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國的夜空出現了五星連珠。
據說五星連珠意味著江山易主, 天子更迭,更意味著戰亂將至,民不聊生。一時間, 皇城中流言四起, 街頭巷尾的人們對那五顆星星議論紛紛。
有的說這冀國怕是氣數已盡, 有的說朝中暗藏奸臣, 企圖篡位奪權, 還有的說雍泰帝被女妖所惑,正一步步踏入亡國的深淵。
但也有人是不信這個的,他們認為冀國的江山及其穩固, 怎會被那莫名其妙的五星連珠輕易撼動?
朝堂之上,雍泰帝湯兆文疲憊地用拇指和食指按摩著眉心, 大殿之下的言官們還在唾沫星子橫飛, 慷慨激昂地滔滔不絕。那聲音蒼老又沙啞, 極不好聽,湯兆文煩躁得想拿團棉花將耳朵堵個嚴嚴實實。
“皇上, 這民間已是人言嘖嘖。據臣所知,在那魯朝滅亡之際,也曾出現過五星連珠……”
“哎?徐大人這是什么意思啊?魯朝末年,昏君當道,搞得民心盡失, 你難不成想將皇上同那魯煬帝……”
“臣萬沒有此意啊皇上!”徐子懿嚇出了一頭冷汗, 急忙打斷道。
“皇上, ”張尚書跨前一步道, “依臣愚見, 皇上大可不必理會那什么五星連珠,至于那些傳言, 不過是妖言惑眾罷了。我冀國國盛兵強,匈奴王也已向朝廷稱臣,我冀國又有何憂?”
湯兆文睜開眼睛,冷漠地聽著大臣們唇槍舌戰。他尚未到而立之年,卻已被繁雜的政事搞得身心俱疲,他睜著一對枯黃衰老的眼睛看向一旁的滴漏,每次早朝,他都感覺一個時辰好似一年那么長。
終于,他看到箭桿劃過一個刻度,他的眼睛驀然亮起,昏黃中透著一絲希望的光。他徑自站了起來,喊了聲“退朝”,便不管不顧地出了宮殿,群臣們仿佛感覺不到皇帝的離去,依然臉紅脖子粗地爭論不休。
湯兆文急不可待地向迎香宮中趕去。前些日子匈奴國王為了表示對冀國的臣服,為皇帝獻上一名絕世美人。
那美人不光膚若凝脂,艷麗非常,傳聞那方面功夫也是十分了得。湯兆文在迎香宮待了一晚,就被迷得五迷三道,夜夜往迎香宮跑。若非忌憚那群殺傷力極大的言官,他簡直連朝政都不想理會,只想整日沉醉在溫柔鄉中。
后宮的眾妃子對于那位新來的“美人”自然是恨得牙癢癢,絞盡腦汁想要加害與她,結果到如今,她們連那“美人”的真面目都未曾見過,每次攜著眾姐妹前去拜訪,都會被迎香宮的侍衛攔下,說皇上有令,任何人未經允許不得踏入迎香宮。她們雖氣得咬牙切齒,也只能打碎牙齒往肚里吞,傷不了那“美人”一分一毫。
皇帝摟著懷中的溫香軟玉,刮了下懷中美人的鼻梁:“小妖精,你可迷死朕了。”
只見那女子一頭柔順的長發散了一床,最為奇特的是,那叢順滑的青絲中,竟然夾雜著一縷赤紅的發,平添了幾分妖異。
女子鳳眸一眨,微微上挑的眼睛中滲出柔媚的韻味,她柔若無骨地環住皇帝的脖頸,伏在他的耳邊,軟聲說道:“可是奴婢不開心。”
“哦?誰惹得朕的瑤兒不開心了?朕去斬了他!”
顧瑤嘟起了豐潤的嘴唇,嬌嗔道:“皇上可知這夜空中出現了五星連珠?”
皇帝一聽這個,當即臉就黑了。朝堂上那群老家伙的嘮叨已經夠他受的了,來這迎香宮,居然又聽到心愛的美人提起這茬事,他內心郁悶極了。
“美人不提這事兒可好?”
“皇上——”顧瑤撒嬌著往皇帝懷里鉆了鉆,“您聽奴婢講完可好?”
皇帝的骨頭酥軟成了一灘,他只得摟緊顧瑤,情不自禁地說著:“好,美人想說便說吧。”
顧瑤嘴角勾起一個得逞的笑容:“奴婢對那占卜之術略知一二。”
“哈,沒想到美人不光美色傾城,還身懷絕技啊!”
“這五星連珠,實乃大兇之相啊!”
“唉,這話朕在上朝的時候都聽了一萬遍了,耳朵都出繭子了!”
“皇上,奴婢昨晚夜觀天象,已然占卜出那五星連珠是因何人而現!”
“哦?何人啊?”
顧瑤湊到皇帝耳邊,輕聲道:“正是您的四弟,景王湯兆隆。”
皇帝冷下了臉,一把推開了顧瑤,他憤怒地指著顧瑤罵道:“好你個賤人,竟想挑撥朕的兄弟感情,你……你是何居心?”
顧瑤再次撲上來,抱住皇帝的腰:“皇上,您要相信奴婢,那湯兆隆真的圖謀不軌啊!”
皇帝抬手扇了顧瑤一個耳光,顧瑤被打得跌倒在地。
他憤恨地看了眼伏在地上的妖媚女子,大罵了聲“婊/子”,便頭也不回地踏出了迎香宮。
顧瑤在地上趴伏了好久,待皇帝的腳步聲完全消失,她才慢慢從地上爬起,拿出帕子擦去嘴角的血跡。她眼中射出陰冷的光,暗暗說道:“狗男人,你一定會后悔的。”
皇帝出了迎香宮就往御書房趕,剛剛顧瑤的言語讓他勃然大怒,其實并不因他對湯兆隆兄弟情深,以至不容別人說他壞話。在皇帝還未登基之前,老四就一直是他心中的一個疙瘩。
然而,“家丑不可外揚”的想法早已在湯兆文心中根深蒂固。他心中的這個疙瘩,是絕對不允許被一個只會賣弄色相,在男人身下承歡的女人觸碰的。
當他趕到御書房時,鐘祖燁已候在那里多時了。
鐘祖燁一見到他,便要下跪行禮,卻被皇帝一把攙住。
皇帝打趣道:“朕不是同你講過了嗎?只有咱倆時就不必行禮了。”
鐘祖燁頷首道:“臣不敢。”
鐘祖燁生得唇紅齒白,略有些女相,一對杏眸中總是帶著些許驕傲的顏色。此時身著藏藍色朝服,在皇帝面前低著腦袋微微貓著腰,做出及其謙卑恭敬的樣子,卻仍藏不住一身的傲慢之氣。
皇帝打小就欣賞鐘祖燁身上這股子傲氣。他的傲是種孤傲,帶著點“世人皆庸俗”的自負,也有點文人特有的清高與風流。不像老四,老四也“傲”,但老四的傲是種虎視眈眈的霸王之氣,雖然不愛將它表現出來,只會偶爾藏在一個眼神中。但老四的“傲”就是讓皇帝很不舒服。
皇帝緩緩地泄進椅子中:“燦之特意來尋朕,是有要事相奏?”
鐘祖燁微微抬了下頭,從皇帝的角度剛好能看見他上半張臉:“回皇上,家妹自那景平城來信,說景王近些時日……”
“老四又搞什么幺蛾子了?”
“景王在那深山之中辦了個木匠作坊。”
皇帝聞言哈哈大笑起來,他拍了拍大腿,說:“這老四還真是一根筋,自己削塊木頭不夠還要辦個木匠作坊。生在帝王之家還真是難為他了,假若他只是一介布衣,沒準已經成個名木匠啦!”
“皇上,微臣以為此事有蹊蹺。”
“此話怎講?”
“那景王若是真心想辦作坊,為何卻辦在那深山之中?聽聞他每早天不亮就往山里趕,并且從不叫人護送,還總打扮成尋常百姓的模樣。微臣看,這不像是在經商,倒像是在謀劃些什么。”
皇帝抿了一小口茶,半天沒說話。空氣安靜得讓鐘祖燁心里有些發慌。他握了握拳,用指甲狠狠扎了下手掌心,大著膽子說:“皇上,依臣愚見,此時應當立刻攻入景平城,擒拿景王湯兆隆。”
皇帝還是不說話,鐘祖燁在這冰天雪地汗如雨下,汗珠順著線條優美的下顎滑下,朝服濕了一片。
“機不可失啊皇上,若再耽擱下去,待那景王萬事俱備,朝廷就真奈何不了他了啊!”
皇帝瞥了眼鐘祖燁,重重地呼了口氣,面前飄出一片白霧。
“你們一個兩個的,怎都在針對老四?”
“皇上,實非臣有意針對于他,而是那景王的狼子野心,已是人盡皆知啊!”
“人盡皆知,人盡皆知?”皇帝冷哼一聲,“那朕怎么不知?”
鐘祖燁被嗆了一下,話全憋回了肚子里。
皇帝疲憊地擺了擺手:“愛卿退下吧,朕想歇息了。”
鐘祖燁“咕咚”一聲咽了口口水,突然,他“嘭”一聲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一個頭,俯首吶喊道:“求皇上出兵征討景王,景王不除,這冀國江山岌岌可危!”
皇帝眼前一陣眩暈,他踉蹌了下,穩住身形,伸出一根手指顫顫巍巍地指著鐘祖燁:“你不要逼朕!當初,朕就是聽信于你,才將遼王逮捕,自那以來,朕沒睡過一個好覺,每晚都能夢到先皇。父皇在夢里痛罵朕不肖,說朕居然也干那手足相殘之事。他還說,本以為你會成為忠厚仁義之君,緣何也變得這般心狠手辣?”
鐘祖燁抬起頭來,鮮血順著額角滑落,淌成一道殷紅的溪流:“這怎能叫心狠手辣?這叫天經地義。”
皇帝閉上眼睛揮了揮手:“你退下吧,朕暫且不愿發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