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最熱鬧的辦公室,難得清閒了一上午,趙慶田背對著緊閉的房門,詳細彙報了Z大接連發生的三起蓄意傷害案,低頭做筆記的隊長,時不時擡頭進行確認。
“目前掌握的線索就是這些,沒有任何可以鎖定嫌疑人身份的實質性證據。”
明明按照規定上交過書面報告,領導卻特意安排了這次當面陳述,趙慶田心裡很明白,是因爲事態的發展,已經越來越令人擔憂。
“首先,去學校找主要負責人溝通一下,尋求最大限度的協助,避免學生之間繼續散佈未經查實的謠言,絕不能讓網上那些不著邊際的猜測造成大衆恐慌。”
“好。”
“然後,”隊長也很爲難,把攥緊的鋼筆扔在了桌上,“對外面那些記者,適當提供些案件進展的消息吧,什麼都不知道,更容易捕風捉影。”
又瞥見了旁邊沙發下面的報紙,隊長不禁嘆了口氣,一疊褶皺的紙張在被丟棄之後,還恬不知恥地展示著最大版面上那一串醒目的標題——全市刑警,不敵學生一名。
文字工作者的巧言令色,可真讓人頭疼。
看趙慶田沒有回答,又重複了一句:“聽見沒?適當提供一些吧,總不能一直置之不理,放任它發酵的話,可就威脅到我們的公衆形象了。”
咬了咬後槽牙:“行。”
對著長槍短炮發表了一些積極的言論,配合著拍了幾張照片之後,趙慶田終於送走了那些無冕之王,身心俱疲地撐著走梯扶手,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往下邁。
想起剛參加工作那陣兒,因爲拉肚子,關鍵時刻失誤,在心裡留下了永遠的污點,憋屈了幾十年,現在又要晚節不保了嗎?
“不超過五分鐘。”
昨天從遊樂園工作人員那裡得到的回答,再一次環繞耳側,忍不住又是一串長長的苦笑。
五分鐘,嫌疑人用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就製造了這個城市最大的輿論熱點。
無力地推開門,看見劉鬱白等在門後,兩眼直直地看著自己。
“回來了……怎麼站著?”
“師父,好像抓到了。”
“什麼?”
“那個披著人皮的惡靈!”
警帽沒有成功掛到衣架上,只在空中移動了一段兒距離,休息了一秒,然後返回了原點。
趙慶田盯向徒弟,他的臉上泛著亢奮的紅光,眼角溼潤。
突然不敢問了,趙慶田張了張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閉上了。
劉鬱白看著師父,發出憨厚的笑聲,叫出了一個名字:“方儷冰。”
還是上一次那間審訊室,曾經多次強調,不願意再來這裡的女孩兒,又皺著一張臉坐在了正對攝像頭的椅子上,甚至連語氣都是一樣的囂張:“沒錯,是我的,怎麼會在你們這裡?”
因爲劉鬱白對桌上的髮夾更爲了解,所以由他扮演了主審的角色:“我們好奇的是,這個屬於你的髮夾,怎麼會在高空滑索的候備區?”
方儷冰隱約有點兒明白了,不答反問:“難道陸千芊掉下去……不是事故?”
哇——這精湛的演技!
劉鬱白難以剋制心裡的感慨,誇張地假笑了一聲:“哈!火災、墜山、從33米高的地方掉到湖裡,哪一個是事故?”
屏息了片刻,女孩兒的眼神變得慌亂,突然極其認真:“和這個髮夾有什麼關係?”
懶得周旋,劉鬱白帶著一絲漠然:“陸千芊身上最重要的那根安全繩,是用這個髮夾割斷的。”
片刻安靜之後,方儷冰開始短而急促地呼吸,在對面兩人警惕地注視下,艱難地做了一下吞嚥,才顯得稍微放鬆了一些,只是手指還在不停地撥動,發出窸窣的響聲。
“你怎麼了?”
劉鬱白看到她脖頸間浮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似乎真的不太舒服。
“我沒事。”虛弱的聲音,讓這三個字變成逞強。
趙慶田也覺得不太對勁兒:“你哪裡不舒服嗎?”
輕微的顫抖漸漸加大了幅度,讓三個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女孩兒的雙手上。
“有鬼……”
發青的嘴脣,輕吐出兩個字。
“什麼?”
“有鬼……程依青、是她做的……不,不可能,呵……不會有什麼詛咒,想嚇誰啊?我纔不怕……”
劉鬱白早料到她不可能那麼容易就老實交代,對這種神神叨叨的表現尤其反感,於是板起臉大聲訓斥:“少裝模作樣了!”
“真的!”方儷冰突然激動,撲上前想抓劉鬱白的手,被躲開了,只好用眼神緊緊盯住,“這個髮夾,到底是從哪裡找出來的?詐我,對吧?早就看出來了,你們想讓我當替罪羊……可惜我送給程依青了,是、是我送給程依青的生日禮物,不信可以去問——”
迫切的句子斷在了關鍵的地方。
咬著指甲,左顧右盼了幾次,方儷冰猛地緊閉眼睛爆出一句粗口,嚇了劉鬱白一跳。
“可以問誰?”
“我們宿舍的人都快死絕了!”
嘶吼出意義不明、類似結論的句子之後,完全失控的方儷冰擡手捂住蒼白的臉,連綿不絕的嗚咽從指縫間傳出。
趙慶田感覺同樣的情景,分明發生過一次,拿起筆,在紙上寫下一句話,推到旁邊——或許這個髮夾,和那張海報是一樣的。
看到紙上簡單的幾個字,徒弟神情複雜地和師父對視了很久。
“你說……這個髮夾是送給程依青的生日禮物?”劉鬱白的語氣不像之前那麼堅定了。
方儷冰沒回答,兩手仍然遮在臉前。
“許諾林不知道嗎?”
幾聲沉重的深呼吸,清了清嗓子,重新展現在人前的面孔,除了眼睛有點兒紅腫之外,基本恢復了正常。
“不知道,不是、我……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程依青生日那天是週六,許諾林回家了,不在宿舍,看見我送這個髮夾的人,一個死了、一個燒傷在家奄奄一息、一個躺在醫院沒準兒永遠也醒不了。”
劉鬱白不想對她惡意的預測多說一個字,直接問出大概可以判斷真假的一點:“你知道這個髮夾多少錢嗎?”
“應該很貴。”
“不是你買的?”
“一個追、一個特別不會挑禮物的白癡送的。”
連刻薄的語氣都漸漸恢復了。
“確實很貴,”劉鬱白報出了價格,“兩千八百元。”
要不是因爲這麼貴,還不可能在完成師父安排的“買個同樣的髮夾”的任務時,發現“同樣的髮夾”只有到泰國的一家飾品**店才能買到,更不可能通過當初購買時登記的護照,查到方儷冰所說的那個“白癡”。
“都說了,是特別不會挑禮物的白癡,連名牌都不是,傻貴,賣都賣不出去。”
“你和程依青的關係很好嗎?送她這麼貴的禮物。”
“又不是現金,不管買的時候多貴,戴的時候不也只是個髮夾嗎?我又不用,留著幹什麼?還不如送給她,省得買其他禮物了。”
從她嘴裡說出的那些奇怪論點,倒總是帶著一丟丟的道理,劉鬱白一時無法反駁:“程依青知道你送的髮夾,是價值兩千八百元的天然藍拖帕嗎?”
“告訴她幹嘛,她會有負擔的,就當作兩塊八的髮夾戴著玩唄。”
方儷冰漫不經心的回答,卻讓劉鬱白對自己之前的很多想法產生了動搖。
低頭,又看了一眼師父方纔寫下的那句話,心裡產生一種莫名的焦灼。
難道,真的又和那張海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