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聽雨想休學(xué), 家里人除了還沒表態(tài)的劉知泉,全部都是否定。
老舅媽自是不必說了,老哥哥、老嫂子這回也沒同意, 一激動老哥哥還喊住劉知泉說了句話。李聽雨這家伙馬上就犯二, 笑著說:“老哥哥你跟劉知泉兒說話了, 你原諒他不找男朋友了對不對?”
劉知泉正喝水, 差點噗出來, 真想一巴掌拍死他。
老舅媽警覺,盯著李聽雨說:“什么不找男朋友?”
李聽雨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干了蠢事兒,呵呵笑著說:“不找女朋友, 我心里想著劉知泉已經(jīng)是個老男人了就說錯了,老舅媽……就是哥哥和嫂子因為劉知泉兒不找女朋友都不跟他說話好久好久了……”
劉爸和劉媽看向劉知泉, 那眼神好像在說兒子你挺厲害呀到處都是瞎話。
在座所有人中最坐不住的就是劉知泉。
“唉, 你們兩口子也就只有這點本事, 不說話有什么用,弄出去相親嘛!”老舅媽作為什么真相都不太了解的那一個, 開始布置戰(zhàn)略方針,“小泉,你看奶奶已經(jīng)是個廢人了,你領(lǐng)個人回來我也好死得瞑目一點兒啊,明天叫你爸爸給你去婚介所報個名, 相親就正式開始了哈。”
李聽雨捅了簍子就不管, 坐在旁邊聽還偷偷笑, 劉知泉一個沒忍住開始想我真傻, 真的……
全家從休學(xué)討論到相親給劉知泉找媳婦兒, 再討論回休學(xué)是半個鐘頭以后了,李聽雨說:“我真的忙不過來, 一定要拖著的話兩邊都搞砸,休一年學(xué),我也少點壓力啊!”說完看著劉知泉,“你說,你說什么就是什么,我聽你的。”
所有人都看向劉知泉,劉知泉嗯了半天,最后說:“休學(xué)可以,這學(xué)期的考試全部都過了再說。”
李聽雨郁悶了,下周就是考試周了,他基本沒動書本,難不成又要通宵突擊?
大三下學(xué)期一共考了八門,除開專業(yè)課四門沒問題,剩下的四門在熬夜突擊之后考過了二門,下學(xué)期開學(xué)又要補考二門,但是,軟磨硬泡休學(xué)一年算是成功了。
接下來從七月份起,李嘟嘟繼續(xù)到處轉(zhuǎn)戰(zhàn),拍戲、參加活動、上節(jié)目,星途坦蕩,一時風(fēng)光無兩。
#
夜里的戲,剛下了陣雨,冷風(fēng)刮著實則有點冷。李聽雨裹著臟乎乎的軍大衣跟小麻在導(dǎo)演身邊看陸定表演。
李聽雨嘴毒:“陸定都演第八回了,看他那樣子就是演雙位數(shù)條才過的命啊……”
小麻說:“聽雨乖乖,你還是祈禱他早點過,不然我們不能收工啊!”
李聽雨正跟又重來的陸定擠眉弄眼,壓根就沒聽見小麻說什么,小麻忽然感覺包里手機震動,拿出來一看是李聽雨的,遞給他,李聽雨正準備裹裹大衣到邊上接電話,那邊劉知泉一句話讓他沒拉住衣服,唰一聲兒掉到地上去了。
劉知泉說:“你快回來,奶奶二次中風(fēng)了,醫(yī)生講兇多吉少。”
#
李聽雨要跨三個省才能回家,天氣不好,飛機落不下來,到底沒趕上,撲到醫(yī)院的時候老舅媽已經(jīng)走了。他一推開病房門就知道自己來晚了,站在門口哇一聲哭了出來。
也不知道是怎樣坐到走廊凳子上的,李聽雨哭得完全迷糊了,陪著他的劉知泉在眼前也看不真切,停不下來。
臉被溫?zé)岬氖终聘仓盥犛晟碜右卉浘涂窟M劉知泉的懷里,抓著他的衣裳袖子依然哭得厲害。
哭得停不下來的還有劉媽,劉爸攬著妻子的肩膀。
爺倆眼神也是悲戚,互望一眼算是打氣,又回頭各自安慰好身邊人。
#
劉知泉沒有記錯的話,眼前這幅柏木棺材是自己剛上小學(xué)那年請人打造的。那年暑假爺爺、奶奶帶著自己回老家,請了一位老師傅,守著做了兩個月沒成,過年再回去時已經(jīng)停在老家后院廊檐下了。爺爺親自上的大漆,頭尾分別寫上福、壽,原本是一雙,爺爺?shù)囊呀?jīng)放進墓穴里,現(xiàn)在輪到奶奶了。
老家朱曜鎮(zhèn)離省城兩個鐘頭的車程,在這個鎮(zhèn)子上,劉家是大姓。回劉家大院子的時候本家親戚已經(jīng)把靈堂搭了起來。
老舅媽入殮,李聽雨一定要在旁邊,哭著要給老舅媽換壽衣。念著他沒趕上臨終,就答應(yīng)了,讓他外面等著,待會叫他進來穿最外一層。
李聽雨的眼睛是腫的,這兩天哭了不下十場。劉知泉曲起食指,把他眼睫毛上掛的眼淚擦了,囑咐他,“你待會進去給奶奶穿壽衣,千萬記得別把眼淚滴到她老人家身上,不然以后夢里都不得相見。”
“嗯。”李聽雨點頭,眼淚水又起來了,“我媽什么時候回來?”
“后天早上,表叔去機場接到他們直接回來。”劉知泉剛跟他說完劉媽出來叫李聽雨進去,便拍拍他的肩膀,替他又擦了一回眼淚。
李聽雨牢牢記著劉知泉的話,穿壽衣的過程中不停的用手背擦眼淚,又真的笨手笨腳,讓幾個長輩皺眉頭。好歹還是穿上了,從褲子包包里摸出個小草人,紅著眼睛問長輩兒可不可以放到棺材里陪老舅媽,這是巴姆部落的亡靈神,能保佑她。
劉媽輩分不高,看向本家最大的嬸嬸。
老嬸子扁扁嘴說:“金發(fā)碧眼的都能娶進來,非洲的禮數(shù)還算什么,放就放進去吧……”
李聽雨比大姑奶奶帶回來的金發(fā)碧眼孫媳婦嘴乖,趕緊謝謝嬸嬸,把小草人放進棺材里。嬸嬸對著外面說:“時間到了,小泉叫人進來抬你奶奶入棺。”
劉知泉應(yīng)了沒一會兒,幾個本家叔伯子侄連著他本人進來,小心翼翼的把老舅媽放進了棺材。劉媽給老舅媽蓋上緞子被,最后整理一下她老人家的頭發(fā)。劉知泉和劉爸幾個抬起棺蓋,李聽雨撲上去扒著哭,被老嬸嬸幾個拖開,棺蓋終于是蓋上了。
#
晚上守靈,院子里有吃喝,人也多。李聽雨既然是個小明星了,親戚里總有些不懂事的人。一開始是什么表舅家的外孫女兒和同學(xué)要個簽名,一會兒又來什么九姨媽家小兒子的女朋友想合照,李聽雨直接垮臉,管他什么九姨媽、十姨太,手里的茶杯摔了就走。
劉知泉這時候沒在,劉媽趕緊跟九姨媽解釋跟老太太親近得很,實在難受,以后隨時都行。九姨媽大概也是不好意思,紅著臉說兒子和那女朋友不懂事。
李聽雨氣呼呼走進堂屋里,老舅媽的棺木放在中央,前頭點著香蠟,火盆里厚厚的一層黃紙灰。從旁邊的大籮筐里拿出一疊黃紙,跪下點著了放進火盆里燒。
“舅媽,我是嘟嘟,給你燒紙……對不起,我沒送成你,你不要怪我,嗯,你還是怪我好了,是我不好……”說著就又哭起來,抽噎兩聲,擦干眼淚,繼續(xù)說:“嫂嫂跟我說了,你放心不下我,說我輟學(xué)不好,我沒輟學(xué)啊,我那是休學(xué),明年就又回去接著上學(xué)。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學(xué),科科都會及格的,不,科科都考八十分,我說話算數(shù)的,你要相信我……”
眼淚水滴到黃紙上,送到火盆里,一下子就烤干沒有了,火光映在李聽雨的臉上。
“嫂嫂還說你囑咐劉知泉找個賢惠媳婦兒,不漂亮、不能干只要對他好就行……他們都沒跟你說實話,我跟你說實話,你聽了千萬別生氣,我知道你最大氣,你是最跟得上時代的老太太,劉知泉兒不能給你找孫媳婦兒了,他喜歡男的。”火苗轟一下竄了起來,李聽雨一愣,趕緊丟黃紙進去壓住火苗,“說了不準生氣的嘛,又不是什么大事兒,別當小氣老太太,一點兒都不招人喜歡……”
“算了,反正都說了,全跟你說了吧。劉知泉兒找了我了,我也愿意,我要跟他過一輩子。”李聽雨說完警惕的看著火盆,居然沒一點變化,鼻子里哼一聲兒驚訝,看見剛才慌丟進去的黃紙?zhí)啵抢幌拢舻靡幌禄鹈缬指Z了起來。
李聽雨覺得著火苗沒剛才那次厲害,把臉上的眼淚水用手背抹開了,接著說:“雖然我漂亮又能干,還是會對劉知泉兒好的,你放心吧!我知道我懶,什么事兒都讓劉知泉做,可這只是現(xiàn)在,以后我會對他好的,這話是真的。我想過的,以后就算劉知泉兒變成癡呆老頭子,眼斜口歪渾身抖,我也不會嫌棄他,我會守著他,照顧他,我說話算數(shù)你知道的。所以,你不準嫌棄我,我跟著劉知泉兒叫你一聲奶奶,你不說話就是同意了……”李聽雨有點心虛地看看火光,抿嘴,然后小聲又飛快地喊了一聲“奶奶”。
幾乎是屏住呼吸的等著,等了五秒鐘,李聽雨就放松下來,往火盆里放黃紙,“你同意了哈,我就知道你最好。你別擔(dān)心我們,跟我老舅舅在那邊相親相愛好好過日子,我和劉知泉兒也會相親相愛好好過日子,我們會很小心,不會讓別人知道,劉知泉教了我管住嘴巴,我不會亂說的,我只跟你說。你看我多信任你,那個……哥哥和嫂嫂應(yīng)該不會同意的,他們都逼著劉知泉交別的男朋友,你能不能給他們托個夢說說,說嘟嘟多好啊看著長大的,那么能干那么乖又孝順,是最好的人選了,你還要記得跟他們說反正又生不出孩子,那就沒什么了呀……老舅媽你記得說好不好,就求你這一件事情,你一定會答應(yīng)的對不對……噢,火焰這么高你一定答應(yīng)了,你真好。”
堂屋外邊跟著過來想要勸勸李聽雨的劉媽,靠在門邊聽他把那些傻話說完,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五臟六腑里升騰起一陣兒難過,同時又替這個笨蛋擔(dān)心,把堂屋外面看了一圈,沒有別的人,害怕他再說傻話讓別人聽去,抬腳跨了進去,問他餓不餓。
李聽雨聽見嫂嫂的聲音,趕緊在臉上抹兩把,站起來說:“不餓。”
劉媽就說:“不餓還是出去吃點東西,還有大半個晚上要守呢!“
李聽雨聽話,爬起來,跪得有點久,腿有點發(fā)軟,劉媽就去拉他,他不干,自己揉揉膝蓋。
劉媽就跟他說:“嘟嘟,要是還有人找你做什么,稍微軟著點兒。”
李聽雨想了想,又看看嫂子的眼睛,點了點頭。
“去找吃的吧……”劉媽拍拍他的臉。
“嗯。”李聽雨腫著眼睛給嫂子一個安心的笑,慢吞吞從堂屋出去。
#
老舅媽沈文霞這個歲數(shù)算是喜喪,停靈三天,出殯發(fā)喪。披麻戴孝的子孫里有外國人還有大明星,四鄉(xiāng)八里來看熱鬧的不在少數(shù),一路上吹吹打打,好不熱鬧。
劉爸和劉知泉,長子長孫,一個抱著牌位,一個抱著香爐缽,凡是過橋轉(zhuǎn)彎都得磕頭下跪,劉爸經(jīng)不住心傷這幾天都沒吃好飯,天氣又熱,有點兒力不從心。劉媽就拿了主意,讓李聽雨過去替他跪,自己扶著劉爸跟著走。
李聽雨應(yīng)了聲就沖到前邊去,聽雨媽媽拉他沒拉住,心想著臭小子親是親畢竟沒有半點血緣關(guān)系,怎么好做這么重大的事,一著急有點慌,聽雨爸爸拉住她問怎么了?她又不好跟這假中國人解釋,只能讓李聽雨去了。
按禮數(shù),凡過橋轉(zhuǎn)彎,他倆就要跪著等棺材過了再起來。李聽雨虔誠的很,下跪又不看地面,跪下去了才發(fā)現(xiàn)硌得生疼。劉知泉叫他抬起膝蓋來,把那些路邊的小石頭子兒給他撥開。李聽雨看他的手上沾了灰,就捉起來摁到自己的衣服上擦擦干凈。兩個人拉著拽著一路跪到墓地所在。
山坡上這一片是劉家的家族墓地,爺爺、奶奶的墓穴三十年前就起好了,直接把棺木放進去封墓門就好。現(xiàn)如今雖然是硬性規(guī)定火化,可畢竟是老人家,棺材、墓穴都準備了好幾十年,這項規(guī)定也就無可無不可了。大火燒一把墓,暖了墓坑,陰陽先生說的時間一到,鞭炮齊鳴,噼里啪啦聲中棺材被推進了和它大小差不多的小墓室。
李聽雨說:“舅媽和舅舅在一起了。”劉知泉拉住他的手緊緊握著,點點頭。
劉爸抖著手沾漆,填紅了墓碑上老舅媽的名字,身后幾位姑姑一下子泣不成聲。
下葬回來之后,流水席開三天。一大家子在朱曜呆過了頭七,舉行了儀式,回省城又要說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