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子的打扮,仿照著寧雅。
錯眼看去,仿佛看見年輕時的寧雅。
嘉郡王妃神色恍惚的看向九娘子。
顯然,她刻意在模仿。
商枝也愣了一下,九娘子的美很濃烈,她喜歡穿紅衣,宛若火紅的玫瑰。今日突然換一身紫色衣裳,裙擺飄逸,披帛招展,長眉鳳目,仿佛壁照上典雅的仕女圖。
聽聞嘉郡王妃脫口而出的那一聲,商枝心里‘咯噔’一下,心里最擔心的那一個可能,終于是發生了。
她記得在馬車上九娘子笑容幸福,很篤定的說不會將她送給元晉帝。
而她這一身裝扮,分明是已經將她送給元晉帝。
“枝枝,你們還未進宮?”九娘子笑容充滿朝氣,提著裙擺朝商枝走來,轉一個圈,“我這樣打扮,是你們中原人都喜歡的裝扮嗎?”
商枝下意識看向一旁的赫連玉。
赫連玉冷綠色的瞳眸望向商枝,透著警告,抬手扣住九娘子的手腕,“莫要讓其他人久等了。”
九娘子連忙對商枝揮手,“枝枝,待會我們一起回去。”
商枝攥緊袖中的手指,看著九娘子被赫連玉拽著往宮內走去,她不禁喊道:“阿九!”
九娘子回頭,疑惑的看向商枝。
商枝看著九娘子年輕的面容,臉上的笑容未散,“我有話和你說。”
赫連玉冷聲道:“薛夫人,宮宴快要開始,你有話與阿九說,待散宴之后再說。”
“赫連王子,我聽聞你們東胡人豪爽真誠,熱情溫厚,十分磊落,不屑于小人行徑。你們要做的事情,為何不能給當事人知道?阿九難道沒有資格知道她將要面臨的事情嗎?你現在做的事情,與你們不齒的小人有何區別?”商枝不想九娘子臉上燦爛朝氣的笑容消散,九娘子將她當做朋友,朋友遇到危險,她應該站出來將實情告訴她。
赫連玉臉色陰晴不定,如狼一般兇惡冷殘的目光緊鎖著商枝。
九娘子看一眼商枝,又看向赫連玉,意識到事情不對勁,“大哥,你有事情在瞞著我?問題在這一身裝扮,還是我待會要獻的舞?”
赫連玉狠狠盯商枝一眼,拽著九娘子入宮。
九娘子甩開赫連玉的手,“大哥,你到底在欺瞞我什么?”
赫連玉沉著臉,四周無人,他低聲說道:“阿九,東胡與大周國開戰在即,你額吉希望你嫁給大周皇帝,建立兩國邦交,簽訂和平合約,開通兩國的貿易交往……”
“額吉討厭大周國,這一場戰爭是她發動,如果她真的想要兩國和平,就不會挑起戰爭!大哥,你還想要騙我?”九娘子并不傻,額吉是一定會對大周開戰,又怎會要用和親來建立兩國邦交?
赫連玉沉默半晌,最終向九娘子說實話,“你額吉讓你做內應。”
“大哥!”九娘子驚呼,難以置信。
兩國開戰,她一個外族公主之女在大周一定會討不得好。
額吉不會不知,這種時期將她送到大周,相當于一個質子!
她又如何能夠做內應?
“大哥,你會寵信一個敵國的女子嗎?”九娘子壓抑下心中的怒火!
赫連玉注視著與以往截然不相同扮相的九娘子,低笑一聲,“阿九,你額吉為你請的一個中原老師,教你習的禮儀舉止,你照著去做,就算兩國開戰,大周皇帝也會疼惜你。”
九娘子無措的看向赫連玉,不明白他在說什么。
“你額吉給你的婢女,她每日都會教你如何穿著打扮,你只管聽信她的話,一定能固寵不衰。”赫連玉手指挑起九娘子腰間的鈴鐺,“你今日這一身打扮就很好。”
九娘子完全沒有想到,額吉是早有預謀,在東胡的時候,請中原老師教她規范行為舉止,免得她來大周國鬧笑話,事到如今,她才發覺始終讓她模仿一個人,而那個人是皇帝心中喜歡的女人。
額吉送她一個婢女,是這個婢女深知如何打扮,討皇帝歡心。
“不,我不會同意!”九娘子推開赫連玉,就往宮外走去。
赫連玉拽住她的手腕,“為你阿布,你也不愿意?”
九娘子腳步一頓,就聽赫連玉道:“你阿布為何不回中原?并不是他不想回來,而是他回不來。皇帝殺害他的家人,與他有血海深仇。你阿布將你當做親生女兒疼愛,你不愿意為他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回報他嗎?”
九娘子臉色發白,她喉口哽住,艱澀問道:“阿布知道嗎?”
赫連玉輕嘆一聲,“這是你額吉下的命令。”
“阿布知道嗎?”九娘子眼底含著淚水,執著地再次詢問赫連玉一遍。
赫連玉看著九娘子悲傷地表情,不忍心欺騙她,“他不知道。”
九娘子眼底含著淚水,她從未想過,自己會被額吉給舍棄,嫁給一個能做她阿布的男人。
她想十分堅決的拒絕,可是想到赫連玉的話,九娘子猶豫了。
她無助的蹲在地上,抱著自己的腦袋,不知道該怎么選擇。
她不想阿布太孤單,來中原找他的親人,可赫連玉告訴她,阿布的親人早已被皇帝給殺害!
“我……”
九娘子內心掙扎痛苦,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將她的靈魂撕裂成兩半,一面是違抗額吉的命令,讓阿布再也回不了家。一面是阿布溫柔和煦教她啟蒙,教她騎馬,帶她烤魚,帶她打獵。阿布為子女做的事情,他全都做了,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早已成為她心中難以割舍的記憶。
“阿九,你想看見大周的鐵騎踏破我們的家鄉嗎?”赫連玉低聲在九娘子的耳邊道:“等戰事結束,你的額吉會接你回家鄉。”
九娘子難過的說道:“不能不開戰嗎?”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赫連玉握著九娘子的胳膊,將她拽起身。
九娘子抬手抹去眼角的淚水,她心里并不愿意嫁給大周國的皇帝,也不愿意留在大周國。
赫連玉的話猶言在耳,九娘子緊了緊拳頭,抬頭看向赫連玉,“我若是不答應呢?”
赫連玉望著她深褐色的眸子,氤氳著水霧,仿若晶瑩的琥珀,煥發出驚心動魄的美。他忽然轉開頭,不去看她澄澈的眼睛:“阿九,從你踏上大周國的國土,就已經沒有任何的退路。”
——
商枝站在大殿門前的屋檐下,心里焦灼不安地等待九娘子。
許久,她看見九娘子跟在赫連玉身后走來。
望著她紅腫的眼睛,商枝皺緊眉心。
“枝枝,你站在這里等我嗎?”九娘子嗓子微微沙啞,她看見商枝擔憂地神情,心里一暖,鼻子卻發酸,涌出委屈。“我沒事。”
商枝想說她真傻,所有的委屈都寫在臉上,誰會相信她沒有事?
“你不愿意的事情,沒有人能夠強迫你。”商枝握著她的手,給她力量。
九娘子心中酸澀,她看著被商枝緊緊握住的雙手,微微笑道:“沒有強迫我,真的。”她指著殿內,“人都快要來齊,我們先進去吧。”
商枝心中一嘆,與她一起進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寶翎姍姍遲來,她仰著頭,神情高傲,目光掃過商枝一眼,眼底閃過暗芒,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商枝盯著寶翎臉上的面紗,勾了勾唇。
這時,門口的內侍尖細的喊道:“皇上、皇后娘娘駕到!”
元晉帝與高皇后一同入內,坐在高位上。
百官行跪拜之禮。
元晉帝大手一揮,“眾愛卿免禮。”
“兒臣恭祝父皇圣體康泰,萬壽無疆。”禮王出列給元晉帝祝壽,獻上壽禮。
禮王獻上的賀禮是一尊玉佛。
襄王就是請繡女用金線繡的萬壽圖。
文武百官一一獻上的賀禮。
商枝坐在一旁,看著朝臣送的賀禮,精美,珍貴,奇特,算是絞盡腦汁,顯得兩位王爺送的禮,反而落得平庸。
薛慎之送的中規中矩,一副字畫。
這時,赫連玉起身道:“赫連玉祝大周皇帝龍體安康,壽與天齊。”一揮手,東胡侍衛抬上幾箱賀禮。然后說道:“皇帝陛下,阿九是東胡的月亮女神,她的舞姿十分優美,讓她跳一曲舞為皇帝陛下祝壽。”
“準了!”元晉帝大手一揮,靠在龍椅里。
高皇后心中不安,總覺得不止是一曲舞這般簡單。
赫連玉給九娘子遞一個眼色。
九娘子雙手緊握著拳頭,半晌,她緩緩松開,深吸一口氣,站起來,緩緩走到大殿中間。
兩邊樂師奏樂,九娘子翩然起舞,舞姿輕盈、飄逸、柔美,仿佛碧波仙子現身。
元晉帝漫不經心的神情,在觸及九娘子一身打扮之后,眸子一瞇,緊緊盯著她跳著一曲驚鴻舞,仿佛看見寧雅穿著紫色紗裙,在梅林中翩然起舞,并無樂鼓聲,腰間的鈴鐺為她伴奏。眉目秀麗溫婉,回眸一笑,令他心神馳蕩。
九娘子的相貌太過濃烈,身上的氣息并不如寧雅那般清麗奪人,一曲舞罷,面色緋紅,美艷不可方物。明明那般不相似的人,可她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神似當年的寧雅。
元晉帝的目光灼熱,一瞬不瞬的望著九娘子,似乎都看見她臉頰上晶瑩的汗珠,手指不由的摩挲著扶椅,似要將她的汗珠給拂去。
赫連玉道:“皇帝陛下,阿九十分熱愛中原文化,崇敬您將大周國治理得盛世清平。不知您可否愿意將她留在身邊,親自教導她?”
九娘子雖然知道實情,甚至答應,可到這個時候,她仍舊臉色發白。
可在元晉帝看來的時候,她下意識低垂著頭,手腕劇烈一痛,她抬頭看向元晉帝,眼中淚光盈盈,臉上擠出一抹笑容,這笑容,仿佛遇見一件幸事時一樣幸福燦爛。
這幸福燦爛的笑容,與當初梅林里驚鴻一瞥的寧雅重疊,元晉帝心中一悸。
寧雅的笑容是為李玉珩而展露,而九娘子卻是為他。
元晉帝的手握緊扶手,含笑說道:“阿九姑娘與朕的公主年紀相仿,正好可以在宮中作伴。”
赫連玉將九娘子進獻給元晉帝,元晉帝欣然納入后宮,只是表面說得好看罷了,在座的眾人心知肚明。
赫連玉拍了拍九娘子的手臂,讓她去元晉帝的身邊。
九娘子臉色蒼白,驚慌的看向赫連玉。
赫連玉道:“阿九,你是東胡的子民,身上肩負著你該承擔的責任。”
九娘子握緊拳頭,一步步朝元晉帝走去,他那帶著侵略性的目光,幾乎令她落荒而逃。赫連玉的話,額吉的嚴厲,阿布的溫柔在腦海中交替,最終九娘子跪坐在元晉帝的腳邊,雙手顫顫巍巍端著一杯酒遞給元晉帝。
元晉帝聞著九娘子身上的香氣,臉上流露出陶醉的神情,接過她手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商枝幾乎捏斷手中的筷子,望著跪坐在元晉帝腳邊,侍奉元晉帝飲酒的九娘子。
她難以置信九娘子竟是甘愿入宮侍奉元晉帝。
元晉帝收下九娘子,龍顏大悅,按照品級高低給百官賞賜。
宮宴一直持續到晚上,已經大赦回皇宮的魏太后,從到至尾未曾露面。
宮宴散后,商枝坐在位置上沒有動,看著九娘子跟在元晉帝身后離去。期間,她一個眼神未曾看向商枝。只是在經過她的時候,腳步略微遲緩兩步。
商枝不知道九娘子為何會答應,但她能看出九娘子并不是出自意愿。
薛慎之在她耳邊說道:“不用多想,每一個人做出任何違背心愿的選擇,都是經過深思熟慮。”
而經過深思熟慮,依舊選擇違背心意,那邊是有自己的難處。
商枝看著九娘子那一張失去笑意的面容,心里十分感傷。
人生有太多的無奈。
“我只是想著那天在馬車上,信誓旦旦說她的母親不會將她送來和親,她臉上的笑容那般燦爛幸福,十分依賴她的親人。最后卻是她的親人,一手將她推到火坑,心里替她覺得難受。”這種事情放在商枝身上,她也沒有辦法去接受。
薛慎之默然不語。
嘉郡王妃走到商枝的身邊,詢問道:“那個姑娘是你的好友?”
商枝點了點頭。
嘉郡王妃皺了皺眉眉心,神色沉靜。在宮門前見到九娘子的時候,嘉郡王妃便覺察出東胡的動機,心里對此十分的不舒服。
“可惜了。”嘉郡王妃苦笑一聲。
商枝抿緊唇角,沉默寡言的與他們一起出宮。
——
元晉帝壽辰,普天同慶,大赦天下,百官三天不用早朝。
第二日,元晉帝便帶著文武百官去太廟。
九娘子未冊封號,并未同行,留住在乾清宮。
這讓得到消息的魏太后,臉色陰沉,眸子里是化不開的陰霾。
元晉帝囚禁寧雅二十年,不惜滅了李家滿門,如今又將神似的外族女子納入后宮,留在乾清宮,可見他對九娘子的喜愛!
魏太后想到外族屯兵塞上,元晉帝將九娘子一個人放在乾清殿,這個舉動很不妥當。
她對元晉帝的不滿,達到了極點!
“請魏國舅入宮!”魏太后心里有一個成算,不打算再容忍元晉帝。
元晉帝為寧雅,將她軟禁在國寺,她若再讓元晉帝不順心,他是否將她囚禁在太廟?
月慈姑姑出宮去請魏國舅。
魏國舅并未入朝為官,而是掌管著第一布莊,他并未隨著元晉帝去太廟。一個時辰后,他來到慈安宮。
“二弟,皇上昏庸無道,若是再由他把持朝政,只怕這大周的江山,要敗落在他的手中,哀家百年之后,無顏去見先帝!”魏太后見到魏國舅,臉上露出疲憊之態,“他將哀家軟禁在國寺,若不是他壽辰,哀家不知何時才能回宮。”就連一封書信,她都無法傳遞出去。
魏國舅心中清楚魏太后對元晉帝的不滿,來自寧雅縣主。而壽宴上,元晉帝收下的那個女子,依稀有寧雅的風姿,莫怪魏太后心急。
“太后,您想要如何做?”魏國舅神情平靜,早已預料會有這一日。
“襄王麾下有朝臣投靠,手里卻無兵權。若無兵權,想要將元晉帝推翻,寸步難行。秦家向來保持中立,誰是皇上便忠于誰,想要將他們拉攏,根本沒有可能!”魏太后沉聲說道:“之前秦家為秦景驍說親,秦老夫人找二弟妹去問過,她想為秦景驍求娶寧姿?”
魏國舅心中凜然,他連忙說道:“夫人已經回絕,秦老夫人如今有兩個如意的人選。”停頓一下,繼續說道:“寧姿與秦景驍并不合適。”
魏太后意味深長道:“二弟認為寧姿為何不愿嫁人?她心中始終藏著秦景驍。秦家愧對寧姿,她嫁過去秦家不會虧待她。”
“太后……”
魏太后打斷魏國舅的話,“二弟,你不必急于拒絕,你去過問寧姿的意見。”
魏國舅道:“夫人已經過問寧姿的意思,她并不愿意嫁給秦景驍。”
魏太后嘴角顯出一抹譏笑,“她當真不愿意嫁嗎?寧姿是一個孝順的孩子,她心知你們對秦家不滿,不同意她嫁進秦家,便順從你們的心意。二弟,哀家知道你和弟妹心疼寧姿,哀家亦是將她當做自己的孩子疼愛。一個女人一生不嫁人,沒有子嗣傍身,孤苦終老,你們忍心她晚年無依?”
魏國舅沉默不語,“我們可以重新想辦法,不一定讓寧姿嫁進秦家。”
“口頭之約,哪有姻親牢靠。秦家重情,寧姿是他們家的媳婦,自然就是我們陣營中的人。”魏太后是經過深思熟慮,方才有這個決定。
秦景驍當年負魏寧姿,兩個人若是再重新走在一起,秦景驍念著舊情,也會答應寧姿的請求。
魏國舅無法說服魏太后,最終點了點頭。
魏太后松一口氣。
魏國舅并不太看好這一門親事,當年魏寧姿與秦景驍情投意合,那種情況之下,秦景驍都能放棄魏寧姿。如今時隔二十年,秦景驍早已娶妻生子,對魏寧姿的感情只怕早就淡了。他即便對魏寧姿有一點感情,一定更在意秦家的榮辱,他們真的會因為魏家是姻親,就答應幫助襄王嗎?
魏國舅心事重重的回到魏府,魏寧姿正從佛堂里出來,看見站在她院門口的魏國舅,“父親,您請進。”
魏國舅看著女兒,心情十分復雜,坐在主位上,接過婢女遞來的茶,竟有一些無法啟口。
畢竟是他與夫人常在寧姿耳邊,如何的不同意她嫁給秦景驍做填房。
“姿兒,今日你太后姑母請我入宮,她隨口提起你的親事。覺得一個女子,還是有依靠來的好。像她晚景凄冷,時常想起先帝……”魏國舅似乎意識到說錯話,尷尬的咳嗽兩聲。
魏寧姿沉靜地說道:“寧姿覺得如今這樣很好,待父親母親百年歸壽,便皈依佛門。”
魏國舅眉心皺成一個川字,認為魏寧姿皈依佛門,還不如便宜秦景驍呢!
“你姑母有意將你許給秦景驍,你看……”如何。
魏國舅最后兩字還未說完,便見魏寧姿失手打翻茶杯,白皙的手背燙紅一大片,似乎不用多說,已經清楚魏寧姿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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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十一點半后還有一更,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