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就沒有要打李嘟嘟的想法,被李嘟嘟扣上尊老愛幼的大帽子,劉知泉終于忍不住破功,笑得一塌糊涂。
李嘟嘟看見他笑,一開始如釋重負,然后就不高興了,“笑那么久干嘛?別人都在看我們了?不許笑了,劉知泉,快點回家。”
李嘟嘟拉著劉知泉的手走,劉知泉不走,小孩兒還催他。
李嘟嘟跟數學老師不合拍導致數學成績一塌糊涂的問題,劉知泉害怕他對數學失去了興趣,憑和數學老師的交流足可斷定老阿姨不可能接受什么你的建議,劉知泉決定自力更生。
哄著騙著做作業之余,能教的就教了。每每到數學教育系去討教,都要被嘲笑帶小孩兒癡迷了。
除此之外,小孩兒倒是很能干其他都挺厲害。除開鋼琴比賽嫌棄人家燈光太亮,曲子彈一半就拍拍屁股走人,除開寫八百字想象作文拐著彎諷刺他最討厭的同學,除開和英語角的黑朋友組建合唱小樂隊,除開數學考試永遠只寫名字不做題,除開打架斗毆、上房揭瓦、下地偷瓜,電子游戲實室里和高中生斗技法……李嘟嘟同學還是很好帶的,一轉眼就長大。
劉知泉這樣的生拉活拽著李嘟嘟也算勉強跟的上,在班里不上也不下。但終究因為干的混蛋事兒太多,直到四年級才混上一條杠的小隊長,就是這樣艱難得到的職務,還因為上課偷玩大富翁給取締了。
這些年劉知泉倒是沒浪費,小講師這幾年專業成績碩果累累,副教授的職稱已經快要到手。脾氣好,講課妙,最重要劉老師宅心仁厚,一般不對同學們下重手,掛科率始終保持在百分之五左右,比起傳授教育學的馬教授那永遠百分之五十的掛科率來說,簡直以人為本到家了。
劉知泉開了門選修講國學推廣,來的人超級多,多到李嘟嘟的最后一排都只有一個座位給他將就坐。
他在前面說聲律啟蒙,講女子眉纖額下現一彎新月,男兒氣壯胸中吐萬丈長虹,李嘟嘟在后面翻著他的講義念縷縷輕煙芳草渡,絲絲微雨杏花村。
回家路上李嘟嘟顯擺,“剛才你講課我有背噢!”然后吧啦吧啦把劉知泉講的背了大半,劉知泉表揚人家給買了一塊大菠蘿,李嘟嘟抱著啃,吃夠了說:“茶對酒,詩對賦,燕子對鶯兒,李聽雨對劉知泉兒,所以,我要改名字叫李聽雨,很好聽吧?來表揚我吧!”
李嘟嘟揚著腦袋,下巴上有落下來的菠蘿汁兒,補充說:“我自己想的。”
劉知泉伸手給他把下巴上的汁水擦干凈了,笑著說:“比較工整,很有韻味,不過稍顯女氣,聽起來像女生……”
“你的學生陳鑫雨和李敏的名字聽起來就很女氣,結果是兩個高大漢兒,張君和卓越聽起來謙謙君子,結果是兩個姑娘……不許說李聽雨這個名字女氣,我要改。”李嘟嘟微微皺眉頭,說的很嚴肅,“我已經是個大男孩兒了,每天被人嘟嘟、嘟嘟的叫,跟喚小狗似地,丟死人了,我要改。”
覺得這是個大事兒,劉知泉老老實實打越洋電話給小姑奶奶,小姑奶奶兩口子聽了覺得隨便小孩兒啦,他的出生證明上就寫了個杰克李,想怎么改中文名字都行。
于是李嘟嘟和班主任老師在語文課最后要了兩分鐘,鄭重其事的通知他的同學朋友,我的名字從今天起叫李聽雨,誰再叫我嘟嘟,咱們就不做朋友了,不做朋友李聽雨就要在你的板凳上涂膠水、放圖釘,底下的小朋友統統點頭,班主任老師假裝笑瞇瞇的對李聽雨小朋友說:“來,乖乖,我們到辦公室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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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聽雨五年級的時候幫助好朋友張遠強給班長遞了一封寫滿錯別字的情書,被數學老師逮住,批評教育是肯定的,因為那封情書沒有落名字,數學老師一口咬定一定是李聽雨所為。
李聽雨覺得受了莫大的侮辱,跳起來跟數學老巫婆大鬧,說:“我雖然字寫得丑可是絕對不會寫錯別字!還有,班長都沒有我長得好看,喜歡她還不如回家自己照鏡子!”
數學老巫婆激動地掏出速效救心丸吞下兩顆,抖著手說:“請、請家長來!”
劉知泉上完課東西都來不及收跑到小學給李聽雨收拾爛攤子,兩個人被教育完出來,太陽已經能夠把影子拉扯到最細長的地步了。
李聽雨拉著劉知泉的手說:“她說我想早戀,什么意思?”
“嗯……”劉知泉想自己對于李聽雨同學青春期到來做足了工作,微微一笑說:“她說得那種早戀根本就是個錯誤的詞語,戀愛又不分早晚,她們想太多了,戀愛的意思你總懂吧?”
“就是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每天唧唧歪歪在一起,要玩親親,我怎么可能不懂?!”李聽雨甩開劉知泉的手,“我才不會想和班長那個丑八怪加告狀精戀愛,氣死我了!”
“嗯,的確很讓人生氣,聽雨你知道嗎?戀愛的對象一定是讓自己覺得和他在一起很舒服、很快樂的。”劉知泉背著手回轉身看著李聽雨笑瞇瞇的說。
“我當然知道,要你講。你每天都被嬸嬸說眼光高找不到女朋友,好意思跟我講。”李聽雨把書包帶拉一拉,“我還知道男生、女生相愛結婚怎么生出小寶寶咧!”
“……”劉知泉郁悶,自從李聽雨學會在圖書館混以來,自己都沒有辦法在他那里找到一種被崇拜的感覺的了,人家都自己看的。
其實劉知泉心底里有小驕傲,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李聽雨能自己找感興趣的書看,這點教育的還很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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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聽雨小學畢業六月初就完成了考試,閑著在家就跟著劉知泉去上班。長大了不怎么纏著劉知泉,在各個課堂里亂躥,認識的學生比劉知泉認識的還多。
幫人家點名掙零花錢,藝術節幫忙彈鋼琴還要出場費——三個大西瓜,劉知泉的課上還能給人家提示作業方向,一副了不起的樣子說:“寫錯啦,這個肯定是杜威啦,絕對不是蘇霍姆林斯基!”
忽然迷上在畫室和那群美術教育系的大哥大姐玩兒,跳著腳要去學習畫畫,劉知泉把他送進繪畫教室去學,整個暑假都很癡迷,進步神速到讓人覺得可怕。
晚上八點都見不到人回來,奔到繪畫教室去,人家正聚精會神的給果子們上顏色。教畫畫的老師屏氣凝神都舍不得打攪他,何況劉知泉這個把他疼到骨子里的大侄子呢?
等了快一個鐘頭,李聽雨咯咯怪笑一聲扔了調色盤子和畫筆,站起來遠遠近近的把自己的畫看了又看,畫畫老師說非常棒,李聽雨沒大沒小的抱住老師,說:“老胡過獎啦!”
弄得劉知泉挺尷尬,教訓他吧人家胡老師還一點兒不介意。
入秋,升初中。李聽雨自然是沒有本事進重點的,劉家人除了劉知泉都非常的恨鐵不成鋼。劉知泉不以為然的很,他們增壓,他就減壓,搞得李聽雨都覺得他很不像話,問他:“劉知泉兒其實你這種行為是很看不起我的表現對不對?”
劉知泉只覺得自己比竇娥還怨,頗有長者風度的說:“李嘟嘟,等你長大就明白我的苦心啦!”
李聽雨翻個白眼給他,頭也不回練鋼琴去了,肖邦叔叔的幻想即興曲彈過,李聽雨回過頭來問他:“想聽什么?”
劉知泉盤腿兒在沙發上吃果子看書,手上翻了一頁,唱:“張老三我問你……”
“黃、河、對、口、曲!劉知泉兒我要說多少遍你才能記得?!”李聽雨一邊罵罵咧咧一邊還是彈了起來。
劉知泉看書飛快,又翻了一頁,說:“我不記得沒關系,你記得就好……”
彈琴的李聽雨就笑了,手指飛揚,嘴里還哼著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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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下午劉知泉階梯二連堂大課,上完以后基本就六點鐘了。李聽雨從學校晃蕩到西苑師范來也就十分鐘。抱著漫畫書晃進教室,最后一排自己的專座上,坐著一個長發披肩顯得嬌小的姑娘。
顯然沒聽劉知泉兒講課,手指在當年李嘟嘟同學畫的鍵盤上不甚熟練的彈曲子,單用右手。
李聽雨只好在旁邊坐下,不忘伸長脖子望望他的大侄子。
頭發有點亂,淡紫polo襯衫一邊衣領往里折……李聽雨搖搖頭,心中學著老嬸嬸的口氣長嘆,還把老嬸嬸批劉知泉的名言想了一遍——不愛好的男人再賢良淑德還是娶不到老婆啊!
看完了劉知泉兒,李聽雨撇頭看彈琴的姑娘……哎喲,那指法亂得!
臭屁小孩兒李聽雨看不下去了,點點桌面,說:“我求你了,大姐,卡農是吧?別毀這曲子了,就你這樣真彈出來,聽的人得郁悶死。”
那彈琴的姑娘,咬著唇兒死瞪李聽雨。
李聽雨會怕你瞪,從小到大,企圖瞪死他的人多了去了!先不說小學的數學老巫婆了,教鋼琴的歐老師也愛用這招,到現在李聽雨李少爺還不是比賽不去、考級不來,您接著瞪我唄!還有下邊兒講臺上那個劉副教授,他最懂行,知道瞪不了自己,改別的招數了。
姑娘說:“你來!”說罷往旁邊移動了一個位子,把李聽雨的專座給讓了出來。
李聽雨左手撓撓癢癢,右手放到鍵盤圖案上,手爪子又細又修長,一看就是修煉鋼琴和九陰白骨爪的好材料。李少爺嘴里低聲哼哼,手指頭動起來,彈了幾小節,不屑的問人家:“直接給你彈最有名那段兒……”
姑娘扁嘴:“老娘能背這譜!”說話時目露兇光,襯著一臉小清新仙女兒樣,把李聽雨嚇了一跳。不再看她,認真彈。
彈得姑娘面露笑容,抬手搭在李聽雨肩膀上,揚下巴小流氓樣齜牙說:“你就是傳說中劉老家的童養媳婦兒吧?”
李聽雨手上一頓,不開心,撇頭看這個小清新氣質的女流氓,“第一,童養媳是舊社會的陋習,早就取締了;第二,我是站著撒尿的。大、嬸你犯了兩個錯誤。”說完抬左手推掉姑娘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繼續彈卡農。
“喲喲喲,還不開心了!好,大嬸兒不說你,彈唄,嘖嘖嘖,這手藝得費劉老多少錢才能給學出來啊!”
“不干你事兒!”
“我羨慕一下嘛!小朋友別不高興啊!”
“哼……”李聽雨果斷的不高興了,收手,坐回剛才的位子,撈起自己的漫畫看。
姑娘卻不打算放過李聽雨,移一個位子和他挨邊兒,“劉老家的童養媳,看的什么漫畫呀?給大嬸兒看看。”
李聽雨倏地站起來,聲音超大的說:“劉知泉兒,你的女學生上課說話、調戲未成年少男,連書都沒帶,她的學號是02018,叫孫文婷,這學期別讓她及格了!”
孫文婷啊字說了半個,看著李聽雨手里自己的學生證,有口難辯。
教室里百十來號人大笑,劉知泉拿起點名簿,翻到孫文婷的,那紅筆在上面做記號。前幾排的學生看到劉老面不改色的做這件事兒,被震住了,趕緊坐直,生怕劉老笑瞇瞇的來問:“同學你是幾班的?叫什么名字啊?”
這一行為從前排到后排,層層遞進,沒過幾秒,一室清凈,劉知泉說:“皮亞杰兒童心理學理論對基礎教育教學的三點啟示分別是……”同學們趕緊埋頭筆記、勾線。
李聽雨冷笑一聲兒坐下,說:“大、嬸。”
孫文婷捋捋劉海也冷笑一聲兒,說:“童、養、媳。”
劉知泉一直一邊講課一邊瞄最后那排的動靜。孫文婷同學搭了李聽雨的肩膀,劉知泉就更留心了,看樣子李嘟嘟被欺負的夠嗆,劉知泉心底蠻認真考慮要不要給孫文婷同學好好記一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