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還跟了我做什么?為什么我走到哪里都要帶了你們這些‘尾巴’。”胡子卿忿忿的對大勇和衛隊嚷道。
大勇嬉皮笑臉:“哎呦,小爺,這還不是您的造化,那些窮鬼子想有人跟了伺候要做夢呢。”
“去去去,我上茅廁你們也跟了?”
“唉,小爺,剛下過雨地上滑,小的還是跟了伺候著,小心別掉糞坑里。”
“你煩不煩人呀?不去了。”胡子卿不快的坐在米袋上。
“小爺,大勇給您墊塊兒手絹再坐,看這米袋臟了您的新衣服。”
胡子卿轉身就走,一隊隨從在后面小跑著緊跟。
水災不斷,民不聊生,政府許諾的救災物資遲遲不見蹤影。他自己在慈善會同教會的外國朋友一起,沒日沒夜的張羅捐款捐物,辛辛苦苦的也是杯水車薪。就連得來的那點款子也沒個去向了,怎么不讓人惱火。居然省內還有江省長這樣的人,發國難財,扣了那筆款子不知道了去向。日本的商行借機和見利忘義的商人勾結了哄抬米價。內憂外患都趕在一處了,子卿總聽了百姓里有人在罵父親胡大帥。
胡子卿來到省廳,不顧阻攔,直接來到江省長的工作室。
推門進來,竟然父親和老叔胡飛虎也在,都是一臉的嚴肅。
“你來干什么?沒規矩!”胡云彪見了兒子的闖入呵斥道。
胡子卿強壓了怒氣:“爹,老叔,你們在也好。孝彥就想來問問江省長,慈善會給災民的那筆款子去了哪里?還有省廳許諾的救災物資在哪里?我剛從災區那邊過來,天天有餓死凍死的孩子老人,為什么沒人去管?”
子卿說得激動,聲音微顫。
“滾出去!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少插嘴。回去讀你的書去!”胡云彪暴怒。
父親很少這么發火訓斥他,子卿心里委屈。剛要再開口,老叔胡飛虎已經過來拉過他說:“娃兒,聽話,你先回去。你爹和你江叔有正事談。”
出了門,江省長的秘書,子卿教會里的朋友大鳴拉了子卿在一旁:“子卿,你冤枉老江了。那筆款子,是被湯軍長給劫去了,不止這些,如今省庫虧空,根本沒錢,還欠了好多外債呢。”
“那還不是他老江無能,做省長做成這個樣子,就該下臺讓賢,難怪大家都罵他。”
“子卿,省里的錢,都被令尊胡大帥拿去打仗養軍隊了,那一筆筆的清楚呢。江省長為這個鬧了幾次辭職了,如今日本人又勾結了幾家銀行在擠兌奉票,這么下去,省里財政大亂,就要出大事了。”
“日本人,他們憑什么?”
“乘虛而入呀,咱們沒錢了,還不要拿地拿鐵路去跟日本人換,他們就有東西談條件了。”
“這幫~~”子卿罵不出來粗口,氣得牙關緊咬。
原來以為是江省長無能,看來是各路軍長牟絲利、日本人乘虛而入、府庫空虛、戰事不斷,這禍國殃民的到底是誰?
子卿悵然若失的回到家,滿心茫然無奈。
子卿回到家,老仆人老普焦慮的拉過他:“小爺,你可是回來了,老夫子都發了幾天的火了。你怎么瘋出去幾天都不上課念書呀?”
“我去干正事了。”子卿叨念著,身后尾巴一樣的衛隊還跟著他。
“都滾開!”子卿罵道:“都回家了還跟了我。”
子卿來到書房,整整衣衫進屋。
這間書房,是父親的“御書房”。
梁老夫子是個為人頑固守舊的先生,直到去年才勉強剪掉他留戀的長辮子,留了個前面剃頭后面蓄發的“鴨屁股”式頭發。
子卿坐到座位上,每次講課前老夫子按了規矩都要先給子卿這個東北“太子爺”磕頭請安,這是宮里伺候皇太子讀書的規矩。在老先生眼里,子卿就是堂堂東北王的皇太子。子卿恭敬的作揖回禮,坐回位子。
老夫子沉著個臉,搖頭晃腦啰里啰唆的教訓子卿一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然后命他打開書本讀《中庸》。
子卿心里煩躁,都什么年代了,又不考科舉,還讀這些無聊的書。
見大少爺沒個好臉色,老夫子哼了一聲,索性留了個文章令子卿今天寫完,就搖晃著出去了。
子卿一看,又是八股文:《論君主國體之益處》。
胡子卿怒不可遏,極力壓抑著自己的不滿。
父親的固執令子卿無可奈何。如今都已經是民國年代,皇帝退位多少年了,父親還不許他去外面的學堂讀書,還要他跟了這么個枯朽的老夫子學些沒用的八股文。
子卿本就生性好動,老夫子卻是古板乏味。子卿喜歡教會里的外國朋友,喜歡聽他們聊天,講天南海北的故事和世界大戰的實事。
子卿看著先生留的這道題目,八股文是最沒用的文章。整篇文章按一定的格式、字數。開篇先破題、承題、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組成。這種無聊的題目無聊的文章簡直是空耗時間和生命,子卿提筆在紙上批了句“鼠目寸光、混賬之極”,扔下筆離開書房。
晚上是招待日本特使的一個酒會,子卿一身考究的晚禮服,踏著優雅的音樂從旋轉樓梯下來,招來無數羨慕的眼光。
“胡少爺來了。”有記者迎過來,咨詢著子卿關于慈善會救災民的事。
子卿應酬一陣,又同幾位太太跳了兩支舞,就尋了段連捷聊天。
“連捷哥,我~~我可能是最后一次見你。我買好了去美國的船票,我要離家出走。”
段連捷伸手摸摸子卿的頭:“你小子沒發燒?”
子卿低沉了頭,痛苦的說:“我掙扎了很久了。我想當醫生,我爹不許;我想干些實事,又力量微薄;我能干的,就是天天被關在屋里讀書,讀那些無用的古文,眼睜睜的看了日本人在鐵路邊境生事挑釁政府無人敢管,看了國家被外國列強瓜分。與其日后當第二個朝鮮,不如現在逃到個清靜的地方,省得做亡國奴。”
“幼稚,孩子話。”段連捷說:“你能跑到哪里呢?這就像風箏,線在你爹手里,你老子斷了你的財路,你不得乖乖的回來認錯。”
子卿抬起頭,堅定的說:“我外國的朋友說,可以勤工儉學,可以靠自己掙錢養自己。沒有我爹的接濟,孝彥也能活,孝彥有手。”
“你得了吧你~~”段連捷用手指戳了子卿的額頭:“你連鞋帶都不會系,吃飯還挑嘴,大少爺脾氣,你就是那金絲鳥,不在籠子里養不活的。”
段連捷笑笑說:“你當是楊漢辰呢?他跟你一個論調,跑呀,跑到后來怎么樣?被打得屁股開花,斷了腿現在還躺在床上。子卿你別去學他。”
“那是他笨,我要是走,就走得徹底。”
“小爺,老爺讓您去書房。”老普來喊子卿。
穿過燈光燦亮的舞廳,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香水氣息,皓腕如雪的名媛太太們熱情的同子卿招呼,還有些年長的貴婦索性倚老賣老的借機摸擰著子卿的臉蛋,調笑著。
子卿不溫不火的應酬著快速抽身去父親的書房。
一進門,父親沉了臉,桌子上放了根鞭子。
子卿心里一震,不知道父親是不是察覺到他要出走的事。
父親憤怒的將一張紙拍在桌子上:“你干的好事!跪下!”
子卿順從的跪下,心疼自己一身名貴的晚禮服。
“爹,孝彥怎么惹您不高興了。”
“你小子真有種。你怎么能罵先生?自古‘天地君親師’,先生被你氣得辭館了!你~~你怎么敢罵老師?這是忤逆,夫子說你不可救藥了。今天不打你,對不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