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嵩燾和龔橙全力幫助太平軍購買艦隊的期間,經過一番緊鑼密鼓的準備后,在明知道很難獲得后續補給的情況下,自告奮勇的劉坤一始終還是率領著本部莊字營兩千余人啟程北上,取道南陽趕赴洛陽戰場。
考慮到劉坤一手中兵力不多,面對卻很可能將是山西清軍的傾巢之兵,吳超越原本還打算從北線抽調一支原本編制為鄂勇的吳軍隊伍交給劉坤一指揮,補強劉坤一的兵力。不曾想風云突變,捻軍藍黃兩旗主力突然從安徽北部大舉殺入河南光州境內,活躍于鄂豫邊界,在北線精銳已經大半北上的情況下,吳超越不敢再冒險從鄂北調兵,只能是改變主意決定讓聶士成在河南新收編的汝州團練李瞻軍給劉坤一幫忙,好在劉坤一也沒計較,還笑著說其實完全可以不用為他補強兵力,想擴軍自己完全可以等打進了山西再自行招募。
與提著腦袋沖鋒陷陣的劉坤一截然相反,坐鎮后方的吳超越反倒不敢有任何的掉以輕心,因為聶士成那邊早有探報,說是山西清軍不但早就在黃河一線嚴密布防,還早早就加強了黃河解州河段的防御,同時河南陜州的清軍也利用崤函道天險嚴防死守,吳軍幾乎沒有任何偷渡黃河的機會,想要突破黃河基本上只有正面強攻搶渡這個選擇——而這么做,當然也注定要付出不小代價。
鑒于此情,吳超越便對劉坤一做了反復叮囑,一再強調三點,第一是不能急,那怕無法達成突破黃河奪占解州的任務也不要緊,絕不能因為貪功冒險;第二是突破黃河的戰術必須要和聶士成多商量,絕不能一味蠻干;第三則是盡量隱瞞出兵目的,可以揚言為幫助聶士成對付河南清軍,拿下滎陽威逼開封,借以迷惑清軍判斷。
除此之外,吳超越還交代劉坤一不妨多聽取一些已經被封為吳軍兵部主事的張之洞建議,讓幾次徹底騙過聶士成和邵彥烺的張之洞多想想辦法。
劉坤一嘴上答應得很漂亮,然而實際行動差點沒把吳超越氣死,乘船北上的莊字營才剛到襄陽府登陸,劉坤一軍的將士就已經在襄陽府碼頭上大肆宣稱他們是去打解州的,還早早就要求目前正貨源不足的襄陽鹽商準備北上販鹽,搶解州的食鹽來鄂北牟取暴利。
“這個劉坤一,發什么瘋?我一再要他隱瞞出兵目的,他怎么還沒走出湖北就忘得干干凈凈?”
收到襄陽知府劉齊銜送來的消息后,脾氣還算不錯的吳超越難得發了一次火,幾乎懷疑劉坤一是故意抗命不遵。然而冷靜下來后,不用旁人勸解,吳超越自己就逐漸醒過味來,暗道:“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虛實變換全在一念之間,由他去吧,老是捆住幫兇走狗的手腳什么事都替他們操心,我遲早得象諸葛亮一樣活活累死。倒不如適當放手歷練部將,鍛煉他們獨當一面的能力。”
與此同時,嚴密監視著襄陽重地一舉一動的清軍細作也已經把消息送到了后方,結果足以讓吳超越值得欣慰的是,河南清軍的兩大頭目英蘭坡和托明阿第一反應就是破口大罵,“吳狗奸賊,又來這套,你以為我們這一次還會上當?”
但劉坤一的迷魂陣也沒完全奏效,至少目前山西清軍的擎天巨柱徐繼畬就沒上這個惡黨,不但絲毫沒有放松防范,還去文山西巡撫英桂,建議英桂增兵解州,并且在公文上直接指出道:“吳逆前番用計聲東擊西得手,這一次未必沒有可能來一個聲西擊西,真的搶渡黃河襲取解州。且解州乃財富重地,吳賊兵犯山西,首取解州也是正理。”
劉坤一這一手同樣沒能瞞過已經成為吳超越幫兇走狗的張之洞,才剛收到消息,張之洞馬上就在聶士成和邵彥烺的面前哼道:“沒用了,官軍那邊吃過一次虧,這次絕對不會再上當了。這次還想騙得官軍掉以輕心,給他偷渡黃河的機會,沒什么指望了。”
“孝達,你什么時候能夠改口叫亂黨軍隊?”邵彥烺很有些無奈的提醒了一句張之洞對清軍的稱呼,然后才說道:“既然劉坤一的花招騙不過亂黨軍隊,那你覺得他應該怎么辦?”
“他怎么辦我不知道,不過我覺得我們可以先做些什么,盡力給他先打好些基礎。”張之洞答道:“現在新安澠池這一帶的亂黨軍隊力量薄弱,全靠地方團練支撐,劉坤一這次出兵解州,如果決定在陜州境內搶渡黃河北上的話,那么新、澠兩地的團練必然首當其沖。”
說到這,張之洞頓了一頓,然后才又說道:“新安和澠池距離洛陽不遠,肯定知道我們洋槍洋炮究竟有多厲害,也肯定知道劉坤一的軍隊如果出兵西進,等于就是他們的末日到來。所以我認為,我們不妨現在就派遣使者秘密聯絡這兩個地方的團練首領,爭取勸說他們主動投降,甚至讓他們在臨陣之際突然倒戈,幫助我們迅速攻破陜州清軍嚴密守衛的硤石關。”
洛陽吳軍近來早已把周邊的地主團練打怕打服,聽了張之洞的建議后,聶士成和邵彥烺也沒拒絕,立即都點頭同意,也讓文采出眾的張之洞立即提筆做書,給新安和澠池的幾個地主團練首領寫信,勸說他們投降吳軍,幫助吳軍兵進陜州。
也是湊巧,恰好就在這時候,劉坤一與洛陽聯絡的第一道公文恰好送到了聶士成面前,結果讓聶士成和邵彥烺傻眼的是,劉坤一竟然也請他們提前聯絡西線的地主團練,嘗試招撫勸降,爭取把這些主要目的是保護家產的地主團練拉攏過來,減輕吳軍西進阻力。
除此之外,連張之洞都有些驚詫欽佩的是,劉坤一竟然還附上了一份湖廣和江西的食鹽價目表——受戰亂的影響和云貴的拖累,吳軍控制地的食鹽價格仍然嚴重偏高。所以劉坤一建議聶士成以分享解州鹽利為誘餌,勸說卡在鹽道上的陜州、新安和澠池團練同享鹽運利潤,增加他們的收入。
“這個劉坤一是什么人,怎么腦袋這么好使?”從沒見過劉坤一的張之洞驚訝說道:“既脅之以迫,又誘之以利,軟硬兼施,恩威并用,這樣的丘八可不多見啊?”
“和你一樣也是讀書人。”正宗丘八聶士成順口答道:“湖南新寧縣試的秀才第一名,只不過辦了團練,誤了科舉。”
“原來是一路人。”張之洞哼哼,說道:“明白了,他故意大肆揚言攻取解州不是什么聲東擊西調虎離山,是想以勢逼人,狐假虎威,一手拿棒子,一手拿蜜糖,逼著只想保命保財的地方團練給他讓路帶路,給他當炮灰走狗,夠陰!”
“不過嘛,也還算是個不錯的主意。”
晚清兩大洋務重臣張之洞和劉坤一共同看好的辦法果然奏效,吳軍密使分頭持書西進之后,新安和澠池一帶的地主團練頭目在十分清楚自軍絕對打不過吳軍的情況下,果然紛紛答應了可以考慮向吳軍投降。其中家鄉地理位置十分重要的澠池英豪鎮大地主張維卿是既害怕吳軍洗劫,又貪圖將來的鹽運利潤,不但一口答應了投降帶路,還把清軍在硤石關、白浪渡兩處重地的布防工事圖都秘密獻給了吳軍,換得聶士成保舉他為七品頂戴。
與此同時,在日趨刺骨的晚秋寒風中,裝備與吳軍主力精銳完全一樣的劉坤一軍順利抵達了洛陽,與聶士成軍會師在了一處。聶士成率領吳軍文武親自出城迎接,與劉坤一互相見禮,結果比聶士成大六歲的劉坤一一見面就笑道:“功亭,了不起啊,二十五歲就獨領一師攻破洛陽,飲馬黃河,獨力牽制山西和河南兩個亂黨主力,我們湖北討逆大軍又多一員少年名將了。”
“硯莊兄千萬別取笑。”實在人聶士成苦笑說道:“誰都知道,大帥把這么多軍隊和這么重要的任務交給我,全都是因為我的義妹是他的正妻,靠裙帶關系才有今天,那比得上硯莊兄你一刀一槍打出來的功勛那么風光?”
“靠裙帶關系帶兵又有什么?衛青和霍去病如果不是漢武大帝的親戚,能那么年輕就帶兵上戰場?”
知道聶士成的梗直脾氣,劉坤一的話也說得十分直接,拍著聶士成的肩膀笑道:“沒給你妹夫丟臉,是你妹夫的衛青霍去病。”
聶士成靦腆謝了,這才給劉坤一介紹新收的張之洞和李瞻等人,劉坤一與他們互相見禮,笑著對李瞻說道:“李將軍,我是湖南人,從來沒來過河南,所以打解州可就要靠你給我帶路了。不過你放心,等我們打下了解州拿下了鹽池,大帥論功行賞我絕不會吞你的功勞,搶功推過那種不要臉的事,我劉坤一還做不出來。”
即將給劉坤一打下手的李瞻慌忙道謝,連聲表示一定盡全力幫助劉坤一攻下解州。旁邊的張之洞則是心中郁悶,暗道:“好手段,既拉攏了關系,又鼓動了李瞻向上爬的心思,是個獨當一面的大將之才。聽說這個劉坤一是吳超越最先籠絡到湖北的湖南團練將領,是湊巧,還是吳超越那個假洋鬼子真有識人之能,早早就看出了這個劉坤一的本事?”
寒暄之后一起進城坐定,也是在聶士成親兵布置酒宴時,劉坤一才不緊不慢的向聶士成和邵彥烺問起清軍情況,得知山西清軍正在向解州增兵之后,劉坤一點了點頭,說道:“碰上勁敵了,我故意早早就泄露進兵目標,不但沒有動搖懷疑,還立即增兵解州。山西這些年一直沒亂,看來的確是徐繼畬的功勞。”
“硯生兄,那你這一仗準備怎么打?”聶士成趕緊問道。
“先取陜州,然后設法突破亂黨軍隊的黃河防線,直搗解州立足。”劉坤一答道。
“直接正面強攻?”聶士成疑惑問道:“不打算用點策略,以奇制勝?”
“沒用。”劉坤一搖頭,說道:“亂黨軍隊的黃河防線經營多時,該布置的哨卡烽火臺早就備足了,徐繼畬又是一個才干出眾的對手,出奇制勝的戰術在他面前很難奏效,相反還有可能被他將計就計,落入他的陷阱。”
“但正面強攻的話,你的彈藥……。”聶士成有些猶豫,說道:“補給線太長,我這里要同時應對河南和山西的亂黨主力,能為你提供的彈藥可不多。”
“沒關系,節省著點用就行了。”劉坤一再次搖頭,說道:“咸豐三年時,長毛沒有洋槍洋炮,光靠抬槍鳥銃和地穴攻城,照樣殺入山西東進直隸,我們湖北討逆軍難道連長毛都不如?”
見劉坤一神情自信,同時也確實沒辦法騙得清軍在黃河防線上露出破綻,聶士成也只好叮囑了幾句劉坤一小心便不再反對,又問起劉坤一需要什么幫助時,劉坤一回答得十分干脆,說道:“把你們繳獲的鳥銃、抬槍和子藥盡量分一些給我,我有大用。”
“還有,多給我準備一點絹云母。”劉坤一又補充了一句。
與此同時,收到了劉坤一軍抵達洛陽的消息后,統帥山西清軍的徐繼畬和率領河南清軍的崇實也馬上全力加強了防御,尤其是負責黃河防線的徐繼畬,更是頒布嚴令禁止調動任何守衛渡口的山西軍隊,一再強調烽火臺制度,半點不給吳軍突然偷渡的機會,還搶先在最有可能被吳軍選擇為突破口的解州境內建立了指揮所,儲藏了大批的彈藥,時刻準備親臨解州戰場指揮守河。
被徐繼畬料中,在洛陽稍做休整后,劉坤一軍果然移師西進,殺向沒有黃河保護的河南陜州,陜州知州陸迺普慌忙向徐繼畬求援,徐繼畬則繼續見死不救,還下令嚴厲禁止解州清軍渡河增援。
主力必須要守衛州城和硤石關重地,孤懸在硤石關以東的新安和澠池兩座殘破小縣城自然得不到來自州里的強力支援,只能是自力更生守衛城池為后方爭取時間。結果在吳軍兵臨城下后,首當其沖的新安團練不但不敢協助守城,還馬上放下武器向劉坤一投降,劉坤一再派使者到城下勸降之后,早就不堪重負的新安縣令也只好乖乖開城投降。
澠池的情況大同小異,雖然澠池知縣一度對吳軍招降不做任何回答,可是看到他治下的最大團練頭子張維卿主動帶著英豪鎮團練跑來幫吳軍攻城后,四面楚歌的澠池知縣也只好做出了最為明智的選擇——乖乖打開城門向吳軍投降。
新安和澠池之所以能茍延殘喘到今天,完全是因為又窮又破洛陽吳軍根本沒興趣占領,被劉坤一不費一兵一卒拿下誰都不意外。真正的考驗還在后面,拿下澠池之后,吳軍雖然有從白浪渡搶渡黃河與進兵陜州兩個選擇,但不管采取那一個戰術都必定會遭到清軍的玩命抵抗,所以劉坤一接下來怎么打,才是聶士成和徐繼畬等人最為關心的事。
劉坤一做出的選擇讓聶士成和徐繼畬一起大為意外,在澠池城中糧草不多和洛陽吳軍無法為劉坤一提供太多糧草支持的情況下,劉坤一并沒有急著進軍,而是用了三天時間整編剛剛投降過來的新安、澠池團練,把他們的帽纓用絹云母染成白色,打扮成了吳軍士卒的模樣,然后才以這些地方團練為先鋒,向著有清軍重兵駐防的硤石關進兵。
更讓人意外的還在后面,抵達了硤石關下之后,劉坤一并沒有用吳軍拿手的火力覆蓋和正面強攻戰術攻城,而是先仔細勘探了地形,制訂了以地道爆破攻關的戰術,然后才付諸實施。同時也是在事后聶士成和徐繼畬等人才知道,劉坤一竟然沒用威力巨大的苦味酸實施爆破,選擇了用原始的黑火藥。
雖然原始,但也夠用,順利將兩百來斤黑火藥塞到硤石關關墻下后,一聲巨響過后,狹窄老舊的硤石關關墻就基本上全部坍塌。再接著,更讓人跌破眼鏡的事發生了,一舉破關的戰機放到面前,劉坤一竟然沒有動用自己的主力莊字營,選擇了派遣新收編的地方團練拿著鳥銃抬槍打前鋒。
戰機仿佛被劉坤一白白錯過,戰斗力平平的新編團練雖苦戰多時,卻死活沖不破清軍憑借關墻廢墟組建的臨時防線,久戰不下之后,甚至還開始出現逃兵。結果劉坤一卻毫不客氣,馬上命令吳軍將士以擊針槍射殺,并在戰場上畫出了一條線,大吼道:“有越過此線逃亡者,立斬!”
迫于劉坤一的殘**威,前方的團練還真不敢再后退逃亡,那怕沖不過去也咬牙頂在前方和清軍對射。劉坤一則看準時機,乘著清軍久戰疲憊和槍管發熱無法裝藥的機會,再度向前方投入了一支團練發起沖鋒,逼迫硤石關清軍只能是趕緊補強前線兵力。
這時,閑置已久的吳軍火炮終于開始發威,十門后膛炮兩波齊射,先后打出二十發苦味酸炮彈,頓時就把前線兵力過于密集的硤石關清軍炸得死傷慘重,鬼哭狼嚎,吳軍新編團練再乘機發起沖鋒時,竟然奇跡般的沖破了清軍防線,迫使后方的清軍放棄陣地西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