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霜想到第二種可能,脊背生寒。
攏在袖中的手指顫抖,這小小的一杯酒水,在她眼中猶如洪水猛獸。
蘇元靖見秦玉霜盯著酒杯,一動不動,臉上的血色漸漸褪盡,他眸光晦暗。
“霜兒,這一杯酒,你都不愿意喝?”
蘇元靖久病體虛,舉著一杯酒,手便有些發抖,端不住酒杯,無力的垂下來。
他目光一刻都不離秦玉霜,似乎這一次要看個夠,將她的模子刻進心底,經過輪回也無法從他心底給抹去。
下一輩子,他還要找到她。
所以,他要帶走秦玉霜。
秦玉霜倏然站起身,她寬大的袖子,帶倒面前的酒水,順著桌面流淌而下,滴落在地上。
蘇元靖眼睛一瞇,他捂著嘴咳嗽,一邊指著管家,讓他進來,重新給秦玉霜斟一杯酒。
管家進來,給秦玉霜斟酒,恭敬地遞給她,“夫人。”
秦玉霜往后退一步,“我不飲酒。”不等蘇元靖開口,又道:“蘇元靖,別讓我后悔,嫁給過你!”
蘇元靖心底一顫,他難以置信地看向秦玉霜。
秦玉霜見狀,心里悄然松一口氣,可她不敢掉以輕心,“你雖然做過錯事,但在孩子們生下來之前,你是一心一意的對待我。過往經歷的一切,我并不后悔。唯一后悔的是被你圈養起來,過多的疏忽孩子,才會讓越兒對我誤解頗深,母子離心。也不該對你太信任,毫無保留的對待你。”
聽聞秦玉霜提及過往的事情,蘇元靖眉目的陰霾散去,神情柔和,站起身,從管家手中,將酒杯給拿過來,他遞到秦玉霜的唇邊。
“即便做不成夫妻,我們做不了朋友嗎?”蘇元靖因為中毒的緣故,臉色泛著青黑色,唇色蒼白,“天色不早了,我們喝完一杯酒,化干戈為玉帛。讓曹管家送你回去,免得孩子們擔心。”
秦玉霜望著面前的酒水,心口狂跳,蘇元靖溫柔體貼的模樣,仿佛回到從前,她心里的不安愈發的強烈。
一股冰冷的寒氣自腳底躥上來,渾身冷颼颼的,她往后退,看著蘇元靖緊逼而來,秦玉霜后背貼在墻壁上,退無可退。
蘇元靖看著渾身細微發顫的秦玉霜,還想要再勸,就看見她似乎做下什么決定,絕美的面容,緊緊繃著,手指發顫地從他手中將酒杯接過去。
“我喝。”秦玉霜嗓音沙啞。
蘇元靖對她突然的溫順,心情愉悅。
秦玉霜眼睛掃過蘇元靖手里的另一杯酒,她顫聲道:“我敬你一杯。”
蘇元靖很配合,秦玉霜說什么就是什么。
秦玉霜與他碰杯之后,將酒杯放在唇邊,再次確認道:“我喝完這杯酒,你就放我走?”
“我不會強迫你。”蘇元靖溫言道。
秦玉霜垂著眸,掩袖喝酒。
她的眸子,一直盯著蘇元靖。
蘇元靖輕笑一聲,順從她的心意,看著她手中空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秦玉霜蹙了蹙眉尖,到底忍受不住嗆口的辛辣,側頭將酒水吐出來。
蘇元靖臉色驟變。
“你敢騙我!”
他滿目陰鷙,從未想過,心性單純的秦玉霜,學會騙人的把戲!
秦玉霜看著蘇元靖從口中噴出的血液,嚇懵了,呆立在原地,怔怔地看著他滿嘴滿身的鮮血,臉色煞白,卻掩蓋不住他眼底的怒火。
蘇元靖只覺得一股股鮮血往外涌,腹部一陣劇烈的絞痛,他死死盯著臉色慘白的秦玉霜,咬緊牙關,猛地掐上她的脖子,將她抵在墻壁上。
“霜兒,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我要走了,留你一個人在這世間,我怎么能夠放心。”蘇元靖隱忍著痛苦,額頭上的青筋爆出來,隨著他的話落,手里的力道加重,“霜兒,和我一起走,只有我們兩個人,不會有人再來打擾我們。下……下輩子,我不會再犯這輩子再犯過的錯。”
秦玉霜喉嚨劇痛,雙手拍打著蘇元靖的手,縱然他中毒,可憤怒之下的蘇元靖,秦玉霜撼動不了分毫。窒息感涌上來,秦玉霜滿面痛苦之色,眼尾滾下兩行淚水。
蘇元靖目光兇狠地盯著秦玉霜,為她的欺騙,心里怒意難平。
因為秦玉霜在他心目中是至善至純的女子,沒有女子深沉的心機與城府,可今日她洞察出酒水里的玄機,卻哄騙他喝下去,妄圖毒死他,然后逃出去。
蘇元靖心口撕裂一般的痛,這是他深愛一輩子的女人,曾經海誓山盟,如今卻恨不得他去死!
可看見她纖細脆弱的脖子被他掐在掌心里,她惶恐無助,痛苦絕望地模樣,像一根利刺深深刺進他的心口。
一滴滴淚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手背似被灼燙一般,手狠狠一抖。
他看著秦玉霜漸漸停止掙扎,軟軟地靠在墻壁上,雙眼圓睜,空洞而無神地望著他,又似望著別處。
心里所有的憤怒平息下來,隨之而來的是心痛。
“霜兒,很快,很快我們就解脫了。你別哭,等一下,就不會痛苦了。”
蘇元靖抬手抹去秦玉霜臉上的淚水。
秦玉霜仿佛聽進去他的話,淚水愈發的洶涌,她的唇瓣動了動,似乎有什么話要對他說。
可最后,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只能扯開嘴角,微微上揚的唇角,仿佛她嘴角漾開一抹淺淺的笑。
蘇元靖望著她唇邊這一抹笑,神情不由有些恍惚,仿佛看見兩個人初相見的模樣,他在國寺里撿到她的帕子,將帕子拾起來還給她,她含羞帶怯的將帕子接過去,強忍著羞澀,細若蚊蠅地對他道謝,然后牽著婢女的手,飛快的跑進禪房里。臨進門的時候,她回過頭來望向他,似乎沒有料到他還在原地,臉頰緋紅如玉,輕輕彎著唇角淺淺一笑,正是這一張笑靨,毫無預兆的刻印在他的心底。
此后每一次的相遇,她臉上都是含蓄又內斂的淺笑。見慣勾心斗角的他,眼前都是一張張布滿算計的假笑,從未見過這般無憂無慮的女子,笑容那般真,那般的純凈,一雙晶瑩的雙眸不染任何的雜質,讓人忍不住想將她娶回家中藏起來,細心的呵護,不讓她被世俗給染上污濁。
后來,他們相愛,她不顧父母的反對,義無反顧的嫁給他,因為他曾經向她許諾過誓言,終此一生,不會背棄她,更不會傷害她分毫,讓她臉上的笑容一直伴隨著她到壽終正寢。
蘇元靖望著她漸漸渙散的瞳孔,手指愈發顫抖的厲害,全身也緊跟著顫抖起來。
他恍惚看見兩個人的新婚,她被他放倒在床榻上,大紅的嫁衣映襯著她昳麗的面容,又嬌又媚。她緊緊地抱著他,在他的耳邊說道:“相公,嫁給你,我不悔。”
那一刻,他在心里想著,他絕不會讓她后悔嫁給他。
可結果如何?
他背叛她,縱然是被算計,他卻沒有身為男子的擔當,未曾向她坦白,讓她與女兒骨肉分離十幾年。
眼下更是要親手了結她的性命。
蘇元靖看著她滿面的痛苦,恍然回首間,方才發現,他想要她做世間最幸福的女人,無憂無慮的活一輩子。可到頭來,她所有承受的痛苦,全都是他加諸給她。
是他將她逼離身邊,將她給弄丟了。
直到那一雙瑰麗的眼睛,緩緩地閉上,蘇元靖猛地松開手。
放過秦玉霜。
她軟綿綿地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好一會兒,氣息緩過來,她劇烈的咳嗽,慘白地面容漲滿血色,那般的美艷奪目。
蘇元靖捂著嘴,鮮血從指縫中溢出來,他整個人旋轉著倒下,側目望著秦玉霜那鮮活的容顏,發現她這樣很美,是她本來該有的模樣。
這樣就很好。
她就該如此……
蘇元靖咳嗽著,血液不斷從口中溢出來。
他眷念而又癡迷的望著秦玉霜,渾身輕飄飄的,魂魄似乎要從軀殼中抽離出來。
他動了動手指,想要最后再握一握秦玉霜的手。
告訴她。
下輩子,他還要娶她。
完成今生的承諾,不會再辜負她,傷害她,欺騙她。
好好寵著她到老。
她喜歡孩子,他們就生一個,他做一個稱職的父親,不會再分離他們母子間的親近,夫妻二人好好將她/他撫養長大。不會如今生這般,或許秦玉霜會與他相愛相守到白頭……
手指即將要觸上秦玉霜的一瞬,顫了顫,無力的垂落下來。
秦玉霜看著蘇元靖睜著眼睛望著她,一動也不動,就那般躺在地上,臉色青灰,氣息全無。
嚇得倏然坐起來,縮在墻角邊,唇瓣顫動的盯著蘇元靖。
雙手捂著脖子,上面刀割一般的痛楚,讓她知道自己還活著。
“蘇……元靖……”
秦玉霜喚了一聲。
蘇元靖沒有任何的反應。
她緊緊抿著唇角,心里害怕,蘇元靖故意裝死騙她。
他眼睛渙散,嘴角上揚的弧度,那般的親和而無害,她仿佛在這死氣的眼睛里,看到他的眷念與悔恨。
“蘇元靖?”
秦玉霜嗓音沙啞,喚了一聲,慢慢地爬過去,手指探上他的鼻息。
渾身發軟,癱坐在地上。
這時,門口傳來蘇景年蘊含著怒火的聲音,“曹管家,我有事找大伯,你們攔著,出了差錯,擔當得起嗎?”
曹管家并沒有聽見蘇元靖喚他進去,不知道事情進展得如何,方才聽見嘭的一聲悶響,心里尋思著只怕夫人先去了,老爺還要與夫人單獨相處,或者是為她整理儀容,未免蘇景年打擾,便將人給攔下來。
“撞開!”蘇景年下令。
護衛瞬間涌上來,與蘇元靖的人纏斗在一起。
沈秋立即將門撞開,曹管家臉色一沉,與沈秋對上。
蘇景年輕飄飄化解曹管家的招式,沈秋推開門,屋子里的一幕映入眾人眼簾。
蘇元靖躺在地上,滿身鮮血,秦玉霜跪坐在他身邊,滿面淚痕。
眾人愣住了。
誰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副畫面。
蘇景年陰柔地目光掃過屋子里的一幕,交代曹管家,“去軍營里將大哥二哥請回來。”
曹管家懵了,他以為死的是秦玉霜。
結果秦玉霜沒死,蘇元靖死了!
他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心思翻轉間,曹管家知道是蘇元靖放過秦玉霜,如果蘇元靖執意帶著秦玉霜去赴死,他還剩下一口氣,也會交代他們送秦玉霜下黃泉,可最后卻沒有動靜,想必是心軟了。
他心中覺得凄楚,抹一把臉,騎馬去軍營報喪。
蘇景年走入屋子里,他蹲在地上,探著蘇元靖脖子上的脈搏,確定他斷氣了。
吩咐一旁的侍從,“將大伯抬放在床上。”
侍從連忙照辦。
沈秋將秦玉霜攙扶起來,看見她脖子上的紅痕,眸光微微一變,“夫人,您沒事吧?”
秦玉霜回轉過神來,看見沈秋與蘇景年,她蒼白氣弱地說道:“讓枝枝來一趟。”
蘇景年頷首,吩咐人去通知商枝。
文曲顏站在門口,吩咐婢女打一盆水來,給秦玉霜洗一個臉。
她走進來,身后跟著郎中,“大伯娘,先讓郎中給您號脈,包扎一下脖子。”
秦玉霜搖了搖頭,“我沒事。”
文曲顏看向蘇景年。
蘇景年搖頭,讓文曲顏別打擾秦玉霜。
他牽著文曲顏的手走出來。
讓下人將蘇元靖過世的消息傳下去,府中喜慶的顏色給撤換下來。
薛慎之與商枝匆匆而來,半路上遇見何氏,一起趕到月華閣。
“人死了?”何氏一進來,聞到血腥味,看到床上了無生氣的蘇元靖,連忙問道:“爵位呢?他向皇上申請了嗎?是由誰繼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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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渣爹死了,小綾子寫著居然鼻子發酸_(:з」∠)_
十二點還有一更,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