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了吳超越要求襄陽水師撤回田家鎮的命令不算,都興阿還反過來質問吳軍水師為什么這樣膽小,不敢在九江湖口和太平軍的水師主力決戰,非要退回田家鎮去采取守勢?末了,都興阿還建議吳超越把蒸汽炮船開到九江,在九江戰場上和太平軍決戰。
對此,吳超越真的是無話可說了,很納悶的向趙烈文和閻敬銘等幫兇問道:“都興阿這次是怎么了?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啊?怎么一點都聽不進勸?”
“九江那邊江面開闊,地形水流復雜,適合長毛水師發揮數量優勢,也適合長毛的火輪船發揮船速和無視風向的優勢,在那里打對長毛水師有利。”
“田家鎮一帶江面狹窄,適合布置水上防線封鎖航道,讓長毛難以迂回到我們的上游搶占順水之利,又有永久性炮臺的炮火覆蓋江面,在田家鎮打對我們有利。這樣的道理都興阿怎么就不明白?”
趙烈文和閻敬銘低聲商議了幾句,然后趙烈文才回答道:“慰亭,都軍門可能真的不懂這些道理,他是騎兵將領出身,對水戰了解不多。在九江湖口和長毛水師交戰這段時間,又一直是他攻長毛守,沒打過水上防御戰,不明白田家鎮戰場對我們的有利之處,并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也許還有兩個原因。”閻敬銘補充道:“第一,都軍門怕你搶功,撤回田家鎮受你號令指揮,打了勝仗也肯定是你的首功。而現在花制臺去了湖北,你受命坐鎮湖北,出兵到外省的九江戰場你肯定不能親自去,所以我們的火輪船派過去后,就得聽他的號令調遣,打下勝仗首功也就都是他的了。”
“那第二個呢?”吳超越很無奈的問道。
“也許還有花制臺的緣故。”閻敬銘苦笑說道:“花制臺一向注重兵權,離開湖北去湖南平叛,肯定會防著你乘機控制湖北軍隊,都軍門是湖北出省軍隊的主帥,花制臺很可能會暗中給他打招呼,命令他握緊兵權,別給你可乘之機。”
吳超越徹底無語了,半晌才吼道:“惠甫,用我的名譽給都興阿寫信,告訴他九江戰場和田家鎮戰場的區別所在,明白告訴他,撤回了田家鎮,湖北水師聽他號令,遇事與我協商而行,我不插手湖北水師的內部事務!”
趙烈文答應,又建議道:“慰亭,最好也給花制臺去一道書信,告訴他九江這邊發生的情況,請他讓都興阿所部水師暫時接受你的號令指揮,他如果能答應,時間上也許還來得及。”
吳超越一口答應,又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嘆息道:“我總算明白我老師的心思了,為什么寧可被朝廷猜忌懷疑,也非要讓湘軍只聽令于他一個人,一軍二主,互不統屬,果然坑爹啊!”
…………
吳超越的第二道書信只是讓都興阿出現動搖,卻并沒有立即下定決心接受吳超越的建議,也沒有聽從楊文定和王孚等人勸解依令而行,只是秘密召集了自己的幾個心腹親信商議此事。結果商議下來后,幾個心腹親信都建議都興阿堅持在九江和太平軍水師決戰。
原因和閻敬銘猜測的一樣,現在花沙納不在湖北,留守湖北的吳超越不能輕易出省,更不能長時間離開湖北疆土,到時候不管前線有多少軍隊,按滿清朝廷的規矩和花沙納之前的命令,都應該只聽命于都興阿一人。如此一來,既沒人掣肘,打了勝仗也都是都興阿獨吞功勞,無論如何都比撤回田家鎮去和吳超越并肩作戰強。
是人都有私心,即便為人算是不錯的都興阿也有,還好,盤算自己個人利益的同時,都興阿又提出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如果吳撫臺堅持不讓他的撫標水師來九江,還把這里的三個營水師撤回田家鎮怎么辦?”
“上表彈劾啊!”親信們理直氣壯的說道:“彈劾王孚他們臨陣脫逃,畏敵而走,請朝廷和花制臺為你做主,逼著吳撫臺把他的撫標水師全部派來九江聽你指揮。”
和吳超越關系不錯的都興阿大搖其頭,既不愿和吳超越公開撕破臉皮,也知道自己很難斗得過靠山強硬的吳超越。又盤算了許久后,都興阿這才說道:“這樣吧,我給花制臺去一道公文,請他命令吳撫臺把火輪船派來九江給我幫忙。另外我把這事直接告訴王孚他們,要求他們留下來給我幫忙,他如果不聽,我們再另做商量。”
心腹們齊聲叫好,都說還是都軍門的主意好,只要求得花制臺下這道命令,吳超越就算再摳門也只能是乖乖交出火輪船。然而得知了都興阿答復的王孚卻是叫苦不迭,只能是趕緊派快船返回省城,向吳超越請示命令。
很湊巧,就在王孚向吳超越請示命令的同一天下午,下游那邊傳來了斥候消息,說是有一支數量相當龐大的太平軍水師船隊突然駛出湖口,張帆去了彭澤方向。
對此,都興阿和楊文定等人都有些大惑不解,不明白太平軍這么做的原因,左宗棠卻一語道破原因,“這有什么奇怪的?長毛從安慶帶來了許多新船,船隊的水手肯定數量不足,把水手不足的新船直接送到湖口太危險,讓湖口的長毛水師主動去彭澤更換船只,既安全,又可以從容整編和熟悉新船。”
恍然之余,都興阿心中一動,忙說道:“這是個機會啊,我們如果能夠搶在長毛水手上船之前,搶先突襲長毛的安慶船隊,不就可以干掉長毛人手不足的新船,削弱長毛水師的力量了?”
“都軍門,這可開不得玩笑。”左宗棠警告道:“你的水師本來就經驗不足,又對湖口下游的長江航道一無所知,到了那里肯定要吃地利大虧。而且長毛水師已經搶在了你的前面,發現你出擊向東,他們肯定會暫停換船調頭迎戰,到時候你如何招架?”
都興阿并不是很接受左宗棠的判斷,已經劃歸都興阿指揮的鮑超也跑出來出餿主意,說道:“都軍門,我們還有一個辦法,乘著長毛水師主力遠離湖口的機會,出兵攻占八里江,奪占長毛在那里的營地和炮臺。以八里江為前進基地,切斷湖口長毛和彭澤長毛的聯系,逼著長毛水師來打八里江,到時候我們以逸待勞,又有陸上炮火掩護,再想對付長毛水師就可以容易許多了。”
“我反對!”左宗棠還是一樣的討人嫌,說道:“攻占八里江,切斷湖口長毛和下游長毛的水上聯系,是能夠以逸待勞逼迫長毛水師攻打八里江。但長毛水師現在的實力已經大增,我們的水師就算有路上炮火掩護,也未必能打得過長毛水師,相反還可以讓長毛水師獲得和我們決戰的機會。”
反對無用,都興阿不是楊文定,不會對左宗棠無條件的言聽計從,在與麾下水師將領商議之后,都興阿很快就敲定了這個作戰計劃,決心乘著湖口太平軍水師力量不足的機會,全力拿下八里江扼制險要。同時都興阿還找來了吳軍水師主將王孚,向王孚知會了自己的作戰計劃,要求王孚率領湖北水師協同自軍作戰。
王孚萬分為難,盤算了許久才答道:“都軍門,出兵幫你拿下八里江當然沒問題。但是末將有言在先,拿下了八里江后,末將必須立即撤回九江營地,不在那里駐扎。”
說罷,王孚又補充了一句,說道:“不是末將怕死,是我們的兩條主力戰船太過笨重,出港加速都十分困難,八里江又距離湖口過近,防范長毛水師突襲偷襲的應變時間太短。長毛水師如果逮到機會以快船出擊,縱火燒船,末將可就哭都哭不出來了。”
“沒問題!”都興阿一口答應,又笑道:“能帶著將士用小船裝滿火藥沖進敵陣自爆,誰敢說王兄弟你貪生怕死,我第一個就不答應!行,就這樣,打下了八里江后,我駐扎在那里,你屯駐九江接應我。”
…………
得到了都興阿的親口承諾之后,王孚這才下令吳軍水師準備出擊作戰,次日一早,在都興阿的親自率領下,湖北水師和吳軍水師傾巢出動,取道張家州以北繞開湖口,直奔長江下游。楊文定和左宗棠聞報后,楊文定當然是嗟嘆萬分,左宗棠則是破口大罵,可一起都無可奈何——誰叫都興阿是前線主帥?
還別說,湖北水師傾巢出動的這個消息,還真把留守湖口的太平軍大將林啟榮給嚇了一大跳,趕緊派快船給下游的水師送去消息,讓率領水師主力去彭澤接船的韋俊提防湖北水師發起突襲。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清軍炮轟八里江營地的開始,再收到了清軍水師派遣步兵登陸去攻打八里江營地的消息時,林啟榮這才終于醒悟過來,知道清軍水師是打算乘虛攻占八里江營地。
“****娘的狗清妖,原來你們不是想突襲彭澤,是打算攻占八里江啊。怎么辦呢?主力去彭澤,湖里那幾條小船不可能是清妖的對手,無法增援八里江……。”
“算了,與其費勁堅守讓將士們白白死傷,不如主動放棄,保住有生力量,等火輪船來了再說。”
盤算過后,很能決斷的林啟榮也不和韋俊商量,果斷就下令讓獨力難支的八里江守軍棄營撤退,撤往下游去彭澤渡江,任由都興阿軍攻取八里江營地。結果讓林啟榮更加欣喜若狂的還在后面,成功奪占了八里江營地之后,都興阿所部的湖北水師不但真的駐扎在了八里江建立營地,戰斗力最強的吳軍水師竟然還撤離了八里江,撤回了九江舊營駐扎。
“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清妖水師主力竟然駐扎在了八里江,超越小妖的水師居然還撤回了九江,天父神力,果然是無窮無盡!這一戰,我們贏定了!”
…………
與狂喜過望的韋俊截然相反,當湖北水師攻占八里江并且主力移駐八里江的消息傳回了湖北省城后,正在積極備戰的吳超越卻是直接就掀了桌子,咆哮道:“都興阿瘋了還是傻了?左宗棠為什么就不攔住他?”
“水師主力移駐八里江,長毛水師想偷襲就偷襲,想決戰就決戰,戰事一旦不利,都興阿從張家洲北面跑航道狹窄,從南面跑有長毛的石鐘山炮臺,不管往那里跑都不容易,不管往那里跑都是長毛蒸汽炮船的活靶子!他沒見過蒸汽炮船,不知道蒸汽炮船的船速比風帆戰船快多少?!”
咆哮過后,吳超越又大口大口的喘了一陣粗氣,這才讓趙烈文替自己去信都興阿,讓都興阿知道駐扎八里江的危險所在,要求都興阿立即撤回九江避免冒險——雖然都興阿所部的襄陽水師戰斗力平平,然而在水上力量不足的情況下,吳超越還是需要襄陽水師的幫助,自然也不愿看到都興阿全軍覆沒。
“慰亭,得防著都軍門不聽你的良言相勸。”趙烈文沉聲說道:“尤其目前他正在和你爭前線指揮權,還連決戰戰場在那里都要和你爭,這樣的情況,他不聽逆耳良言的可能很大。”
“不聽也沒辦法,他受制于花制臺,我沒權力約束他。”
吳超越很是無奈的搖頭,又盤算了片刻后,吳超越這才說道:“這樣吧,給鮑超去一道密信,要他在戰事不利的情況下,堅決毀船逃命,保住水手和炮手,也盡力勸說都興阿他們這么做。我們去田家鎮的時候,多帶些備用戰船過去,讓逃出來的水手炮手可以繼續駕駛船只參戰。”
“還有,告訴王孚,戰事不利時,那怕背上臨陣脫逃的罪名,也一定要給我保住忠誠號和仁義號!那兩條船的機動力雖然比不上蒸汽炮船,但火力遠比蒸汽炮船強大,也是這次決戰不可或缺的主要戰斗力。”
屋漏偏逢連夜雨,正當趙烈文一一應諾后提筆寫信的時候,門外卻又有傳令兵送來了壞消息,向吳超越奏報道:“稟吳撫臺,我們水師的來報,說勇敢號突然出了故障,又和江上的漁船起了沖突,抓了兩個肇事漁民,請你決定如何處置。”
正指望僅有的兩條蒸汽炮船發揮作用,還沒出發其中一條就出了故障,這樣的壞消息當然讓吳超越更加火冒三丈,宣進水師信使后,吳超越馬上就沖著信使怒吼道:“你們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又把蒸汽炮船弄出了故障?還有,為什么要抓漁民?”
“稟吳撫臺,我們冤枉啊。”來報信的信使愁眉苦臉,說道:“是那兩個漁民不聽招呼,在上游亂丟破漁網,漁網纏住了勇敢號的葉片,差點絞斷了勇敢號的葉片,我們才抓了那兩個漁民啊。”
“漁網能纏住蒸汽炮船的葉片?”吳超越一楞問道。
“能。”信使如實回答道:“洋教官說,蒸汽炮船的葉片和轉軸最怕被水草和繩索纏繞,要我們小心提防。但以前還是發生過幾次這樣的事,這次情況最嚴重。”
吳超越不吭聲了,眨巴著三角眼盤算了半晌,吳超越突然跳了起來就往外沖,招呼道:“走,帶我到現場去親眼看看。”
急匆匆出城到了吳軍水師營地所在的大堤口,沖到了現場仔細一看時,見自軍的水手在華爾的指揮下,果然正在艱難的清除勇敢號明輪上的纏繞繩索,眾人上來行禮,吳超越也沒理會,只是跳上小船細看那些把葉片纏死的堅固繩索,心中不斷盤算。
最后,還是在華爾的一再招呼下,吳超越才回過神來,但吳超越還是沒理會華爾的客套,只是迫不及待的問道:“華爾,如果蒸汽明輪船行駛的前方繩索過多,會不會又出現今天的情況?”
“當然會,親愛的吳,繩索和水草是蒸汽明輪船的天敵。”華爾如實回答,又顯擺道:“我在密西西比河上旅行的時候,我乘座那條珍妮號蒸汽明輪船,還被水草給絞斷了葉片。今天如果不是我指揮出色,發現危險就果斷停船,不然你的勇敢號就得耗費金錢和時間更換葉片了。”
吳超越笑了,笑得十分開心,還張手擁抱了可愛的華爾,說道:“感謝你,親愛的華爾先生,感謝你拯救了我的勇敢號。”
“不必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對了,吳,這次你率領蒸汽炮船去參加戰斗,可一定得帶上我,我在你這里都快悶壞了。”
“沒問題,你是美國人,我雇傭你幫助我的水手駕駛蒸汽炮船,誰都無法指責。”
一口答應華爾要求的時候,兩個亂丟破損漁網的肇事漁民也被押到了吳超越的面前,見自己釀出了這么大的錯,又見吳超越堂堂巡撫都親自出面,兩個肇事漁民當然是連連磕頭,痛哭流涕的懇求吳超越饒他們一命。
“放了他們吧,這兩小子雖然亂丟垃圾闖了大禍,可也幫了我們一個大忙,算是功過相抵。”
吳超越很大度的揮手下令放人,滿是壞水的腦袋里,琢磨的也全是些缺德得冒煙的餿主意。而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南京城中,正在漂亮女人肚皮上嘿咻的楊秀清也突然打了一個寒戰,一種很不好的預感突然浮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