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殿下傳來一陣輕俏的腳步聲。帝王沒有回頭,就知道是他的暗衛之首的綠影回來了。
果不其然,腳步乍停,卻是在濃濃的陰影處,有人低低地跪倒在地,問帝王安。
袁烈轉過身來,望著綠影,眸子里既沒有希望,也沒有失望——一年的時光太長,而時間又過得太久,所以,將他的最初的希望都生生地耗盡了——此時,尋得到那女子也罷,尋不到也罷,于他來說,都只不過是變成了一件執意的堅持的,沒有完成的事情罷了……
“陛下,有人在落陽山中,發現了王妃的蹤跡。”綠影的聲音很輕,仿佛夢囈,然而,就是那樣的低沉的話,袁烈竟然聽清楚了。只見大殿之內,一道黑影飄過,袁烈在下一秒鐘到來之前,就來到了綠影的面前,他一把提起那個最忠心的暗衛的衣衫,急聲問道:“你說什么?把你剛才的話,再重復一次……”
袁烈的手,正在劇烈地顫抖著,他的眸子里,閃著不顧一切的光芒——原來,此前的一切的消息,真的都是假的,原來,那個女子,真的還存在于這個世上,原來,她真的還在,真的還在……
“是的陛下……”忠心的暗衛任由主子提著自己的衣衫,依舊垂眉斂眸,將自己此前的話重新又重復了一遍:“日前,有人在落陽山中,發現了王妃的蹤跡……”
“好……好……”一邊說了無數個“好”字。袁烈這才松開了綠影的衣襟,然后,將他狠狠地一甩,隨即邁開腳步就向著殿外走去——他留了那個人那么久,就是想在關鍵時刻,起到一枚棋子的應有的作用,若非如此,那個女人又憑什么可以活到現在?又憑什么至今仍然占據在屬于母后的位置上鳩占鵲巢?
帝王走出殿門,所有的侍從緊步跟隨而來,生活漏掉了帝王的任何的旨意,以及帝王的任何去處。
隨侍的太監邁著小碎步,躬身前來,等待帝王的吩咐。年輕的帝王只冷冷地望著遠處的高樓殿宇,望著七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來的點點冷光。他的微微瞇起的,深如墨染的眸子里,驀地泛出一種說不出的深沉的冷意來——如此春光明媚,正是三月春色,可恨的是,自己的母后,早已在那一年,早已在那一年的新年的太陽沒有升起來時,就痛苦地死去了——
忽然之間,微微地扯了扯唇,年輕的帝王明黃色的衣袖一擺,冷冷地吩咐了一聲:“擺駕慈寧宮……”
那個女人,一生都是為了自己的兒子,可是,到了最后,卻被自己的兒子囚禁——那個女人,害死了自己的母后,可是,他卻還得將那個位子給她,稱她一聲“母后”……
這世界,是何其的瘋狂,又是何其的可笑?親和仇的分界線,又究竟是在哪里?
微微地扯著唇,年輕的帝王冷著一張臉,邁開步子,大步地朝著李太后所居住的慈寧宮走去……
一年了,他還是第一次踏足那個地方,一年了,他還是第一次主動去見自己稱之為母后的那個女人,那么,是否代表著這一年都即將過去,是不是一切都開始宣告結束?
“你張于來了?”慈寧宮的深處,是一個小小的佛堂,自從搬來這里之后,李太后每日里吃齋念佛,倒有大半以上的時間,都在這里,幾乎宮門都不出半步。
看到年輕的帝王步步而來,李太后轉過身去,望著年輕英武的帝王,忽然喃喃了一句:“你和他,可真像啊……”
他和誰很象?和他的父皇么?
袁烈只微微一怔,就將這個念頭撇了開去。他邁步,在一側的錦凳之側坐下,望著煙火繚繞的佛堂,還有佛堂之上,逐漸被模糊的諸天神佛的臉,忽然之間冷冷地說了句:“母后可真是虔誠啊,每日里在此燒香拜佛,卻不知道這滿天的神佛,會不會原諒你以前所做過的……”
“阿彌陀佛——”李太后念了一句佛號,手拈念珠,忽然微笑起來:“即便是貴為一國之君,這神佛之前,亦不可妄言……不過,想來今日陛下前來,也并非是心血來潮,或者是如此簡單的問候吧……”
“母后,兒臣還記得,兒臣小的時候,有一次和二皇弟在一起玩的時候,一不小心將二皇弟撞翻了。當時母后并沒有說什么,可是,當晚,兒臣卻因為吃壞了肚子,在床上打滾整整一夜,整個太醫院束手無策——兒臣說的對吧……”
帶著微微的,冷酷的笑意,袁烈望著這個被自己尊為母后的女人,整個人的身上,都仿佛是罩了一層薄冰一般,寒氣襲人。
李太后又宣了一聲佛號,拈著念珠的手,卻開始微微地發抖。要知道,當日的袁烈,是大皇子,而他的母親又是當時的皇后。而自己,雖然有太后的眷顧,可是,充其量,也只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嬪”位。嬪的孩子被皇后的孩子撞倒了,所有的人,所有的注意力,當然的,都是放在皇后的兒子的身上,還會有誰會在意,那個“嬪”的兒子是否會有事呢?
可是,當日的自己,心氣是如此之高,怒火中燒之下,就令人暗中將一種可致人肚子痛的藥下到大皇子的飯碗里——結果就是,大皇子的肚子幾乎痛足了一夜,所有的太醫束手無策——又或者說,有辦法的太醫,都懾于太后的威儀,想管而不敢管。
一夜之后,宿醉的帝王得到了消息,可是,卻只看到那個正在臥榻之上沉睡的袁烈,于是,這一場鬧劇,也就不了了之——可是,李太后卻沒有想到,袁烈都記得——當時不過三歲的他,竟然一直都記得。那么,在他成長的這么些年,他究竟看到了多少,又記得多少呢?
“兒臣還記得,有一年除夕將至,兒臣的身上穿了一件新有衣衫,當時的兒臣頗為得意,就和二皇弟炫耀了一番,可是,兒臣回到宮里之后,自從第二天起,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再找到那一件新的衣衫……”
李太后閉了閉眸子。她知道,袁烈想說的,絕不僅僅只有這一點,她相信,等袁烈的話一說完,面對她的,便是一場最終的判決——
“這類的事情太多,兒臣都不再記得,不過,即便是記得了,又能如何呢?您是太后的親侄女,溫柔賢淑人盡皆知,又有誰會相信兒臣呢?又有誰敢相信兒臣呢?”
微微地笑了笑,袁烈的聲音,再一次的響起:“那一晚,你攜著太后的懿旨而來,對我的母后極盡侮辱——母后……”袁烈的聲音,漸如耳語——“自從那個時候起,兒臣我便發誓,將用盡這一生的時間,慢慢地看著你身邊的所有,在乎的,全部都統統失去……”
忽然大聲地笑了起來。袁烈的眼角,有淚水輕輕地滲出,他伸指,輕輕地拭去,再一次回過首來時,宇眉之間,已經帶了些神秘至極的笑意來:“你還記得你親自喂毒二皇弟的事么?那一次,那毒藥被換了吧——”望著李太后的逐漸慘無血色的臉,袁烈微笑著搖頭:“母后,你可知道,那事先準備好的解藥,是不是并不能解去二皇弟的毒,而二皇弟身上的的毒反倒被延誤了呢?”
李太后突然之間變得面無人色。雖然她一再的說服自己,是因為劇毒難解,并為此處死了兩名經手的太醫,可是,懷疑了所有的人,卻獨獨沒有懷疑到那個年僅六歲的孩子——不得不說,這個不過六歲的孩童,就有一顆殘忍冷酷的心,眼看著自己的弟弟中毒即將死去,那時的他,一定的非常得意……
“那是因為那毒藥,被兒臣調換了——換上了一種更加尋常的,卻非常之難解的毒藥——”、
萬萬沒有想到,真的是袁烈做的,李太后慢慢地閉上眼睛,有淚水慢慢地滲落——袁烈……
“別緊張,母后,還有呢——您總得聽完啊……”袁烈貼心地扶起遙遙欲墜的李太后,含笑說道:“母后,您可一定要堅持到聽完兒臣的話啊……”
是啊,二十余年的積怨,怎么不讓他一吐為快呢?
“我知道了,那么,瀛臺之上的刺客,是不是也是你引上去的呢?”瀛臺之上,袁烈并無勝算,若不是那幫刺客從天而降,想來袁烈已經束手待斃……
“是的……”袁烈并不否認,只是冷冷地望著李太后,毫不掩飾:“所有的人,幾乎是母后想必都以為兒臣就要輸在二皇弟的手下了吧——可是,沒有人想到,那是兒臣故意示弱——”
冷冷的聲音,忽然變得鏗鏘有力,年輕的帝王站直了身體,望著窗外的湛藍的云天,還有混合在空氣里的淡淡的花香的氣息,忽然之間,冷冷地說道:“皇室子弟,若是自相殘殺,那么,身為太后的你,就可以持先皇令,將兒臣就地誅殺——母后你的身上,有這樣的一道旨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