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雨毫不停歇,一碗干完馬上換一碗,裝作豪邁的樣子漏掉不少,但周圍好幾個人看著,逼不得已將一部分下了肚。
最后一口下去,龐雨故意一個咳嗽,將酒水嗆入氣管。龐雨扶在墻邊,佝僂著身體劇烈的咳嗽。朱宗把酒干完,見了龐雨的模樣,還過來關心的拍龐雨背心。
龐雨待咳嗽平息片刻,突然捂著嘴連連擺手,“要吐了,要吐了!”
眾賊哈哈大笑,龐雨連忙抓了一支火把,從后殿門跑出了大殿。
出了后殿門,龐雨往西轉過僧舍,就在墻角處扣喉嚨,他想起老娘說的草烏的威力,心中不由十分焦急,偏偏越急越誤事,連打幾次干嘔都吐不出來。
“得尋個惡心東西。”
龐雨左顧右盼,忽然想起一處地方,繞過居士房直奔西南角的大糞坑,剛到坑邊便聞到一股惡臭撲鼻而來。
“哇!”
龐雨蹲在糞坑邊,被返上來的酸液刺激得涕淚橫流,他吐得兩口喘息片刻,看著火光下惡心的糞坑,突然把心一橫,低頭朝著自己的衣服吐去。
。。。
返回的龐雨軟軟的癱在殿墻邊,眾賊齊齊大笑,有幾人過來取笑龐雨幾句。但見到龐雨衣服上的污跡,立即便嫌棄的離開,過得片刻便無人再理會他。
此時的龐雨占據(jù)了主動,所有人都不再留意他,只需要躺在這里裝醉,直到他們都毒發(fā)再行動。龐雨覺得這才是貨真價實的躺贏。
但他還沒有放松警惕,細瞇著眼睛觀察大殿中的群賊,他必須留意那些不喝酒或者喝得少的人,那些人就是不久之后他重點攻擊的對象。
汪國華依然不緊不慢的喝著,第二碗酒遲遲沒有喝完。龐雨最擔憂的也是此人,汪國華可以說是賊黨中最難對付的一人,勇武又有條理,同時具有很強的組織能力。
在龐雨最先的預計中,汪國華肯定會和黃文鼎一起下山,兩人也一貫形影不離,因為黃文鼎十分依賴汪國華的組織能力,這次營救張孺這樣重大的行動,不知汪國華為何要留在云際寺。
旋即龐雨想到偏殿的銀箱,或許汪國華也是不放心如此多的財寶由別人看守。
對面一陣嬉笑,龐雨瞇著眼把視線轉過去,朱宗又在跟人碗到即干,此人酒量很大,經常喝酒誤事,最近被黃文鼎打罵幾次之后有所收斂。今日黃文鼎不在,朱宗如脫韁的野馬一般熱情得過頭,他幾乎跟每人都喝酒。在龐雨心中,把朱宗的癥狀作為毒酒發(fā)作的指標,因為整個大殿中他是喝得最多的一個。
據(jù)龐丁所說,草烏下毒之后有不會馬上發(fā)作,具體多少時間他也說不好,他見過誤服的兩人都是半個時辰左右毒發(fā)。
龐雨穩(wěn)住心神,躺在墻角默默等待毒酒藥效發(fā)作。
此時大殿內氣氛熱烈,圍觀者都在起哄,看朱宗與一人人拼酒。此時的蒸餾酒酒精度一般就是十多度,如果酒力強的人確實可以喝很多,大約朱宗便是此類。
龐雨對那伙拼酒的人并不關注,最主要的注意力都在汪國華的身上。所以龐雨返回后躺臥的位置便在汪國華身后的墻邊,這樣能方便的監(jiān)視汪國華,而又不引起對方注意。
龐雨把目光從朱宗身上轉回汪國華,突然見汪國華在桌下打出一個手勢,旁邊的三名心腹悄悄起身,往對面偏殿去了。
看到這一幕,龐雨忽覺不妥,一種巨大的危機感驟然襲來。汪國華為何要在桌下做動作,說明他有瞞著眾人的行動,結合到他今晚異常的平靜,龐雨想到一種可能,頭皮一陣陣的發(fā)麻。
在這個間隙,汪國華不停的觀察左右,最后往身后的龐雨看了一眼,龐雨連忙閉上眼皮,把嘴巴張得大一些,順著嘴角流出了一串粘稠的唾液。
汪國華并未懷疑,很快移開了視線。片刻后那三人返回大殿,兩人坐下后從袖子中摸出像刀鞘一樣的東西,默默的放在桌下,另外一人則出了大殿前門。
龐雨只覺喉嚨發(fā)干,從汪國華等人的表現(xiàn)來看,他們可能是要向同伙動手,而且是很快便會行動,出去的那一人肯定是去對付在山道頂端放哨的兩人。
接著汪國華又打出手勢,他和另外三名心腹一起起身,又往偏殿去了,龐雨知道他們是去拿兵器,等他們回來,便會立刻動手,不由手心出汗,汪國華如果要劫走銀子,必定會不留活口。
轉眼之間,局勢便從極有希望打劫成功,變成了隨時可能丟命,此時需要考慮的不再是銀子,而是如何保命。
龐雨甚至來不及頹喪,腦中急轉如何脫身,大殿內有七八支火把,照得頗為明亮,殿外卻是無盡的黑暗,只要能離開大殿,便能依靠黑暗的掩護暫時脫身,
龐雨定下心神,默默分析自己的優(yōu)勢,一是殿中人都喝下了毒酒,遲早會毒發(fā),只要躲過大殿內的殺戮時刻,時間就在自己這一邊。第二是所有人都以為自己喝醉了,必然不會首先對墻角的自己動手,乘著殺戮的混亂,或許可以逃出殿外,到時便有了主動權。
汪國華那兩名手下坐的位置靠近正門,龐雨只能選擇從后門逃出進入內院,但云際寺的內院并不大,如果不脫離院墻,最終會被汪國華搜到。龐雨在腦中不斷回憶院墻的情況,有沒有適合翻出的位置。
大殿中的眾賊還不知厄運將至,仍在大聲喧嘩著互相灌酒,龐雨把眼睛張開一條縫,觀察前后門的動靜,還沒有思索完畢,汪國華已經出現(xiàn)在偏殿門口,腰帶左邊插著一把腰刀,右邊掛著一個箭壺,手中竟然提著一具強弩。
龐雨有如被一盆冰水照頭淋下,他萬萬沒想到汪國華竟然會有遠程攻擊的武器。歷代官府禁止民間持有的不是刀槍等兵器,而是鎧甲和弓弩。
其中控制最嚴格的便是強弩,因為弓箭需要長期的訓練,能夠熟練使用的人很少,即便是軍隊中的弓手,能射得準而透的也并不多。
而弩則不同,強弩使用簡便,威力更遠超弓箭,即便一個未經訓練的普通人,也可以用強弩輕松殺死一名精銳士兵。
一把強弩消除了百姓和士兵之間武力的差別,所以朝廷往往嚴格控制強弩的工藝和匠人,同時打擊持有者,這些措施在和平時期能有效的降低購買需求。長此以往,缺少經濟動機的民間制弩行業(yè)便逐漸消失。所以要購買強弩一般只能從軍中,而且價格遠超弓箭。
龐雨雖然不知道強弩具體有多可怕,但也知道這種武器威力巨大。心中不由暗嘆倒霉,自從這計劃開始執(zhí)行,便幾乎沒有一個步驟是按他的預計順利執(zhí)行的。
不過此時再懼怕也顧不得了,龐雨緩緩抽出袖中的短刀,動作盡量放到最輕,龐雨外表依然在昏睡,但精神高度集中,他甚至能感覺到刀刃在輕輕摩擦木質的刀鞘。
殿中的群賊仍在痛呼豪飲,絲毫沒察覺汪國華一伙已來到他們背后,開始在座位上的兩人也在桌下抓住了刀身。
汪國華在偏殿的門內,龐雨的角度剛好能看到他的動作,只見汪國華把強弩放在靠墻的位置,然后一個手勢,同伙的幾人同時從袖中緩緩亮出兵刃,龐雨躺臥的角度剛好能看到數(shù)把利刃反射火把的光華,先前坐著的兩人在桌下抽出刀,坐姿變?yōu)榘攵椎臓顟B(tài)。
一切悄無聲息,群賊半醉半醒,正在朱宗帶領下集體干杯,絲毫不知道危險已經臨近,火把光搖曳著,一切都昏暗而迷幻。
龐雨心里反而突然放松下來,也不再后悔這火中取粟的決定,而專注在眼前的困境上。自己并非沒有機會逃走,特別汪國華只是把強弩作為備用,大概對付這些青皮用不著那么高級的武器。
龐雨聚精會神,觀察汪國華的任何動作,眼角留意著前后門的情況,龐雨將短刀全部抽出刀鞘,把身體重心放到左手,以備用最快的速度站起。
汪國華踏前一步出了偏殿門,來到殿中群賊的背后,朱宗剛剛仰頭干完一大碗酒,群賊紛紛仰頭痛飲,正是動手的最佳時刻。
汪國華的肩膀微微一抬,龐雨全身繃緊,左手微微壓縮,等待著他們出手那一刻便立即跳起。
在龐雨的眼中,大殿充滿了令人窒息的空氣,時間仿佛在此刻凝固,連火把上的火苗也停止了跳動。
突然,“嘭”一聲巨響。
大殿正門的門頁猛地大開,幾道黑色的人影挾著刀光一擁而入。同一時間又有數(shù)人從后門方向殺入。
包括汪國華等人在內,殿中的眾人都弄清楚發(fā)生了什么,當先一名黑衣人已連人帶刀撞入面前的亂民懷中,其余黑衣人不由分說揮刀亂砍。
眾賊人毫無防備,又在酒酣耳熱反應遲鈍之際,幾乎是任人屠殺,殿中刀光橫空,血霧噴射,轉眼之間便有三四人被砍翻在地,包括一名在桌下藏刀的亂民都不及反抗。
突如其來的變故,連汪國華也不知所措,連連往后退了幾步,直到靠在殿墻之上。
“啊!”當先的那亂民長聲慘嘶。
汪國華此時終于反應過來,大喝一聲道,“都殺了!”
他一伙的幾人跟黑衣人廝殺起來,黑衣人似乎沒料到會這么快遭遇反擊,攻勢為之一頓。
亂民的酒勁都被嚇醒了,殿中頓時一片大亂,毫無準備的青皮喇唬心膽俱裂,無頭蒼蠅一般亂撞亂跑。七八個黑衣人前后夾擊,見人便砍,汪國華一伙的幾人原本便是計劃砍殺亂民,此時遭襲之下驚慌失措,對那些亂民也是亂砍亂殺,二十多個亂民傷亡大半,大殿內慘叫四起血流滿地。
龐雨急促的呼吸著,汪國華一伙遭遇了和他一樣的境遇,轉眼間便從劫財變?yōu)榱诵悦y保。
此時大殿的前后兩門拼殺激烈,龐雨都無法通過,對面的偏殿是一個逃路,但必須穿過大殿中央,更不是合適的選擇。
停在此處也不行,雖然暫時安全,可一旦拼殺結束,獲勝一方必定會將所有人斬殺一空,到時更難有機會脫身。
滿眼都是飛灑的血霧,滿耳都是凄厲的慘嘶,根本沒有讓龐雨冷靜思索的條件。
正在彷徨無措之際,一個亂民搖搖晃晃來到龐雨的位置,龐雨呆呆的望著他,這亂民的脖子被砍斷半截,已難以支撐頭部的重量,頭部不斷地前后搖擺,隨時可能折斷。
他走到龐雨面前時再也無法堅持,兩腿軟軟的跪倒,頭部突然往后一仰,露出頸部巨大的創(chuàng)口,脖子前半部分的食道血管都被切斷,隨著他的心跳,創(chuàng)口中有節(jié)奏的噴射出一股股血流。
他鼓起余力,雙手顫抖著自己將腦袋扳正,蓋住了頸部的傷口,但鮮血依然從傷口泉涌而出,染紅了整個正面的衣襟。
他正對著龐雨,滿臉的恐懼,口中不停的吐出血水,雙手朝著龐雨伸出,似乎想讓龐雨解救他,在殿中閃動的火把光亮照耀下,便如嗜血的厲鬼。
龐雨原本已經半蹲著,此時竟然雙腿一軟跌坐在地,頭腦中變得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