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在沈落雁的眼里,根本就沒有這世間的眾生。
而這些凡塵中的女子,更是沒有入過她的眼睛。
在她溫婉而又艷若驚鴻的容顏下,是一顆高傲的心。
是一顆目無凡塵的心。
雪花不知道沈落雁心中所想,緩緩開口道:“表嫂謝謝表妹當年對我家爺?shù)木戎鳌!?
沈落雁一怔。
她沒有想到,雪花竟然這么直接,開門見山的就說明了來意。
同時,她的心里也一沉。
想不到那件事兒,韓嘯竟然對雪花說了。
原本,那是她和韓嘯之間的秘密,是關系到她名節(jié)的秘密,他以為韓嘯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而韓嘯,竟然毫無保留的告訴了雪花。
那么,雪花今天來,也代表了韓嘯的意思了。
沈落雁的心里,亂了。
她以為韓嘯最終肯定會信守承諾的,可是現(xiàn)在,她的心里,沒有了把握。
“表嫂客氣了,救助表哥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沈落雁心思糾結,隨口說道。
“好呀,既然是舉手之勞,當然就不用我家爺以身相許了吧?”雪花的語氣,立刻相當?shù)妮p快了。
雪花說完,煞有介事的看向沈落雁。
沈落雁臉一紅。
她一時心亂,竟然沒料到,雪花在這兒等著她呢。
這也是雪花的目的,要的就是要打沈落雁一個措手不及。
果然,一時間,沈落雁竟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雪花見到沈落雁一臉的囧樣,不僅俏皮的對她眨了眨眼睛,“噗嗤”一聲,笑了。
“表妹別介意,表嫂是開玩笑的。”雪花笑著道:“就你表哥那副性子,哪里是以身相許,純屬是恩將仇報。”
雪花故意貶低了韓嘯,為沈落雁留下了顏面。
沈落雁臉色更囧,但是她畢竟不是普通女子,所以很快就恢復了鎮(zhèn)靜,咬了咬唇,說道:“表嫂,其實我……”
“其實你是被逼無奈。”雪花迅速打斷了沈落雁的話。
她不知道為什么,但是她知道,不能讓沈落雁把下面的話說出來。
于是,雪花繼續(xù)道:“表妹,表嫂知道你是被祖母所逼迫才如此的,我和你表哥之間,根本就容不下其他女人,這一點表妹肯定知道。”
雪花很強調(diào)了“容不下”三個字,特意加重了這三個字的語氣。
她這是告訴沈落雁,這不僅是她的意思,也是韓嘯的意思。
不過,雪花表達的很委婉罷了。
雪花不等沈落雁開口,繼續(xù)道:“所以,表嫂相信,你之所以同意了祖母的建議,不過是因為孝道。”
雪花把話說到這兒,算是給足了沈落雁顏面,也給她留下了足夠的退路和借口。
把一切都推到老夫人的身上,再把之歸咎為孝道上,沈落雁只要退出,那么她的顏面就完全保住了。
沈落雁畢竟當初救了韓嘯,所以雪花對她心里有一份兒感激。
她不想和沈落雁撕破臉。
現(xiàn)在,雪花把路給沈落雁鋪好了,也表明了自己和韓嘯的態(tài)度,沈落雁只需要順坡而下,就皆大歡喜了。
當然,老夫人肯定不喜。
雪花說完,眼神清亮的看著沈落雁。
沈落雁只要是個聰明的,應該知道怎么樣做最好。
“表嫂,其實你誤會了,嫁給表哥,不僅是外祖母的意思,也是落雁自己的意思。”沈落雁的聲音很輕,但是語氣很肯定。
雪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一顆心更是往下墜去。
不知道是對沈落雁的失望,還是因為這世間又少了一個至情至性的女子,而感到遺憾。
“為什么?”雪花只是簡單的吐出了幾個字,然后直視沈落雁的眼睛。
“表嫂覺得,除了嫁給表哥,我這輩子,還有更好的出路嗎?”沈落雁反問。
雪花忽然冷嗤一聲,眼里閃過一絲譏誚,“表妹恐怕用錯字眼了,你若是跟了我家爺,不過是個妾,根本就不能用‘嫁’這個字。”
誠然,一個妾時跟了男人,只能說是被納為了妾,或是說是被收了房什么的。
甚至于,一個妾室,都不能穿正紅色。
成親時更不能走正門,當然也沒有拜堂一說了。
而“嫁”這個字,是正房奶奶才能用的。
沈落雁聽了雪花的話,臉色立刻漲紅了,并且露出了一絲羞慚。
“表嫂說的對,落雁這輩子也用不到那個字了。”沈落雁雖然滿臉羞慚,但還是語氣堅定的說道。
“能不能用到那個字,完全取決于表妹自己。”雪花冷冷的道:“若是找個普通人家,表妹完全可以風風光光的嫁過去。”
雪花的意思很明白,人貴自重。
以沈落雁的才情相貌,只要她自尊自愛,完全可以做一個小戶人家的正房奶奶的。
沈落雁苦笑了一聲,說道:“表嫂恐怕還不知道吧,即便是去小戶人家,落雁也只能是個妾。”
雪花一挑眉,她的確不知道沈落雁這話什么意思。
沈落雁臉上露出了一絲自嘲,“我和娘是被舅舅買進府里的,是官奴。”
雪花一愣。
她確實沒有料到,原來韓瑚和沈落雁的身份,竟然是官奴。
她原本以為沈從文的家眷被官賣了,但是定國公走了門路,提前把這母女兩人給保下來了,原來竟然不是這么一回事。
雪花仔細一考慮就明白了,沈從文的案子,最后是皇上親判,哪個人有膽子對定國公開方便之門?
唯一的門路,也就是在正式官賣之前,給定國公行個方便,悄無聲息的把韓瑚母女買走。
明白了這么回事,雪花的心情開始沉重。
沈落雁既然是官奴,那么做韓嘯的妾,留在定國公府,對于她來說,的確是最好的選擇了。
雪花一向都知道,沈落雁看似不食人間煙火,其實是個很能分辨現(xiàn)實的人,從當初她執(zhí)意進宮見同晉帝就可以看出來。
沈落雁看著雪花一臉恍然的樣子,繼續(xù)道:“象我這種身份,即便是做妾,也只能是個賤妾,與其去小戶人家做個賤妾,怎如留在國公府里,起碼有外祖母、舅舅、表哥照拂著,不會受氣。”
沈落雁說完,看著雪花,問道:“你說對不對,表嫂?”
“……”雪花。
“表嫂,我知道表哥心里只有表嫂一人,我也從來沒有奢望過表哥看我一眼,我如今不過是想要一個名分,一個可以光明正大的留在國公府里的名分。”
沈落雁說到這兒,頓了一下,看向遠處的那方池塘,看著那里面剛剛露尖的一朵白蓮,眼里浮現(xiàn)出一絲悲傷,繼續(xù)道:“表嫂,你放心,我不會打擾你和表哥的日子,我只要一個名分,然后我就可以永遠的陪在外祖母身邊,侍奉她老人家一輩子。”
雪花雖然一直沒有說話,但是她卻從沈落雁的眼睛里,以及表情里看出了沈落雁的那絲執(zhí)念。
看來,她再說什么也是枉然了。
沈落雁既然已經(jīng)把一切都看明白了,看透徹了,也就不用她多費口舌了。
因為,沈落雁已經(jīng)做了決定,她是不會主動退出了。
想到這兒,雪花看著沈落雁,說道:“不會打擾我們嗎?”
說著,雪花眼里露出了一絲譏諷,“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存在,就已經(jīng)打擾到我們了?”
“那是表嫂把一個虛無的名分,看得太重了。”沈落雁淡淡的道。
一派的云淡風輕。
這一刻,雪花忽然覺得沈落雁好虛偽。
雪花聽了沈落雁的話,冷嗤一聲,“表妹把名分看得不重嗎?那么表妹大可以用表姑娘的身份,在國公府住一輩子!我以未來的國公夫人的身份向表妹保證,這個府里,絕對不會有人對表妹有所微詞!”
雪花說到這兒,嘴角勾起,看著沈落雁,問道:“你說好不好,表妹?”
沈落雁一怔,隨即紅了臉,卻沒有答話。
雪花眼神變冷,眼睛里滿是譏誚,冷冷的道:“原來,天上的仙子掉落人間后,是如此的不堪!”
聽了雪花的話,沈落雁的眼圈立刻紅了,臉上的羞慚,讓她都不敢直視雪花的眼睛。
雪花這話,無疑是對她最大的,最狠的貶低。
等于是把她一直高高維持的自尊,徹底的踩在了腳底下。
她雖然如今落魄了,但是在她的內(nèi)心深處,還是很高傲的。
如今雪花一句話,等于是給了她一巴掌,把她這些年的傲氣,都給打飛了,抽沒了。
不過,即便如此,沈落雁也沒有說退出的話。
她有傲氣,但是更有心算。
當初她既然能當著雪花的面在同晉帝面前寬衣解帶,現(xiàn)在又怎么會因為雪花的一句譏諷而退卻?
聰明人永遠知道,什么是對自己最好的,什么是最應該嘗試爭取的。
雪花見沈落雁到了現(xiàn)在仍是一副不肯退縮的樣子,不由的滿心失望。
對沈落雁的失望。
對她錯看了一個人的失望。
“我話盡于此,既然表妹如此的執(zhí)迷不悟,那也沒有辦法了。”雪花冷冷的說完,轉身欲走。
不過,走了一步,雪花沒有回頭,又道:“忘了告訴表妹了,僅憑一塊玉佩,表妹就想攜恩要挾,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雪花說到這兒,語帶驕傲,“我家爺是不會納你為妾的,即便有祖母、父親相逼,我和我家爺也不會妥協(xié),到時候反倒是表妹白白的陪上名節(jié),落個老鼠過街的下場!”
雪花話一說完,沈落雁臉色大變。
她沒有想到,韓嘯竟然連當初的許諾都不認了。
可是,韓嘯若是不認了,她能有什么法子?
沈落雁臉色一片慘白。
這個認知,比剛才雪花譏諷她的那些話,還讓她難以承受。
她走到這一步,已經(jīng)是搭上了她的名節(jié)了。
國公府里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傳遍了她要被韓嘯納為妾室的事兒,若是最后泡了湯,她在國公府里根本就沒有顏面再呆下去了。
那么,她能去哪里?
想到這兒,沈落雁的額頭滲出了冷汗,隨即一咬牙,說道:“表嫂可知道,你的身子,根本就不能生養(yǎng)?”
雪花聽了沈落雁的話,驀然止步,猛地回頭。
“你說什么?!”雪花厲聲道。
沈落雁被雪花眼睛里的冷厲嚇了一跳,但還是迎視著雪花,說道:“表嫂的身子,因為曾經(jīng)中過毒,所以根本不能生養(yǎng)。”
沈落雁的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的砸到了雪花的心臟上。
“你胡說!”雪花厲聲喝道。
“我是不是胡說,表嫂可以去問表哥。”沈落雁忍著心里的狂跳,說道:“這件事兒是前些日子,我去外院給舅舅送煲好的湯品,無意中聽到表哥和舅舅因此爭吵,才得知的。”
確實如此,當日定國公因為要和韓嘯談雪花不能生養(yǎng)的事兒,但是怕被人聽到,在府里引起風波,所以故意把書房里伺候的下人都打發(fā)走了,只留下了一個看門的老仆人。
也是巧了,沈落雁提著食盒去的時候,那個老仆人偏趕上肚子不舒服,就跑了一趟茅房。
于是,沈落雁就進了院子,在門外聽到了一些。
沈落雁只聽了幾句,就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
她沒敢聽完,立刻提著食盒回去了。
也就是那時候,老夫人向她透露了想要韓嘯納她為妾的意思。
是以,沈落雁略一思索,就欣然接受了。
不過,她并沒有向老夫人說雪花不能生養(yǎng)的事情。
雪花聽了沈落雁的話,一臉的冷厲,但是她的身子卻忍不住的開始顫抖。
幾乎是立刻,她就相信了沈落雁的話。
因為這樣一來,許多事兒就都有了解釋。
韓嘯一再的想要抱養(yǎng)孩子,煙霞一再的對她說生孩子多危險,甚至于和她們家沾親帶故的女人都因為生孩子死絕了。
而當日她去找顧賢時,顧賢一反常態(tài)的對紫影大聲的呵斥。
她提到那種避子藥丸時,顧賢瞬間的怔愣,等等……
所有的這一切,若是她不能生孩子,就都有了解釋。
雪花的身子,不由的晃了晃。
雪花想起了,前些年,她一直畏寒,即便是炎炎的夏日,也會覺得從骨頭里向外散發(fā)著寒氣。
初潮時的疼痛,每次月事來時都會疼得死去活來的痛苦,以及韓嘯曾經(jīng)從她體內(nèi)引出的那些寒氣。
這些都在說明,她的身體有了問題,她的子宮有了問題。
女人若是宮寒,導致不孕是很正常的。
這一點,雪花來自現(xiàn)代,她是知道的。
可是,她從來就沒有往自己身上想過。
現(xiàn)在聽到沈落雁一說,雪花立刻把所有這一切都結合在了一起。
雪花閉了閉眼睛。
不!她不能被打倒!
韓嘯既然一直瞞著她,就是怕她傷心難過。
雪花想起了她曾經(jīng)和韓嘯談論孩子時,韓嘯眼中偶爾閃過的那絲痛苦。
她當時以為自己是看錯了,可是現(xiàn)在她明白,自己的那些話,是在往韓嘯的心上捅刀子呀!
這一刻,雪花感到心里一陣劇痛,不僅僅是因為知道了她不能生養(yǎng)的疼痛,更是心疼韓嘯。
不能生養(yǎng)又怎樣? шшш ?TTKдN ?co
她這輩子有如此一個待她情深義重的男人,值了!
想到這兒,雪花壓制住心里的疼痛,睜開眼睛,看著沈落雁,冷靜的道:“我不能生養(yǎng)又怎樣?即便我不能生養(yǎng),我們還可以抱養(yǎng)一個孩子,放到膝下也是一樣的。”
雪花說完,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身子不再顫抖,轉身向前走去。
她即便心里再痛,再難以承受,她也不會在沈落雁面前露出來。
她可以躲在被窩里哭,但是面對敵人,她依然會高傲的笑。
沈落雁想看到她受到致命打擊,失魂落魄的樣子,簡直是做夢!
沈落雁沒想到雪花這么快就恢復了冷靜,而且還說出了抱養(yǎng)孩子這樣的話。
這話,當日她在書房外面,聽到韓嘯也說過。
看著雪花就要離去,沈落雁知道,她若是這次不能成功說服雪花,那么她可能就沒有機會了。
于是,沈落雁看著雪花的背影,急聲道:“表嫂,抱養(yǎng)一個孩子是可以,可是,你不覺得那樣太自私了嗎?你有沒有想過表哥的感受?”
雪花的腳步停住了。
沈落雁一見,心里一喜,繼續(xù)道:“表哥是國公府里的獨子,他肩負著一個國公府的將來,結果就因為表嫂不能生養(yǎng),就讓國公府的血脈斷了,你讓表哥將來怎么去見韓家的列祖列宗?”
雪花的身子搖晃了一下。
“暫且不說這些年來外祖母對表哥的期望,就連舅舅,也無法接受表哥膝下無人的情形,而表哥要承受的,不僅是這些,還有‘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不孝之名!就因為你的一念之私,就因為你的善妒,不能容人,表哥要承受多大的壓力?你怎么對得起表哥待你的一片心?”
沈落雁的語氣中,有了一絲咄咄逼人的氣勢。
“落雁以為,表哥既然對表嫂一片真心,那么表嫂就應該還表哥一份真情,能設身處地的為表哥想一想。”
雪花的腦袋其實早就“嗡嗡”的響了,眼前也陣陣發(fā)黑,但是沈落雁的話,還是一字不落的傳到了她的耳朵了。
深吸了一口氣,雪花力求自己的聲音平穩(wěn),說道:“想什么?想讓韓嘯納你為妾嗎?讓你生下國公府的下一代嗎?”
說到這兒,雪花的聲音里帶上了譏諷,“你做夢!”
說完,雪花強撐著向前走去。
沈落雁在后面又說了什么,雪花已經(jīng)聽不到了。
打擊她的不僅僅是她不能生養(yǎng)的事兒,還有沈落雁的那句“自私”。
雪花深深的明白,在這個年代,女人不能生養(yǎng)意味著什么。
不僅僅是這個年代,即便在現(xiàn)代,因為不能生孩子離婚的也有的是。
在這里,沒有兒子都被人叫做“絕戶”,被人看不起,別說是連個女兒都沒有了。
韓嘯能為了她,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可是她——
真的要讓自家男人出門頂著別人的異樣的眼光嗎?
她難道真的是沈落雁口中那個“自私”的女人?
是!她若是那樣做了,她就是個自私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