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倉城下的大街上,擺滿了齊齊整整的一排懸尸架,架子上掛滿了天家武士的尸體。
這些武士,很多都是天貳江父子的親族,有的是天一的堂兄,有的是天貳江的堂侄和侄孫。
因為冬日寒冷,尸體不會腐爛,一個個高高掛在架子上,被北風慢慢風干。
來往的老百姓對這些尸體指指點點,評論不休。
曾經勢重巖倉的天家,如今滿門被滅,已經是必然的事情了。沒有任何人能夠救天貳江一家人。
架子上的尸體,有些臉上還殘留著稚氣,看起來也就十五歲上下,但卻幾乎沒有人對他們顯示出同情。就連幾歲大的孩子,也不對這些尸體感到恐懼,而是望著架子猛吐口水。
可見巖倉領內的百姓們,對于仗勢欺人、作惡多端的天家,以及天家的狗腿子們,憎恨到了什么程度。
豪族之間有一套關系網,盤根錯節,因此天家做了這么多壞事,弄到民怨沸騰,鄧愛侯也不敢將他們清除掉。但謀反通敵,這是其他豪族絕對不敢援救的大罪,天家因此大劫難逃。
對于天家的抄家和調查,持續了整整七天。
而后,由幾名武士在巖倉城下公開張貼了天家的二十條罪狀。
第一條罪狀,并不是謀反,而是少交錢糧,囤積物資,圖謀不軌,其中包括應該繳納給巖倉殿的部分,也包括應該上交給大周王朝的部分。
其實,任何門派里頭有實力的豪族,都不會按時按量地上交錢糧,總會有各種各樣少交和拖欠的理由,這已經是個不成文的規矩了。但鄧愛侯把這個寫在第一條,意思很明顯,一是震懾各豪族,讓他們聽話一些,二是向大周王朝和圣王道宗表示忠心。
第二條罪狀。才是勾結神堂澠池鎮守使時信清,圖謀顛覆巖倉。
后面的罪狀,則都是與百姓有關。天家族人奸淫民女、放高利貸、擅自提高領地賦稅、毆打奴婢致傷致死、強買強賣等等一樁樁一件件的罪狀,在巨大的紅紙布告上寫得清清楚楚。
天家的累累罪行。令吳鋒也是看得怵目驚心,他之前調查就發現天家的囂張跋扈,才決定以天一為突破口,打擊鄧三石。但他來巖倉殿不久,也實在不知道天家作惡竟然如此之多、之深。
一時間。他幾乎覺得自己完全是為了正義而做這件事情了。
但仔細想想,天家何嘗不是墻倒眾人推?
吳鋒親自參與了調查的過程,知道放高利貸一事其實并不存在,只是天家與某個放高利貸的商會打了幾次交道,這罪名也就算到了天家頭上。那個商會把百姓逼得家破人亡的次數也不算少,然而因為該商會能夠給鄧愛侯提供大量戰略物資和關卡收入,反而得到鄧愛侯的庇護。
同樣地,布告上不少腌舎事情,其實都是那些和天家有姻親關系的豪族干的。天家出事之后,那些豪族。娶了天家女兒的下令休妻,嫁女兒到天家的勒令離婚,不計一切撇清和天家的關系,更把自己的污水全部潑到天家頭上,拼命揭發天家,來向鄧愛侯表忠心。
以利相交,利盡而疏算是好的,更多的情況是那些利益之交化身惡狼,將失勢者撕成碎片,咬得骨頭都不剩下。
……
這一日。是在巖倉城下處斬天家滿門的日子。
作為揭發天家的始作俑者,吳鋒卻并沒有出現在現場。
云海嵐的住宅中,吳鋒拉下了窗簾,在一片幽暗中與云海嵐對坐而談。
“云姨……”吳鋒望著對方幽美如清露的臉容。靜靜敘說了最近所發生的一切。
“其實你不說,我也聽說到大半了……這一陣我雖然不與人交談,但晚上出去時也聽到有人議論這事。”云海嵐道:“只不過,沒想到真相是如此啊?!?
她稱贊道:“打菩提綠葉寨,以殺天一凰起來祭旗立威,假裝殺天一。是為了激怒天貳江,令他失去理智,攻取菩提綠葉寨,是為了抓住空心上人,偽造信件引天貳江上鉤,而滅天家滿門,則是為了震懾天家的幕后主使鄧三石,這一套計策環環相扣,滴水不漏,你布局的手段,比起那李詢不知道高多少倍了?!?
吳鋒卻是嘆息道:“只不過是不是太狠毒了一點?今日滅人一門,明日可能就是滅人一城,真這樣下去,我和楊麒又有什么區別呢?”
他做事的習慣是做完了再反思,做的時候殺氣十足,甚至沉浸在殺戮的快感當中,做完了才會考慮對錯。
如今他終究只有十三歲,不是鐵石心腸,定下了如此毒計,當然心底過不去。但吳鋒已經意識到他血脈里的瘋狂因子,會讓他的心腸越來越堅硬。他期待于放縱不羈的自己,但又害怕哪一天,自己真的變得如楊麒一般殘忍……
云海嵐微一愕,道:“這是政治斗爭,何況那天家作惡多端……”
吳鋒點頭道:“不錯,天家父子死有余辜,就算是碎尸萬段,都難抵其罪??墒翘旒夷巧习賯€族人,都是該死的么?”
之前的巖倉內訌,出于鄧愛侯的心意,畢竟鄧愛侯和鄧嶸對立多年,火并是遲早的事情,吳鋒只是提前了此事的發生罷了,所以雖然有數千人死于戰火,吳鋒也沒什么感覺。但天家滅門案,卻完全是出于吳鋒的陰謀算計。
他本可以只殺天一,卻把天家一百多口人送到了屠刀之下。
吳鋒嘆了一聲,又道:“如果說欺壓百姓,當初楊麒血洗洛邑京,但洛邑京的達官貴人們恐怕也多有欺壓百姓之舉吧。難道楊麒如此作為,便是正義的么?”
云海嵐一時呆住了。就連她自己,雖然沒做什么欺壓百姓的事情,但對于那些住在城外的民眾,也是一向當作賤民,不給什么好臉色看的。
這是上位者的通病。
當年她利用楊麒,讓楊麒陷入險境,壓根不當一回事,就是因為她自己是洛邑云家的嫡流,而楊麒只是弘農楊氏的支流,家格比她低了太多,所以她對楊麒自然有一種高人一等的優越感。如果不被楊麒殺害,經歷這四十年的沉睡,她也許還是那種無比清高自矜的大小姐姿態吧。
吳鋒提出的問題,她一時間也無法回答了,但她絕對相信,哪怕天家做過再多惡事,那被殺的一百多人中,就算沒人完全無辜,至少也該有一半人是罪不至死的。(xh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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