姨,抱歉啦,我其實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
“那兩個小朋友都下地獄去了?”云海嵐沒有繼續(xù)調(diào)笑他,而是問道。
吳鋒點點頭:“其實,其中一個是我曾經(jīng)很好很好的朋友啊。”
這話出口,吳鋒才意識到,其實自己真的很孤獨。
他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孤獨,從父親失蹤起的那一天就強裝堅強,卻實際上做不到心堅如鐵。
云海嵐說他刻意裝大人,未嘗沒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