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靜也跟著一起。既然歸已都來了,到底是誰想見葉宋,那就不言而喻了。蘇靜也沒想到,那人竟會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
若是叫南瑱知道了他來了南瑱,依照南習(xí)容的做事風(fēng)格,必定會窮盡所有一切也要抓住他。
歸已到了門口,掀開了營帳的簾子,對葉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而對蘇靜卻一點也不客氣,待葉宋前腳一進(jìn)去,歸已后腳便擋在了蘇靜面前,道:“賢王請止步,主子只想單獨見二小姐一個人。”
蘇靜與他僵持片刻,見他毫不放松,只道:“你們膽子還挺大的?!彼謸P聲對立面的葉宋道,“阿宋,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就在外面?!?
葉宋一進(jìn)去,一股暖氣拂面,好似一下子從隆冬走到了暖春里。盆火里的炭燃燒得正旺,桌上的燭光也泛黃,將一人清落的身影映照在了營帳之上。
蘇若清。
葉宋只覺得已經(jīng)好久好久未見,他清寂得就似外面的飛雪。
葉宋站在原地,未再往前走一步。蘇若清正孤身一人站在沙盤前,似認(rèn)真地看著沙盤里的地形,他手邊的桌上,放著幾卷半開半合的軍事卷集,好似他等她的時候閑來無事剛剛翻過。
葉宋這一進(jìn)來,營帳里就溜進(jìn)了幾分寒氣,也多添了幾分人氣。蘇若清一下子便察覺到了,不由抬頭來看,視線瞬間定格在葉宋的身上,黑白分明的眼里燭光閃爍,幽深的瞳仁變幻莫測。
“阿宋,你瘦了?!痹S久,蘇若清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如此。
這一年里,葉宋都是在外奔波,吃的不像樣,住的也不像樣,怎么可能不瘦。只是葉宋看蘇若清,知道他即便在宮里是錦衣玉食,實際上日子也不好過。相隔了這么久沒見面,一時間葉宋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態(tài)度來面對他。
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葉宋曲腿跪在了蘇若清面前,像模像樣地以軍人的方式揖道:“臣將葉宋,參見皇上!”
蘇若清的眸光淡了淡,道:“平身吧,我是微服前來,你不用多禮。”
葉宋便又站了起來,道:“恕臣將斗膽直言,皇上這個時候來這里,很危險。若是被知道了,南瑱必定不會罷休,皇上還是早日回京吧,請皇上放心,等這邊戰(zhàn)事一了,北夏大軍定會凱旋歸來?!?
蘇若清道:“我來只是想看看,這邊的情況怎么樣了。既然你知道我來這里危險,就不要行君臣之禮了?!彼粫嬖V她,他獨獨只是放不下她。忍了一年,他多想看看如今葉宋是個什么模樣,北夏軍民都傳言,北夏第一女將軍葉宋在戰(zhàn)場上是如何的威風(fēng)八面,和戰(zhàn)神并肩作戰(zhàn),叫敵人聞風(fēng)喪膽。
所以,他才會不顧一切到這里來。
許多事情他都一直在保持著理智,唯有這一次,是十足十地沖動了一回。但就是不知是否太晚。
“是。”葉宋還是有板有眼地應(yīng)了一聲,才抬起頭來看他。
“外面下雪了,一定很冷。”蘇若清道。
葉宋回答:“還好,也不是很冷?!?
“聽說你們今天奪下了南瑱兩座城池?!?
“嗯,托皇上鴻福?!彼仓鲃訂柫艘痪?,“皇上什么時候到的?”
“入夜時分剛到?!彼軌蛳胂?,到了這里之后跟葉宋之間所剩下的,就只有這么幾句簡單的寒暄??v使心中有千言萬語,也僅僅是放在心中。
葉宋在外殺了一天,聲音一松懈下來,也漸漸透露出不可被忽視的疲憊,她在邊上坐下,問:“皇上想要單獨見我,有什么事嗎?”
蘇若清頓了一會兒,才道:“沒事,就是想要見見你,看你過得好不好。只沒想到一來,這里便下這么大的雪,京中這個時節(jié)還沒有落雪?!?
葉宋笑了一下,道:“在這軍中,過得好與不好也不還是這個樣,皇上完全不必要大老遠(yuǎn)地跑一趟?!鳖D了頓,聲音有些縹緲,“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到最后我也會把它走完。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阿宋我本不需要你為我做什么?!碧K若清道,“如果可以,我想你只簡簡單單地做將軍府里的二小姐,什么都不用擔(dān)心也不用害怕,這樣的話,我也不會只能眼睜睜看著你越走越遠(yuǎn)?!?
“我知道”,葉宋抬起頭看向蘇若清的眼睛,“但世事無常,許多事情不是想怎樣就怎樣的。以后興許我都不會為你做什么了,等這里的事情一了,我的后半輩子,我想為我自己活,我想放手去做我自己覺得有意義的事情,天高海闊,那才是我向往的?!?
“若我是蘇靜就好了。真羨慕他?!绷季?,蘇若清卻說了這么一句話。讓葉宋為之一愣。
彼時蘇靜正蹲在營帳外面,天寒地凍,不管歸已怎么勸他,他就是不走。他無心去偷聽蘇若清和葉宋的談話,時不時跺一跺腳,搓著雙手,一雙桃花眼在雪夜里也能瞇出迷人的弧度,仰頭看了歸已一眼,道:“你說你是鐵打的么,我都覺得冷,你竟然還能在這里站這么長的時間。不如你進(jìn)去和你家主子說說,讓他有什么話快些說完,我跟阿宋都還沒來得及吃飯,這又冷又餓的誰受得住?!彼捳f得很緊張,但臉上的表情卻是一副悠然自得,一點也不顯得緊張。
歸已木訥道:“賢王若是覺得冷,不妨先下去休息,等主子和二小姐說完了,自然就會出來了。”
蘇靜拒絕道:“不行,哪有放著自家女人和別的男人獨處,只顧自己去吃飽的道理?”
歸已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道:“二小姐是賢王的女人嗎?”
蘇靜回頭看了營帳一眼,笑瞇瞇道:“在意識形態(tài)上,她已經(jīng)是了?!?
歸已還忍不住潑了潑冷水,道:“賢王還是不要太自以為是,還不知道最終二小姐會選擇誰。而今賢王和二小姐在一處,不過是因為兩國之戰(zhàn),一旦戰(zhàn)爭結(jié)束了,一切便又會回到原樣。”
蘇靜支著下巴瞧了瞧歸已,一點兒也沒惱,而是道:“你說我們阿青是怎么喜歡上你這塊木頭的?”
歸已抿了抿唇:“這與賢王無關(guān)?!?
蘇靜便揚了揚眉毛,風(fēng)雪之中他的神情也一派悠然,道:“那二小姐選擇誰,就跟你有關(guān)系了?”
歸已:“”
外面歸已和蘇靜的對話聲音不大也不小,恰恰能傳到蘇若清的耳朵里,而葉宋也聽得隱隱約約。
蘇靜的聲音閑適自在,好似著寒冬風(fēng)雪中的一股暖流,沁人心脾。而營帳里的氣氛,也不那么僵硬了。
葉宋微微低著頭,不置可否。但臉上的表情,依稀浸著一絲暖意。
蘇若清想說,如果他是蘇靜,他便可以不顧一切地陪著她,任她天高海闊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他也可以和她同甘共苦,也可以和她同生共死,還可以陪著她逍遙一世。
然而蘇若清后來的話,終究是沒有說出口。
因為連葉宋也說,這世上沒有如果。而他也終究不是蘇靜,他是蘇若清。
當(dāng)蘇若清看著葉宋聽到外面蘇靜說的話而臉上流露出來的表情時,忽然明白,許多事不是一個簡單的如果和假設(shè)可以解決得了的,就算假設(shè)他是蘇靜,他也替代不了真的蘇靜。
所以不論他想說什么,聽起來都是蒼白乏力的。
結(jié)果蘇若清道:“看來你們相處得不錯。”
葉宋點點頭,道:“除了嘴上愛占人便宜,其他的都很好。在這邊,賢王也幫了我很多。”提起蘇靜的時候,葉宋總算是自然了一些,看向蘇若清,“他總歸是皇上的親弟,外面很冷,能否請求皇上讓他進(jìn)來暖和一下?”
蘇若清怔了一下,雙瞳很是清寥,道:“你對他也很好。”
葉宋笑了笑,道:“那是因為他對我很好,人與人相處,不就是這樣么,你對我怎樣,我便對你怎樣。若不是因為他,我不知已經(jīng)死了多少次了。從一開始到現(xiàn)在,不帶任何目的全心全意為我著想的人,就只有他。”
“他并非是什么目的都沒有”,蘇若清頓了頓,低聲似嘆息般道,“他想要你的愛?!?
葉宋心里有些蒼涼,道:“這也并沒有什么不對,因為愛本來就是世上最無私的東西。我能請求皇上讓他進(jìn)來暖一暖么?”
蘇若清不答反問:“你跟他在一起,開心嗎?”
葉宋挑了挑眉,道:“打仗的時候有多余的空閑去開心嗎?只能說他讓我有希望?!?
后來蘇若清沒再問什么,他來這里的目的本就只是想來看看她,現(xiàn)在看到了,目的達(dá)到了,為什么還要奢望其他。他內(nèi)心里的苦澀讓他明白,雖貴為九五之尊,他卻要去吃一個王爺?shù)拇住?
蘇若清喚了喚歸已,歸已了然,才舍得放蘇靜進(jìn)去。
此時蘇靜都快被凍成一個冰人了,一邊走進(jìn)營帳一邊搓著雙手,雙眉和彎長的睫毛沾染了點點白跡,頭發(fā)也被濡濕,夾渣著冰渣雪花。
他進(jìn)去后抖落了身上的雪,一點兒也沒有北夏戰(zhàn)神的嚴(yán)肅樣子,而是如往常的紈绔無賴一樣,懶散地跟蘇若清見了禮。閑聊幾句之后,蘇靜問:“皇上吃過了嗎?”
蘇若清便吩咐歸已道:“去把飯食送來這里,給賢王和二小姐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