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長洪水似傾,
東流海島若雷鳴。
滔滔雪浪令人怕,
客旅逢之誰不驚?
民國七年入夏時節,南方重鎮龍城郊外,黃龍河正值洪峰襲來。大雨傾盆,烏雲蔽日,陰翳的天空接連一派水光,十分陰惡。
哭號聲、叫嚷聲連成一片,淹沒在房屋倒塌和洪水呼嘯的轟鳴聲中。
“老鄉們,快撤去大堤上,那裡安全!”輾轉在洪水裡救人的士兵們大聲提醒呼喊著。
“我家的牛,?!鞄臀覡窟^來~~?!?
“放我回去!我要回去!我老婆孩子還在屋子沒出來呢!”
“二禿他爹,我們在這兒呢~”
一片嘈雜混亂,堤壩上擁簇著無數逃難出來的百姓,大多是驚魂未定的老人、女人和孩子。身強力壯些的男人們正忙著同軍隊一起在洪水裡救人、搶撈財物。
“孩子!水裡有個孩子!”
隨著一聲大喊,衆人的目光齊聚在正被湍急的洪水衝蕩而下的一個木盆上,盆裡一名襁褓中的嬰兒正在啼哭不停。
湍流駭浪中,木盆載著嬰兒搖搖晃晃順流而下,隨時有翻入洪水中的危險。
“救孩子呀!”驚呼聲此起彼伏,就見一個身穿土布軍裝的副官一個猛子扎到木盆附近。
“快抓住!”衆人話音未落,又一個浪頭拍來,將副官和載了嬰兒的木盆衝分開一段距離。
眼見洪水即將吞噬嬰兒和那個木盆,忽然副官神出鬼沒的一個猛子扎出水面,一把攬住了木盆,眼明手快的順勢牢牢抓住聳在水中一棵大樹梢。激流奔騰而來,但木盆裡的孩子總算安然無恙。
士兵和百姓們七手八腳的將木盆推送到了堤旁,在衆人期盼的目光中,幾雙大手將啼哭的小生命高高舉起。暴雨裡,百姓和學生們都在驚喜的感嘆。
“二牛子,你倒是上來呀?!迸吭诘躺系睦媳焓秩ダ诩ち髦袏^不顧身救嬰兒的勇士。
“我~~我~~我褲檔被樹枝刮開了?!倍W颖锏脻M臉通紅,手扒著堤壩,身子還泡在洪水裡。
一陣鬨笑,堤壩上的婆姨們笑得直不起腰。
“姑娘們、小媳婦們快把頭扭過去,先讓這位恩人上來。唉,誰有多餘的衣服的扔一件過來,給小兄弟遮遮羞?!?
“二牛子,你都多大了?還穿開襠褲呀?!钡苄謧兛粗仟N不堪的副官二牛子,笑得肚子疼。
“孩子,別害臊,快把褲子脫下來,大娘給你縫補一下?!蔽迥棠虩崆榈恼泻糁?。
“楊少帥!楊少帥來了?!辈恢勒l大喊了一聲,就見遠處幾匹駿馬飛奔而至,直衝上堤壩。
爲首一匹矯健的大黑馬載著一位身披雨披的戎裝將官穩穩的立住。
大雨中,二牛子腰上裹件破衣服慌忙小跑過來,向來人敬了個標準的軍禮:“報告旅長,一切按旅長命令準備完畢。所有的百姓都撤到了堤壩上?!?
馬上爲首這位軍人高沿軍帽擋了半個臉,面容沉毅、目色如水。他微點下頭,立馬望了眼不遠處堤壩掩攔著的吞吐倏忽、險怪萬狀的洪水,擡手看了眼手錶,命令道:“十五分鐘後撤去篷臺口?!?
“旅長、我的少爺,你還真要炸堤呀?”二牛子驚叫起來,他知道撤去篷臺口意味著一個何等驚天動地的決定。
“炸堤?”
“太好了,炸了篷臺口,我們莊子就有救了。”百姓們紛紛議論,人聲嘈雜。
“楊少帥!”老少五口人跌跌撞撞的撲跪在即將離去的馬前,其中那位花布衫的大嫂懷裡緊緊抱住的正式二牛子從洪水裡救出的那個嬰兒。
爲首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磕著響頭連連謝恩:“少帥帶兵抗洪,救了小老兒一家老小,大恩大德,永世難報?!?
馬上的軍官慌忙翻身下馬,上前扶起老人:“老人家,快快請起,漢辰擔不起。百姓養軍隊,就是護國安民的。”
楊漢辰摘了墨鏡,露出一張少年清朗俊秀的面容,一雙深邃的亮目熠熠有神,輪廓分明的脣邊掛著堅毅的淺笑。他解下雨披,搭在老漢身上,驚得老漢連連推辭。圍過來的百姓才發現這位指揮大軍抗洪救災的長官原來是位英氣勃勃的少年。
老人將身後的一名伶俐的小姑娘推到面前對楊少帥說:“少帥的大恩大德,小老兒無以爲報。只是家裡就這個小女兒乖巧伶俐,就讓她隨了少帥去吧。爲奴爲婢伺候少帥一生一世。”
“這如何使得?”楊漢辰毅然婉拒。
“我叫青妹,今年十四歲。”小姑娘一雙漂亮的眼睛,靈潤可愛,純真自然的神色,絲毫沒有半絲懼意和做作,“少帥哥哥,等大水退了,你一定要到我家來玩兒。”
從老人顫巍巍的手中捧過剛纔洪水中被救的嬰兒,楊漢辰用手背輕輕拂過嬰兒柔嫩的小臉,孩子熟睡的小臉會意般掠過甜甜的笑意。
“我這小孫兒的命是這位二牛兄弟和少帥給的,求楊少帥給賜個名字吧?!崩先艘患乙辉賾┣?。
楊漢辰環顧四周,思索片刻說:“就叫洪兒吧。”
說罷,一隊人馬迅速撤離。就聽人羣中有人納罕的問:“沒聽錯吧?這篷臺口可是楊大帥和龍城鉅富們的祖業家田,真是要炸那段堤壩?”
※※※
鍾堯立馬篷臺口山坡上,手遮雨幕放眼望去,眼前波濤洶涌,怒浪衝天。洪峰咆哮而來,聲若雷轟,有山崩地裂,排山倒海之勢。
“報告!報告參謀長,三團準備完畢!”
“報告!九團按既定計劃在篷臺口一帶戒嚴完畢!”
“報告~~”
每一聲報告都讓鍾堯膽戰心驚,因爲他此刻正在執行一項進退兩難,甚至可能令他爲此掉腦袋的危險事。
看了被士兵攔阻在半山下哭喊叫嚷的人羣,抗議的、支持的、嚎哭的、哀求的,鍾堯心如熱鍋螞蟻般煎熬不定。
馬上的楊漢辰一身戎裝被雨水打溼,高沿軍帽擋了半個臉,面容沉毅、目色如水。他立馬望了眼不遠處堤壩掩攔著的吞吐倏忽、險怪萬狀的洪水,擡手看了眼手錶。
“龍官兒~~”鍾堯終於按奈不住心中的矛盾,低聲驚呼楊漢辰的乳名,聲音都在發顫:“龍官兒,你別意氣用事,你這是違抗軍令你知道不知道?你要是真把篷臺口這段堤給炸了,宗族裡的長輩能饒過你嗎?這篷臺口的田地有一半多都是楊家的家產。裡裡外外你逃得過軍法也逃不過家法,你想明白了呀!”
“啊~~啊~~”擁在半山的人又一陣驚呼,眼見大堤內一個洪峰排山倒海般奔涌襲來,險像迭生。
楊漢辰擦了把臉上的雨水,馬鞭指點著奔流的洪水,眉峰高挑,明眸泛著堅毅的光彩,對鍾堯一字一頓的命令道:“我的命令就是軍令!開炮!”
“開炮!”楊漢辰怒喝一聲。
幾聲震耳欲聾的轟隆隆巨響,洪水從被炮火決堤的堤壩衝泄而出。隨了衆人的驚呼狂叫,眼前濃煙滾滾,驚濤奔下,分不清是浪是煙,一副驚心動魄的壯觀景象。但見百川灌河,徑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
黃龍河是天險。龍王爺肆虐的時候,逢了入夏季節就要泛洪水。龍城地勢低窪,稍有不慎就會變成水天澤國。
今年是馬年,看來是個流年。年初剛鬧過場春瘟,入夏的洪水又比起往年更加迅猛。沿途淹了不少村莊,若不設法排洪,大堤遲早有崩堤的危險,龍城也時刻有被淹的可能。
鍾堯無奈的望了眼楊漢辰,心裡暗歎:“小龍官兒呀,年少氣盛,有你吃苦頭的時候?!?
眺望著遠處大河波濤奔涌,楊漢辰拉下帽子,濃眉朗目,神采飛揚。薄脣上淡淡的茸毛,掩飾不住青春的氣息。
鍾堯凝視著眼前的少帥楊漢辰,久久的沒有說話。憑藉他對漢辰多年的瞭解,漢辰的心思縝密怕不是頭腦衝動就會輕舉妄動的人,但他今天卻做了如此膽大的決定。
“你好大的膽子,公然違抗軍令!不想活了?”鍾堯板起臉佯怒的低聲訓喝。
“什麼軍令?‘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楊漢辰眉峰微挑,少年狂傲的神色飄溢於眉峰眼角,不加掩飾。
“楊旅長,少帥,你這點文字遊戲也就同哥哥我玩弄一下。等回去見了大帥,看你還有心思饒舌!”
鍾堯一聲笑罵,二馬並肩,鍾堯親熱的拍拍漢辰的肩。
鍾堯的父親曾是楊大帥的副官,早年在戰役中爲了掩護楊大帥而犧牲。從此鍾堯就在楊家長大,年少時就是楊大帥的副官,之後的升遷都是楊大帥一手提攜。半年前楊大帥調他到二一三旅輔佐從軍校畢業歸來的少帥楊漢辰。表面上他同漢辰是長官下屬,私下漢辰對他就像是親哥哥般的親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