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濤駭浪中, 一曲笛音悠然響起。
笛音里定有魔力。因為自笛音響起時,洶涌的浪潮剎那間平息了不少。隨著婉轉悠揚的樂曲起伏高低,水面上的骸骨漸漸消失不見。
眨眼間, 黯淡的天空澄澈如洗, 清碧的水面反射著粼粼的金光。簡直如同換了一個世界。
笛聲仍在繼續。
云澈卻反而覺得現在的情景比起剛才更加恐怖。
剛剛的處境確實是驚險萬分, 然而那是天地的威壓。天地無情, 故而一切生靈皆可滅絕。
于身處于千萬生靈中的一員的云澈而言, 最差不過一個死字。
現在卻顯然是有一個不知是敵是友的人,以一己之力改天換地,雖然剛剛的昏暗壓抑都變成了美麗溫和的樣子, 可誰能保證這一幕比之前的場面安全?
天地固然不仁,卻也沒有興趣折磨弱小的生靈。而現在出現的那個人, 誰又知道他懷揣著怎樣的心思來到此地的?
遠方, 有人踏水而來。
云澈緊張得渾身僵硬, 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只能默默等待那個人前來。
視線里, 那人的模樣逐步清晰。
赤紅的長發披散著,肆意張狂,仿佛沒有什么能夠約束他。紅瞳半闔,漫不經心,似乎沒什么東西能入得了他的眼。修長的手指搭在一小截枯黃的竹筒上, 笛音便是從中發出。
看到這個人, 云澈幾乎要喜極而泣:“阿夏!“
如同小舟般激蕩無著的心頓時安定下來。她看到他, 便如同從風浪中回到了風平浪靜的港灣。
云澈站起來, 上前幾步, 撲到他懷里。她攬著他的脖子,呢喃道:“阿夏, 你終于來了。“
燭連天放下枯黃的竹枝,輕輕拍著她的背:“是我不好,又來遲了。你有沒有受傷?“
云澈搖搖頭:“我沒什么大礙。阿夏,你這么厲害,一定能救學長學姐對不對?求求你,救救他們吧。這一路上他們對我很好,我不能看著他們回不了學院。“
燭連天點點頭算是應許,將她放到甲板上,拿出那一截枯黃的竹枝開始吹奏樂曲。
云澈盤坐在甲板上聽他吹著,泠泠的樂曲聲留入她的心間。樂聲里仿佛蘊含著天地間最玄奧的法則,引得人思緒在廣饒無垠之地盡情飄飛。
明明是用以施法的笛音,也能讓人如癡如醉。
這一刻,沒有膽怯孱弱的云澈,也沒有高高在上的魔君,她聽得懂他樂曲中的悲歡,他亦能奏出合乎她心意的樂曲。他與她心神交匯。
云澈沉浸在音樂里,一幅幅畫面在她心底浮出一個輪廓,卻并不完整,似乎還缺少了什么東西。
笛聲戛然而止,云澈恍然驚覺這首曲子她有種莫名的熟悉,就像在哪里聽過一樣。
面前的海水從中裂開,露出傷痕累累的兩個人。
云澈震驚地捂住嘴。
纖水原本的皮膚算不上白,卻比如今這般全身焦黑的模樣好得太多。她身上看不出到底受了什么傷,然而她整個人都似乎忍受不住那痛苦,不住地抽搐著。即便如此,她仍然死死護著白沉砂,盡她所能減少他所受到的傷害。
白沉砂之前一直在撐船,消耗甚大,在落水時就已脫力。被纖水抱著,竟連掙扎都掙扎不開,只能看著她替他受苦。也因如此,他身上看起來到沒多少傷。只是心里疼不疼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也不見燭連天有何動作,兩人便從海中飛起來,穩穩落到船上。
半死不活的兩人差點被這一手嚇得跳起來,好在他們很快判斷清形式:這個人,一看就是云澈請來的幫手。
云澈趕緊走到他們面前,擔憂道:“你們怎么樣了?”
纖水忍痛扯扯嘴角,露出一個自以為正常的笑,正要接話,不料被燭連天搶了先:“放心,這點小傷還死不了。”
小傷?死不了?難道死不了就沒關系了?他們傷成這個樣子,也不知道以后實力會不會受到影響。纖水憤憤地想,礙于身體狀況沒辦法找這人麻煩。她心說,這人分明是個不體恤他人的惡魔,小學妹可千萬不要被他蒙騙呀。
偏偏云澈對他信服不已:“太好了,我還擔心他們會留下什么后遺癥。既然沒事我就放心了。”
纖水對于如此呆萌如此缺乏常識的學妹深感無奈,深吸口氣忍下身體上的痛苦,細細思量如何才能讓學妹識破這惡魔的真面目。
還沒等她想出來,白沉砂就在她身子底下有氣無力道:“多謝前輩,若非前輩出手相救,我們二人必然葬身海底。”
燭連天抱著手臂,毫不在意道:“無事,要不是看在我家寶貝的面子上,你們的死活跟我又有什么關系。”
霎時,云澈只感到兩道灼灼的視線聚集在自己身上。
云澈恨不得鉆到船底下躲起來。
卻還是給他們介紹道:“他是……是我朋友,這次歷練他一直都在暗中保護我們。”
聽到朋友二字,燭連天冷笑一聲,并不說話。
而就學于魔族最好的學院見過不少前輩高人的白沉砂纖水,自動就把他這冷笑歸結于前輩高人的清高自傲,不跟他們這些未畢業的小孩子一般見識。
二人連忙低頭,表示自己知趣得很,不會這么不長眼去招惹前輩高人。
豈知云澈對燭連天這副表情非常不滿,扯著他的袖子把他牽到白沉砂于纖水面前道:“阿夏,他們這一路上對我很好,你也不跟他們打打招呼。“
白沉砂:……
纖水:……
小學妹饒命,這么大尊魔頭我們可招惹不起。
然后,他們聽到這魔頭可憐巴巴道:“比我對你還好嗎?“
二人直冒雞皮疙瘩,他們知道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待會兒會不會被滅口?
云澈不知道兩人心中所想,認真道:“那倒是沒有,不過你跟他們能一樣嗎?“
燭連天板起臉道:“朋友。“
云澈立馬明白了他的意思,支支吾吾道:“那,那個,我們知道就行了,何必非要弄得人盡皆知?“
“不行,“燭連天一口回絕,“我沒安全感,怕你不負責。“
小學妹對這個前輩高人做了什么?纖水又驚又燃起了八卦之心。
白沉砂干脆裝死,假裝自己什么都沒聽到。
云澈哭笑不得:“你會沒有安全感?”魔君大人沒有安全感,說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話。
“怕你不負責。”
云澈抱起手臂道:“明明是你該對我負責。”話一出口,云澈就發現自己被繞進去了。
看到狡猾的大貓貓笑瞇瞇地看著她,她一跺腳,面色一肅,擺出一副赴死的表情道:“咳,學姐學長我重新解釋一下,他是我簽了契約的戀人。”
燭連天這才滿足,退到船頭繼續吹笛。他離開時,云澈分明看見之前枯萎的竹節已經發了一縷青翠的嫩芽。
云澈扭捏地站在原地,從頭到腳都浸透尷尬二字。
白沉砂閉著眼睛默默恢復體力和魔力。
纖水挪挪身子,挨著白沉砂療傷。
唯有那笛聲依舊清越悠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