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鍥自家并不知道自己所說的話在盧瑟心中激起了多大的波瀾,他只是這個世界中的一個普通人,與別人不同的地方是他的眼光,當盧瑟還是五靈短缺的普通人時,他便可以從盧瑟的行事風格中看出,這是一個值得結交托付的晚輩,為此甚至不惜激怒他的兄長與父親。他同時又有野心,眼光與野心結合在一起,他才能從剛剛興起的聚元燈與符紋制冷儀中找到一條前所未有的道路。
在他說完許久之后,那些沉默的老朽們當中,終于有人慢吞吞地道:“三侄兒,你說的很好……只不過祖宗之法不可變,我盧氏終究是耕讀世家,豈能為著一點蠅頭小利去冒那般風險?”
“祖宗之法為何不可變?”盧鍥聽得這話,不禁怒意勃發:“若不是大天傾,我盧氏還居住在北地,大天傾可不是天變?盧氏遷居可不是地變?天可變地可變,為何人不可變?”
他這話一出,滿座皆驚,天變地變人亦可變,這種話,放在此時,絕對是大逆不道!
但還偏偏有理,讓人沒辦法反駁。
過了好一會兒,盧潞畢竟是族長,更有些見識,見其余人不說話,這可關系到他的族長位置,當下冷笑一聲:“大天傾變了,故此天下遭災,死者無數,你這逆子,莫非也要讓我盧氏死無遺類么?”
“天會變,人亦會變,大天傾致人死傷那是另一回事,所謂樹挪死人挪活,當初父親要將家業交與大哥,打發我去外地之時,不就如此說的么?”
既是撕破了面皮,盧鍥也不再隱忍,他去外地管理家業,原本就是變相放逐,此語一出,盧潞立刻大窘,這正是以子之巴掌打子之臉了。
“如今諸國之間太平已久,人口繁衍甚眾,無數百姓生計艱難。自古以來到這種情形便只有兩途,一是諸國間混戰,二是流民為亂,將那多余出來的人口消耗掉。”盧鍥又道:“無論是哪一途,我盧氏便是有半國之田畝,又豈能獨安其身?若不做一番振作,與朝廷關聯得更為緊密,做死中求活之一搏,只怕禍亂起時,我盧氏才真正死無遺類了!”
“危言聳聽……你這是危言聳聽!”盧錛在旁聽了嚷了起來。
“若是三五十年前的局勢,讓兄長為族長亦無妨,最不濟也能如父親般維持三十余年太平日子,可現在亂象已現,隱憂重重,再這般因循茍且下去,不僅僅是坐失良機,更是自尋死路!”盧鍥看了看他:“到現在才換族長,已經是特別遲了,若此時不換,面對符紋法陣大行其道,大伙假裝什么事情都不曾發生,變革之門干脆忘了開啟,比起外界的變化,已經晚了一年!莫非諸位非要等到操它母的大亂風起,才肯被動應變不成?”
聽得他口吐臟話,眾人更是錯愕,不過這臟話倒是加重了他的氣勢,讓原本還想與他爭爭的盧錛面色寡白不再言語。
“現在諸位可以說了,三伯父所言是否有理,若是有理,三伯父是否可以接任族長。”盧瑟慢慢地道。
雖然盧鍥沒有任何準備,因此說的條理不是十分分明,可他要表達的意思已經出來了:值此大變前夕,他看到了未來的趨勢,并將引領盧氏一族順應這趨勢。
若盧鍥沒有說,族中的這些老人僵化的腦子便還停留在二三十年前的情形之中,不會意識到自己正站在一次巨大變革的門檻前。可盧鍥一說,他們不是蠢人,自然知道盧鍥說的有理,特別是符紋法陣一事,因為有修行者在,盧鍥還隱隱有些保留,可這些人老成精的老頭兒,聽出了盧鍥保留的話語:原先只有修行者才能享受的符紋法陣,如今普通人也可以享受,這不是社會激變還是什么!
眾人沉默許久,六個老頭相互看來看去,有人便想,在盧瑟如此強勢之下,盧鍥想要不上位也艱難,于今之計,只能是犧牲盧潞來保全自己的長老之職。當下他咳嗽了兩聲:“鍥侄所言甚是,以往我就覺得鍥侄比起錛侄要智慮深遠,如今看來,接替潞哥者,非鍥侄莫屬!”
他一帶頭,立刻有人在心中暗罵“厚顏無恥”,但口中卻開始附合,轉瞬之間,盧鍥的族長之位,竟然已經坐得實打實的了。盧潞最初是面色慘白,氣喘吁吁,可大局定下之后,他心念一轉,雖然自己丟了族長位置,但繼任者畢竟還是自己的兒子!
而且,這個兒子確實比自己有眼光,自己將盧瑟這一支得罪得死死的,可他卻與盧瑟關系親近,如今盧瑟傍上了修行者的大粗腿,豈不意味著自己這一支也可以通過盧鍥傍上修行者,不必事事都去求盧漭?
他當了這么多年的族長,不過是戀棧不愿意去職,當去職之事一確定,他立刻開始為自己這一支考慮,忽然間覺得,盧鍥繼任族長,竟然是對他這一支最有利的選擇。
既是如此,他的立場立刻轉變了,要讓盧鍥真正掌握實權,那些倚老賣老的族中長老,就必須去職,換上一批新人,最好還是換上親近自己這一支的新人,免得那些老頭兒們掣肘!
當下,他大聲道:“既是公議如此,那我退便退了,我一心為公,豈是戀棧不去之人!”
他這個口一開,族中長老隱隱便嗅到不對的味道,立刻有人道:“雖是如此,鍥侄畢竟還沒多少擔任族長的經驗,還需得我們這些老家伙幫扶一陣,潞哥去了族長職司,自然也要成為長老的……”
“我連族長都不當,還要當什么長老,小九說得有理,我們這些老人都該頤養天年,不該阻著年輕人的路了。”盧潞陰沉著臉:“幾位賢弟,這長老的職司,你們也去掉吧,提換年輕人來大展身手了。”
“可是族中之事,總得有穩妥老人來把一把舵吧?”有人嘀咕道。
“誰還會比鍥兒更穩妥,他今年四十五,早不是毛頭小伙——小九,你一向穩重,我不是說你。”盧潞說到這時猛然想起,這里倒真有一個毛頭小伙,那便是盧瑟,忙不迭地向他解釋。
對此,盧瑟點了點頭,表示認可。他在提議之初便想到會有現在這種局面,只不過沒有想到盧潞做得竟然這般徹底,看來自己這位叔祖,當真是一個人物,難怪能夠穩坐族長之位近四十年了。
“尊老敬老,向來是我盧氏美德,如今莫非連這德行都不要了么?”有人又道。
眾人亂紛紛地爭執,盧鍥心中極是不快,他看了盧瑟好多次,想要盧瑟借著修行者的威勢一語定乾坤,可盧瑟一直不說話,等那些老頭們吵得口干舌燥,許多積年往事也被翻了出來算舊帳之后,他才道:“我有個建議。”
他一開口,眾人果然安靜下來。
“幾位長老勞苦功高,讓你們退下來頤養天年不是說便不讓你們說話了,我早說了,盧氏族人,無論是八旬老人,還是垂笤少年,都有說話的資格。因此,你們自長老之位退下,也可以就族中事務提出建議,只不過決定之權,必須從你們手中交出。”
不等眾人反對,盧瑟又道:“只不過長老們這些年為家族效力,總不能讓諸位寒了心,否則今后還有誰愿意擔任長老?故此,六位長老再加上老族長,每人可以舉薦一人繼任長老。這樣便是有了七長老,除此之外,在族中再增補一人,共有八長老,加上族長,九人來決定全族大事,族長負責日常之事,諸位以為如何?”
這便是一種妥協,盧瑟便不想用太過強行的手段來解決盧氏一族的問題,否則他干脆擺明自己修行者身份以力去壓人了。拔苗助長并不符合盧瑟心中的天地人之道,順勢而為才是聰明之舉。這樣七個老人雖然退下,但實際上對于族長還有一定的影響力,他們推舉出來的繼承人,十之八九都是他們的兒子,因此他們的反對就不會激烈。果然,他這個建議出來之后,六人都忙不迭地點頭表示支持了。
“此次因為是我族中事務重大變革,所以由諸位長老舉薦繼承者,從今往后,所有長老必須在三十歲以上、七十歲以下,一過七十便得榮養,繼承者不再舉薦,由族中公議舉出,免得幾支始終把持大權,傷了旁支子弟之心。”盧瑟又道:“族長六十五歲必須退為長老,由四十五歲以上者繼任,如何?”
這是公允之議,而且很明確地將盧瑟自己從現在的族長或者長老位置上扒開,幾個老頭相互望了望,有人笑道:“小九乃是我盧氏千里駒,自然是要當一個長老的……”
“我是為盧氏千百年計,而不是為我個人計也。人生一世,孝親敬長,周全族人,光大血脈,這是為人之道,若此道不破,我便無法在修行上更進一步。”盧瑟微微一笑:“我也是修行者。”
此話一出,族中老人倒沒有什么,那邊盧漭眼珠卻險些突了出來,原因無它,若是盧瑟是修行者,那么他為何一點盧瑟的靈力都沒有感覺到?莫非自家的這個侄孫,修為比起那邊的圣階前輩還要高?
(三更已至,又有膽子求月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