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在我想起這一天所發生的一切時,想起這一切中小飛的摸樣時,想起小飛喊我敖杰哥時,想起小飛喊我敖杰哥時流露出女人般無奈和絕望的眼神時,想起從他這種女人般無奈和絕望的眼神中流出的眼淚時,我都會感覺十分恍惚,一切就像是沒發生過,而一切又在那么真實的發生,一切讓人覺得虛無縹緲,一切又如此的赤裸裸。到最后,我們每個人,其實都穿著皇帝的新衣。
當生命以這樣一種姿態呈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始終難以接受,始終感到困惑,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起來在走著,卻始終困在原地,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起來活著,內心卻早已死去,不知道有多少人還在愛著,卻注定了分離,不知道有多少人笑著,卻滿含淚滴。沒有人會告訴我們,該去向何處,到最后還是搞不明白,生命究竟變為何物,想要繼續茍活就必須找個強硬的借口,又有多少人能展翅高飛,自始至終保持著憤怒。這么多年來,不知道有多少次榮耀,都會讓你倍感屈辱,不知道有多少次狂喜,帶給你的卻備受痛楚,不知有多少次幸福,依舊讓你心如刀絞,剩下的那些燦爛,終究也伴隨著失魂落魄,究竟決定放棄然后找個理由隨波逐流,還是勇敢前行掙脫牢籠,這是個謎題,茍延殘喘還是展翅高飛,隨波逐流還是勇敢前行,這是一個謎題,關于如何存在的謎題。(——汪峰《存在》,向這首歌致敬)
我們終究還是迷失了自己,不光是小飛,包括金良,吉光,大刀,大剛,包括我,包括那些和我們一樣也一直走在這樣一條不歸路上的人們。大家終究還是迷失了自己,在我做出決定的那一刻,我無法準確的了解自己的心態,我甚至不知道那時的自己到底還是不是自己,對于這個決定,我知道我一定會后悔,但一切就是這樣鬼迷心竅,究竟是為了小飛,還是為了西貝,我也懶得再想,我只是知道,起碼我沒有為了自己,從小到大,我應該有底氣這么說,不管為了誰,起碼我沒有為了自己。我不光沒有為了自己。我甚至都沒有為了婷婷。其實我和小飛一樣,一樣的惡劣,小飛為了西貝拋棄了我和婷婷,而我為了小飛和西貝拋棄了婷婷,婷婷是最大受害者,所以我和小飛一樣,一樣的惡劣,我和小飛一樣,一樣的像一條狗。我甚至比他更惡劣,更像一只狗。
我看著小飛,說到,小飛,你放心,既然你喊我敖杰哥,那你敖杰哥就認你這個小飛弟,你不用跪著,可以站起來了。小飛整個精神防線全面潰敗,所以絲毫沒有反應,還是抱著我的腿流眼淚。我實在惡心的看不下去,幾乎沒有通過大腦就甩下去一個耳光,這個耳光很重,和立本剛才那一腳的力度不相上下。小飛被扇倒在地,想再過去踹上兩腳,還是停了下來,我連踹他都不想再踹了。我沖立本招招手,說到,立本,我們走。
立本硬生生的從地上把西貝拽起來,就像拽一個行李包,開始往門口拖,小飛趴在沙發一邊,還是沒有站起來,只是呆呆的看著這一切,他知道,如果我和立本真的想綁架西貝,小飛是沒有任何辦法能攔住的。
只是,我改主意了。
我說,立本,放下人,我們走。第一聲立本并沒有聽見,只是往門口拽西貝。但是小飛已經抬起了頭。我說,立本,放下人,我們走。立本終于聽清楚我在說什么,但還是問道,敖杰哥,你說什么?我第三次重復到,立本,放下人,我們走。
屋里寧靜的空氣有些尷尬,立本在看著我,小飛在看著我,西貝也在看著我,他們三個人都在看著我。只是心情不同罷了。
當立本終于明白我是認真的時候,他不再說話,松開了西貝的胳膊,西貝身體一直都是軟綿綿的,所以在立本松開她的那一刻,西貝倒在了地上,我想一直以冷暖自知的性格自居的西貝這次應該是真的害怕了,誰都會害怕,誰都不會永遠露著一張牛逼的臉,誰也不會永遠把自己藏在一個全封閉打不開的盔甲里。即便是西貝,她也和小飛一樣,都有軟肋。我想她從來沒有見過我這個樣子,我想她在幾分鐘之前一定覺得我會真的殺了她,即便我殺不了她,我也會帶著她一起找原明交換人質,一旦事情有變,必定同歸于盡。我不知她會不會感激小飛這最后一次對她的付出,這種放下所有尊嚴讓人唾棄的付出還是成功的救了西貝的命。但我覺得,這一刻我或許不是為了小飛。我只是為了自己,但這同樣這無關救贖。
在西貝倒在地上的一刻,小飛爬了過去,他從我面前哭著爬了過去,就好像不會走路一樣。他沒有看我,也不再對我說話,只是自顧自的過去給西貝松綁。我轉身,開門,往樓下走,之后聽到立本跟著我后面急促的腳步聲。我控制住自己不讓自己再流淚,我想起一個一直讓我有些偏見的作家寫的一句讓我有些贊同的話,這些日子,我真的哭惡心了。這句話真的很代表我的心情,這幾天流的眼淚讓我渾身潮濕,快要把我淹沒,慶幸的是到最后,我終于也把自己哭惡心了。我一直在想,就這樣了,和小飛就這樣了,和小飛也就這樣了。最后的離別,都沒有最后一句話,沒想到最悲哀的不是和吉光的擦肩而過,沒想到最悲哀的,竟然發生在現在。
在我出了西貝家門,立本便不再說話,并且一直到最后他也沒有對我說話。也許他對我也十分無語,或許他對我的想法和我對小飛的想法是一樣的,也許真的也就這樣了。下了樓,在一片黑暗中,我對立本說到,立本,你走吧,趁著夜路,遠走高飛吧。說完我便頭也不回的往馬路上走,我已經想好了下一步,我覺得我的抑郁癥已經無法再堅持治療,不如和原明拼了,不如單純的和原明拼了,不再為了誰,不再為了小飛,不再為婷婷,不再為了吉光,只是單純的和原明拼了。唯一覺得對不起我的父母,我想他們這個時候,正如坐針氈,我想他們這個時候,比我還要萬念俱灰。
剛出了小區的大門,立本開著一輛本田到我身邊,這應該是他剛才轉身離開時偷來的,他打開駕駛室玻璃,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我,我說,立本,你不用擔心我,你走吧,快走吧,能走多遠走多遠。我本以為這句話說完,立本會一腳油門下去,小日本車發出堅強的引擎聲,自此立本絕塵而去,永不再見。只是立本仍舊不說話,跟在后面,我終于憤怒,轉身瘋狂的用拳頭砸擋風玻璃,邊砸邊沖立本喊,滾,別再跟著我,給我滾,給我趕緊滾。立本沉默著下了車,打開了車門。然后繼續看著我,這種狀態他一直堅持到了最后,這讓我遭受的打擊更加劇烈,我到現在也不明白,為什么那時的立本,到最后都不給我一句話。
我最終還是選擇上了車,因為我真的沒有了別的辦法,這個時候已經是深夜,路上警車和出租車的數量基本上一致,立本不再躲避任何事物,把車開向大路,一路沒有剎車,飛馳到婷婷的別墅區。
在我和立本下車準備上樓的一瞬間,整個別墅區里燈光四射,我甚至都沒有看清這些人是從哪個方向沖出來的,瞬間立本就被俘,我還想掙扎,也只是這個念想剛剛發起的時候,就被摁在了地上,我看到立本躺在地上不做絲毫動彈的樣子,我看到控制立本的人也并不是警察,應該是部隊里的戰士,并且看著裝應該是精英部隊的戰士,我終于妥協了,之前做了那么多的準備工作,終于還是在瞬間妥協了。因為我知道,立本的戰友們到來了。同時,我還聽到,婷婷在警車里撕心裂肺喊我的名字,我被摁在地上還是笑了,婷婷沒事,就好。
一個月后。
這一天早晨六點半我起床洗臉,洗完臉排隊上廁所,廁所就在床鋪旁邊的一個角落,所以這時整個屋子會非常腥臭,之后整理自己的內務,七點半伴隨著還沒有徹底消散的腥臭味開飯,八點唱紀律歌,八點半點名,九點按次序在后院放風,之后回到床邊做拉花,十點的時候專案組過來提審,這一天光提審我就來了五個人,連專案組的組長都親自上陣,并且穿著很正式,他對我說,敖杰,你知道么,安金良涉及到云南和緬甸多處殺人販毒案,卷宗已經被遞到了公安廳,早些時候他已經被押回了云南。我面無表情,搖搖頭,說到,我不知道。組長說,敖杰,金良的命已經保不住了,小飛現在也涉及到兩起謀殺案,你的兄弟大剛已經告訴了我們所有的事情,你再這樣頑固下去,只會加重你的刑期,你說你這又是何必呢?我看著他,說到,我只參與了上山村的火拼,306國道的搶劫,和綁架西貝這三個案子,我做的,我都承認了,其余的,我都不知道。專案組的組長還是不溫不火,抽了顆煙,之后揮手讓左右的幾個手下出去,之后輕聲對我說,敖杰,我已經通知看守所的人關了這個屋的監控,實話實說,其實你身上的案子并不重,和金良吉光小飛比你的事并不算什么,上面已經有人給你打招呼,只要你把知道的都說出來,有立功的表現,你很快就能出來的。我難道會害你么?我呵呵笑,說到,大隊長,謝謝你幫我,其實我知道是誰在為我求情,也知道你不會害我,我還知道大剛已經有了立功表現,但是我除了自己的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可以去問小飛,可以去問大刀,可以去問吉光,問誰都可以,或許他們還可以說出一些我身上沒有交代的事情。說完之后頓時冷了場,大隊長不再說話,兩個人在鐵窗里外抽煙,一根煙快抽完的時候,我嘆了一口氣,說到,大隊長,我想除了大剛之外,他們都沒有立功表現,甚至連小飛都沒有,對么?大隊長看著我,無奈的搖搖頭,然后又無奈的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