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剛降落,漢辰就見一位瀟灑俊逸的青年迎了過來。
“小七,怎么是你?于哥可沒對我提及你同他在一起。”陳維夏驚喜的同楊煥雄緊緊擁抱在一起。
漢辰驚愕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陳維夏的面頰,眼前這位陳少爺極像一個人—胡子卿。漢辰并沒見過胡子卿,但子卿這位熱心的朋友經常給他寫信、寄照片。漢辰對胡子卿的容貌也算十分熟悉,但眼前這位青年同胡子卿長得真是很像。
那清秀的眉眼,白皙的皮膚,未言先笑的俊俏模樣確實活脫脫一個大碼兒的胡子卿。漢辰驚異居然世上真有這么怪異的事,兩個人長得極像已經是巧合,居然這兩個人還都是當今叱咤風云執掌天下的兩位少帥。
“漢辰,來來,給你介紹。”楊煥雄拉過漢辰推到陳維夏面前,張張嘴卻窘迫的笑了,不知道該如何介紹是好。于遠驥也明白了,小七同陳維夏同齡,但小七和他的輩分都比較高。楊大帥同陳維夏的父親陳震天同輩,所以維夏應該叫他們叔叔的。可是彼此都是朋友,也就不在乎這些繁文縟節。但如果陳維夏同他們稱兄道弟,漢辰該如何稱呼陳維夏?
“叫哥哥吧,也該是大哥輩的。”陳維夏說:“這就是小龍官兒吧?”
“美侖的哥哥。”于遠驥補充說。
“你小子,氣得我妹妹回家天天去廚房練習燒雞湯,還逼了我頓頓喝。只許說好,不許說難喝。我現在看了雞湯就要吐。”
于遠驥和漢辰想到陳美侖在外蒙軍中燒的那“野雞洗澡湯”都笑了起來,只是楊煥雄不知道他們說些什么。
陳維夏并未給漢辰留下多少好感。他一身休閑夾克、緊身褲,玩世不恭樣子,舉止言語都十分隨意。漢辰在楊家接受的教育都是大家子弟要守禮規矩,謹言慎行,哪里見的陳維夏這種公子哥的派頭。陳維夏引了大家上了輛敞篷跑車,開車如開飛機一般的神速,一路喇叭長鳴狂呼著旁若無人的在大街飛奔。
河洲大飯店吃了頓便飯,考究的西餐。從進了西餐館開始,陳維夏卻是文文靜靜的舉止得體很是紳士。若不是陳維夏長得同胡子卿太像,漢辰才不會留意多看他幾眼。
“新的一年如何打算?”楊煥雄問陳維夏。
陳維夏落寞的一笑:“我還能有什么打算,進退不得,走一步說一步吧。你們呢?還要去外蒙?”
“外蒙需要鞏固,需要開墾。我這就帶漢辰過去。小七嗎,他還是打算去東北教他那個寶貝學生。”
飯桌上也沒說什么正經話,閑聊取笑,輕松自然的用過飯,于遠驥堅持趁了天黑前要出發了。
飛機匆忙的起飛,于遠驥才嘆息說:“老陳和荀世禹近來是野心勃勃。荀世禹老謀深算,老陳卻是志大才疏。只這個兒子還真是出類拔萃的好,聽說荀世禹現在在親自調教小陳。”
“維夏同他老子還那么僵持?”楊煥雄問。
“你聽他剛才說話那半死不活的口氣,像是緩和了嗎?人心死了,怕也無奈。這父子情份掉進了冰河,怎么也暖不過來了。”一句無意的話,反是刺痛了漢辰的心,靜靜聽著于司令的下文,可于遠驥卻不提了。
漢辰聽得莫名其妙,千頭萬緒的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
于遠驥是個好講故事的,就對漢辰說:“前些年,老陳最頭疼的事就是他和老荀哥兒倆都沒兒子。”
于遠驥說到這里壞笑:“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報應。陳震天一堆老婆生了一堆女兒,就沒兒子。只開花,不結果,沒個香煙延續;荀世禹,糟糠之妻不下堂,只納了一個妾,兩個老婆一個蛋都沒給他下。”
“唉,小于,你嘴下留德。”楊煥雄制止說。
“我說的是實話。”于遠驥怪眼一翻:“天下哪里有這么巧合的事,偏他二人寸草不生的。這老陳就更有趣呢,大老婆給他生個兒子,兒子長到八九歲的年紀被小老婆陷害折磨,就千里迢迢奔到前線去尋他。這老陳也是個軟耳根子,糊涂!見了小老婆的電報,誤會兒子偷了家里的錢跑來找他。冰天雪地的把個孩子綁在馬背上用鞭子抽,結果鞭子打偏抽到馬眼,馬驚了,就沖下山崖,掉進冰河了。從此這老陳就再沒兒子。”
漢辰聽得瞠目結舌,八九歲的孩子掉進冰河,那該是一場如何驚心動魄的場景。
“陳伯伯豈不要后悔死?”漢辰問。
“后悔,能不后悔?聽說他發瘋一樣在山崖上找,就尋到孩子扒下來的棉褲和一只鞋。”于遠驥說:“結果這孩子卻大難不死,驚馬在山澗邊匪夷所思的跳過了山崖的那邊,被南方軍隊的長官江成海和何文厚給救了。這孩子就是你陳大哥陳維夏。你說這事有趣吧?”聽了于遠驥的話,漢辰如同聽《山海經》一般的靈異故事。馬越山澗怕只有《三國演義》這種評書里有吧?陳大帥的兒子逃去敵營被地方將領收養,那更是匪夷所思。漢辰當然是聽說過江成海的威名赫赫的,也聽說過江成海當年在寓所被刺殺的故事,曾經轟動一時。顧師父曾經惋惜說江成海是個英才,可惜英年早逝。
“江成海跟我說過,他當初和何文厚也是真不知道維夏是老陳的兒子,那個時候誰能給敵人養孩子呀?”楊煥雄接了說:“我反是覺得何文厚這個人心機深沉,怕他現在對維夏欲擒故縱的,別有心機在里面。”
“何文厚小泥鰍一條,在南方軍也未必能成什么氣候?不用擔心他。但凡這英雄豪杰,為人處事要在明面上,要大度些,否則就是執掌天下也難成氣候。我只見過那何文厚幾面,心機頗深而且疑心慎重,我不是很看好這個人。維夏離開他遠些,怕也是件好事。荀世禹我盡管不喜歡這個人,但此人才華膽識都還值得人佩服的。”
陳維夏回到府里,父親陳震天正在聽戲,留聲機里唱片咿呀的響著,桑蘭青就坐在陳大帥身邊,為他剝著糖炒栗喂他。
陳震天挑眼看了兒子,只說了句:“回來了?你妹妹在北平打來電話,說讓你方便時把她書桌上的書寄去給她,她走的匆忙忘記了。”
陳維夏嗯了一聲,每見到不男不女的桑蘭青依偎在父親身邊,那副諂媚的樣子,維夏心里就說不出的惡心。
陳維夏轉身出去,并沒有回房間,開了車在街上盲目的狂奔一陣,來到“一笑堂”。門口的大紅燈籠入夜耀眼的高懸,一串當紅姑娘的牌子垂掛在門口。
“啊?太子爺,您來了。您看,這真是~~”龜頭迎出來,笑得嘴都合不攏,引了陳維夏往里面去。
“陳爺,您今天要哪位?還是小艷紅,不然是翠兒?”見陳維夏疏懶的品了茶不說話,老鴇子迎過來殷勤的引了一群姑娘讓陳維夏過目:“這些都是新進的。”
見陳維夏掃了一眼都不中意,老鴇子忽然低聲笑了說:“不然,那天陳大帥來時用過的‘秋銀’,自那次大帥上了身還沒敢讓她接旁的客人呢。”
老鴇子話音未落,一杯熱茶就不偏不斜的潑在她臉上,驚到老鴇子退了半步,還要尷尬的陪了笑說:“陳爺不入眼,那就換個。”
“都叫來吧,再給我拿點福壽膏。”陳維夏說。
老鴇子陪笑的下去,出了門用絹子擦著臉上的茶水邊罵:“裝什么孫子?上次還不是小艷紅剛接過兒子又去伺候老子,當你們父子是什么老貨色呢?”
陳維夏橫陳在煙榻上吞云吐霧,這抽大煙的習慣他還是剛學會不久。起先的感覺很難受惡心,但漸漸的他喜歡這種飄忽若仙的感覺。這感覺令他回到從前,回到在大哥江成海和二哥何文厚身邊的那段難忘的日子。追隨兩位哥哥習文練武,哥哥們忍受他的無賴和調皮的同時,也費勁心思的教育他成材。
仿佛又回到十幾年前冰天雪地,他身體同冰柱一樣的僵硬,一只溫暖的大手把他從死神手里救出,就那么緊緊的擁了他暖在懷里,那是大哥江成海;汽笛長鳴的火車,狹窄的站臺,二哥何文厚將自己脖子上的圍巾嚴實的系在他的脖子上,拍拍他的面頰叮囑說“果兒,你長大了,要自己照顧自己。”伸手為他拭去臉上離別的淚,二哥沉聲教訓“怎么又哭,小心我打你!”。
陳維夏咳嗽幾聲,妓女們邊幫他倒水清口,邊為他接著燒著煙泡。倚紅偎綠,床上玉體橫陳,一片春光凌亂。陳維夏只覺得頭腦飄飄欲仙,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想知道自己是誰,只有此時,他忘卻一切過去現在。紅綃帳里傳來嬉笑浪語,陳維夏一身的汗在香粉堆里體味著另一番生活。那是昔日在兩位義兄身邊不曾有過的生活。大哥江成海是位君子,謹言慎行、志趣高雅;二哥何文厚為人深沉,心思縝密,是位眼里揉不進砂子的漢子。如今,一切前塵往事都是過去,兩位哥哥也都不再要他這位小兄弟了。送他回到生父身邊,在常人眼里他是忽然高升去了太子的寶座。在他自己的心里,卻是從人間掉入地獄。
“客官,客官,我們這里不能找人。”老鴇子追逐著,門被一腳踢開。
小艷紅從帳子里才探出個頭,就被一把揪了下去,驚得“媽呀”的大叫。
“哪個混蛋~”陳維夏破口大罵,帳子被扯落,來人持了槍,嚇得妓女們鳥獸奔散的沖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