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真實的謊言,虛構的真實
國王的耳朵,是驢子的耳朵。毛茸茸的,驢子的耳朵。一顫一抖的,驢子的耳朵。
》埃及神話,國王的耳朵是驢子的耳朵,田中秀英,中川正文譯,講談社)
老鼠漫步在夜路上。
在這里,夜跟黑幾乎是同義詞。
當自然光退去后,這里就成了漆黑一片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被涂得烏漆抹黑。
有時會從只能勉強遮蔽風雨的棚屋里,透出細微的亮光,不過幾乎馬上就會熄滅,只剩下黑與寂靜與連衣服底下的肉體都會凍僵的嚴寒,支配著暗夜。連嘴里呼出來的白色氣息,都會被黑暗吞沒。
老鼠突然仰望天際。
有無數顆星星閃爍著。天是晴朗的。
明天早晨大概會更冷吧。又會有好幾個人在寒風中死去。
滿天恒星下殘酷的命運。
這塊土地上,沒有一個人會覺得冬天的星空是美麗的。
老鼠停下腳步,凝視著遠方耀眼的都市。
聳立在黑暗中的光之城,神圣都市NO.6。
仿佛摸到的東西全都會變成黃金的米達斯國王的神話一般,都市整體閃耀著金色光芒。
在冰凍的黑暗中,老鼠淡淡地笑了。
米達斯國王得到點石成金的能力,卻從此不能吃東西,連最疼愛的女兒也被他自己變成金塊。他終于領悟到自己的貪念與愚蠢,懇求神明原諒。
NO.6,你呢?
俯視著漆黑,獨自散發光芒的欺瞞與虛構的都市啊,有一天你也會跪地求饒嗎?
不過,沒有任何一個神明會原諒你。你會身穿金縷衣,崩塌、燒盡、灰飛煙滅。
我一定會活下去,活下去,親眼看著你的命運落幕。
老鼠重新裹好超纖維布,再度邁開腳步。
被紫苑取名為哈姆雷特的小老鼠從超纖維布中間冒出頭來,輕聲吱吱叫。
對,我要活下去,就像過去一樣,就算甸匐在地上,也要想辦法活下去。避開所有危險,養精蓄銳,儲備實力,準備給敵人致命一擊。
保住性命,想辦法活下去,一定要做到……
老鼠伸手摸了摸褲子后面的口袋,里面有火藍的字條。
沙布被治安局抓走了。救她。火
他還沒拿給紫苑看。
到底該怎么處理這張紙條呢?老鼠傷透腦筋。
他不知道是該丟了呢?還是干脆遞給紫苑,撒手不管。
他很清楚,傷腦筋、無法下定決心或是覺得迷惑,對自己而言是多么危險的事是左還是右、是上還是下、是戰還是退、是舍棄還是守護,剎那的判斷,將決定生或死。
他從來也沒有判斷錯誤,所以才能活下來。
這張紙條有危險。
那么,就丟了吧。
跟可能會成為致命傷的迷惑,一起埋葬在黑暗里吧!
這就是正確答案。
為什么不照辦?
為什么要特意花大筆金錢,委托人調查監獄?
真是的!我怎么會這么愚蠢呢……
他停下腳步。
老鼠站在原地,凝視著黑暗。那是一處生長著稀疏雜木的斜坡,離他居住的地下室數十公尺遠處。
“誰?”
老鼠低聲問。
寒風吹拂,光禿禿的樹枝搖晃,頭頂傳來一陣干枯的聲音。
黑動了,傳來比風聲還要謐靜的落葉足踏聲。
“你發現得也太晚了點吧?”
響起呵呵的簡短笑聲。
二點都不像你,你在發什么呆啊?”
“原來是你,借狗人。”
借狗人的黑色頭發跟褐色皮膚都便于他隱藏在黑暗里。可是他都走到這么近了,我卻沒有發現,實在太大意了。
我是怎么了?
“還好來人是我,你如果再那樣不經心的話,命再多也不夠你活,伊夫。”
借狗人叫出老鼠的藝名,又再度簡短地笑了。
“我從不覺得你是安全的對象,特別是在夜路上埋伏我的時候。”
老鼠一面這么回答,一面往后退了半步。
“有何貴干,借狗人?不可能已經掌握到情報了吧?”
借狗人的語調變了,揶揄的聲音不見了。
“發生緊急狀況了。”
“緊急狀況?”
“剛才……其實是滿早的時候,紫苑來找我。”
“紫苑?”
閃過一股類似疼痛的不安。
“跟洗狗的工作沒關系。他丟了一件灰色外套給我,追問我是不是從監獄里拿出來的。”
“灰色外套……女裝嗎?”
“沒錯。雖然肩膀的地方有點破,不過是件高級品。是我從監獄那邊拿到,賣給二手衣店的衣服當中的一件。”
沙布,那個少女的嗎?
老鼠別過頭,嘆了一口氣。
“然后呢?”
“然后呢?我還想問你呢!這是什么戲碼啊?老鼠。紫苑說外套是他朋友的。也就是說,他的什么朋友之類的人,是被抓進監獄里的犯人。而你,中午才給我錢,要我去搜集監獄的情報。別告訴我這兩件事情無關,連狗都不會相信啦。你打算去救紫苑的那個什么朋友嗎?”
老鼠無法回答,因為他無法肯定也不能否定。
“怎么可能嘛,你怎么可能為了不認識的人不要命。”
“不一定會死。”
借狗人在黑暗中深呼了一口氣。
“你在說什么夢話!那可是監獄耶!就算你成功潛入,也不可能活著出來。老鼠,你不要有這種愚蠢的想法啦。”
“咦?你居然也會擔心我,真讓人意外。”
“我才不會擔心你咧!老鼠一只,要死要活關我屁事。但是,紫苑呢?那家伙知道朋友在哪里羅!他不是一個天然呆的大少爺嗎?他一定認為監獄不過是個服刑的地方而已,只要提出面見的申請,就能見到朋友。如果你不阻止他,那家伙一定會去,然后……沒命。”
借狗人沉默后,夜仿佛更黑了,連樹枝也寂靜無聲。
“你在這里等我,就是為了說這些嗎?真是辛苦你了。”
老鼠往前,抓住借狗人企圖避開的肩膀。只要察覺到氣息,他就能將對方的動作摸得一清二楚。
“紫苑想怎樣,是他的事,跟我無關。”
“那你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四處探聽?為什么要瞞著紫苑搜集監獄的情報啊?”
老鼠使力,緊扣骨瘦如柴的單薄肩膀。
借狗人痛苦地叫了出來。
老鼠在他的耳邊呢喃地說:“別多管閑事,你只要做好我委托的工作就好。”
手放開了,借狗人單薄的身軀差點站不穩。
“你只對紫苑說了外套的出處,并沒有提及我委托你的事情。”
“當然。”
“老鼠,紫苑會自己跑去哦。”
借狗人甩甩麻到指尖的手臂。
“那家伙以為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他就會瞞著你自己去。他一定覺得不能把你拖下水,對吧?”
“你又知道了?你是紫苑他爸嗎?”
“不是爸爸也知道啦。那家伙的個性如何,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所以你才會瞞著他私底下運作,不是嗎?”
“羅嗦!”
老鼠的聲音變得粗暴起來,他的情緒動搖,氣息混亂。
不過,借狗人仿佛不在意似地繼續說。
“如果他是你不想失去的重要的人,就好好保護他到最后。為了守護他,就別顧形象了吧。笨蛋!你以為自己有辦法耍帥,瞞著他,什么都自己一個人解決掉嗎?別那么自大了吧。”
“借狗人!”
借狗人比老鼠的一步快一秒往后退。膝蓋著地,帶著淺笑。
“你輸了,老鼠。”
“你說什么!”
“有必須要守護的東西的你,輸了。那是這個地方的游戲規則,不是嗎?你認命吧。”
老鼠一蹬,跳到借狗人面前,將打算脫逃的對手撂倒在地。
“你說我輸了?少用這種開玩笑的口吻跟我說話。”
“我沒有開玩笑。老鼠,如果是以前的你,哪有這么容易就被我挑撥,也不可能走在夜路上還呆呆地想事情。”
借狗人以異常冷靜的聲音說:“放開我。”
他站起來后,又嘆了一口氣。
“你還沒注意到嗎,老鼠?”
“什么?”
響起仿佛要劃破空氣的尖銳口哨聲。
就在口哨聲響起的同時,借狗人后退了幾步。
漆黑的四方,出現許多個赤紅的小火焰。不需要多少時間,老鼠就發現那是狗的眼睛了。
不知不覺被狗包圍了。
所有的狗都安靜無聲,一步一步地縮小圈子。
“這些狗是我訓練來看門的,可不像中午那樣羅。”
借狗人的聲音從比剛才更遠的地方傳來。
“你毫無自覺地就踏入狗包圍的圈子里了。真是無法想像的失誤啊,老鼠。這就是你現在的弱點。別說紫苑了,你連你自己都保護不了羅!”
在瞬間的沉默后,傳來簡短的命令。
“上!”
狗跳躍。
兇猛又柔軟的身體從蹲著的老鼠頭上飛越而過。
老鼠站起來,用力一踢。
嗚~~
第一次有狗發出聲音,接著撲倒在地上。
老鼠絲毫沒有喘息的機會,下一只狗撲上來了。它立刻緊咬老鼠卷上超纖維布的手腕。
老鼠將那只狗摔落地面,背對著一棵雜木站著。
“借狗人,你再繼續胡鬧下去,我可就不客氣了。”
老鼠抽掉小刀的皮革套,調整氣息,數了數紅色火焰。
還有四只。
“你最重要的狗被我割斷喉嚨你也不在乎羅?”
幾乎從剛才相同的位置,傳來借狗人的聲音。
“有本事你就試試看啊。剛才只是準備運動,接下來可就不會像剛才那樣優雅地一只一只上,會全部一起攻擊你。”
借狗人還沒講完,老鼠就往聲音的方向跳。幾乎在同時,肩膀傳來溫熱的刺痛。
“閃開!”
刀柄敲到狗的額頭。
隨著衣服破裂的聲音,黑狗摔向后方。
“借狗人!”
抓住長發,拉倒。
壓住身體,抵住褐色的喉頭。
“叫你的狗退下,不然的話……”
借狗人呵呵地笑。
“不然的話怎樣?殺我嗎?”
“如果你想的話。”
“你連一只狗都不敢殺,會殺我?”
這次換老鼠輕聲笑了。
“因為我今天沒帶替換的刀子。”
“什么?”
“一沾上狗血,刀子會鈍。我是為了你,才不弄臟刀子的。”
借狗人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混帳,住手!你敢殺我看看,我的狗會全部撲上來,將你五馬分尸。”
“是嗎?你不是它們的頭頭嗎?我聽說好像頭頭被擊敗的狗會喪失戰斗力耶。”
“沒、沒那回事!住手啦,很危險耶。”
“叫狗退下。”
“知道了啦。”
借狗人一彈指發出聲音,狗狗們立刻變換方向,瞬間消失在黑暗中。
“原來如此,你訓練得很好嘛。”
“謝謝夸獎。雖然我不覺得高興。你很重耶,能不能下來了?我跟你不用在這里演愛情片。”
“那正是我的心聲。就算在舞臺上我也不要。”
放開借狗人的身體,收起刀子后,老鼠再問一次。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拍拍沾在衣服上的枯葉,借狗人嘖了一聲后,說:“這是為你準備的特別課程。”
“你說什么?”
“你沒有自己想像中的強。我只是想告訴你這一點。你的確很厲害,能跟我的狗對抗到這種地步的人,還沒幾個。”
“謝謝夸獎,雖然我一點也不覺得高興。”
“但是,你并不是超人也不是怪物,你只是個人。而一個人能做的事情,畢竟有限。”
肩膀傳來微微的疼痛,血沿著手臂流下來。
這是四年前紫苑幫忙處理槍傷的地方。
老鼠突然這么想。
“老鼠。”
傳來紫苑的呼喊聲。提燈的光線愈來愈接近。
“唷,大少爺親自來迎接了,那么,我就閃人了。”
借狗人這么說后,又飛快地加上一句。
“老鼠,NO.6部有奇怪的騷動。”
“奇怪的騷動?”
“詳細狀況要調查后才知道。我聽說正在流行怪病,不過并不是很確定,我會再深入調查的。還有,關于監獄內部的情報也快到手了。那里好像也有不太尋常的變動。看來再過不久,就會有好戲上演了。狗鼻子嗅到味道了。所以……”
“所以?”
“我助你一臂之力。”
借狗人伸出手,用力拍打老鼠的肩膀。
傳來一陣劇痛。
老鼠呻吟,壓著肩膀跪了下去。
“閃了。再跟你聯絡。”
借狗人的動作比剛才的狗還要迅速,混入黑暗中,漸漸遠去。
相反地,紫苑的腳步聲愈來愈近。
“老鼠,發生什么事了?”
紫苑用提燈照著站起來的老鼠,匆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你這不是在流血嗎?”
“被狗偷襲。”
“被狗偷襲?為什么?”
“是野狗。大概把我當成可愛的小白兔了吧。對了,你為什么來這里?”
哈姆雷特從紫苑的上衣口袋里探出頭。
“是它來叫我的。我以為你出事了。”
“所以你是來救我的?就憑一盞提燈?”
“沒錯。”
紫苑拿著提燈靠近傷口一看,皺起了眉頭。
“要趕快清理傷口才行。我們回去吧。能走嗎?”
“當然。”
紫苑大概是想扶老鼠,他將手插進老鼠的腋下。
老鼠撥開紫苑的手,一個人邁開大步走。
肩膀好痛。
然而絕不能依靠朝自己伸出的手。
只要嘗過依靠的甜頭,就再也無法獨立了。
伸到面前的他人之手,總是那么唐突,又隨興就消失。就是這個樣子。
一回到地下室,紫苑的動作開始迅速起來。
察看傷口、洗凈、消毒。
“又要縫嗎?”
“很抱歉,你的傷似乎沒那么嚴重。”
紫苑蓋上急救箱,很罕見地笑得很得意。
“你以為會跟四年前一樣,有點害怕,對吧?”
“什么有點,感覺一到你手上,就連被蚊子叮,你都要縫。”
“你怎么這么說,我到現在還認為四年前的處理是正確的呢。”
四年前,臺風夜。
對,第一次遇到紫苑的那個夜晚,NO.6正處于暴風雨中。
那天夜里,仿佛邀請股敞開的窗戶;窗戶里,紫苑十二歲的臉龐;“你受傷了吧?我幫你包扎傷口”這么令人意外的話;縫合好傷口的那一瞬間,展露的滿足笑容;可可亞的甜;櫻桃蛋糕令人身心蕩漾的美味;床鋪的舒適;一張開眼睛,就聽到身旁沉穩的呼吸聲,這些都還很鮮明地留在老鼠的腦海里。
想忘也忘不掉,想丟也丟不盡。
那天夜里,體驗到那些仿佛奇跡般的事情,即使已經過了四年,也毫無褪色,仍栩栩如生地留在這里。
人們稱那個為回憶,取名為記憶。
也可以叫做命運。
嘲笑不帶任何條件就接受他人,想要拯救他人的人天真,是很容易的事。
事實上,正因為拯救了自己,紫苑幾乎失去了他當時所擁有的權利與幸運。
一路接受培養而長大、不知人間疾苦的菁英,怎么會這么天真呢?
如果能這么嘲笑紫苑的話,該有多輕松。
想要嘲笑,卻如此痛苦;想要忘記,卻如此鮮明;想要丟棄,卻如此沉重。
“紫苑。”
“嗯?”
“你真的那么想嗎?”
正在包裹繃帶的紫苑停下手來。
“四年前的事情。你真的覺得是正確的處理嗎?”
“這個嘛,因為是在有限的條件下……至少那已經是我能做的全部了。如果是現在的話,我應該可以縫得高明些吧。”
修長的手指,看起來很靈巧的手正如給人的印象一般,靈巧地裹著繃帶。
“不光是傷口的事,我指的是那晚發生的所有事情。一將繃帶前端仔細地綁好之后,紫苑沉默地盯著老鼠的眼眸。
“那一夜,讓你的人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你現在還能斷言當時你所做的事沒有錯嗎?”
“嗯。”
聽到這么干脆的回答,讓老鼠覺得好無趣。
“你不后悔嗎?”
“嗯。”
“一點也不嗎?”
“嗯。”
“為什么?”
“老鼠,我不懂你這個問題的意思,不過,搬到下城之后,有時我也會想,如果時光倒流,回到四年前的那個夜里……回到遇見你之前,我會怎么辦。”
紫苑靦腆地笑了笑,將急救箱放回柜子里面。
“我想過不只一次,然而答案卻只有一個。不管給我多少次機會,讓我回到那個夜晚,我會做同樣的事。我會打開窗戶,等你來。”
“即使知道前方等待你的是毀滅?”
“沒有什么毀滅啊,我也不認為現在在這里做這種事是毀滅。對吧,克拉巴特?”
一只茶色的小老鼠站在堆積成山的書上點頭。
“它不是哈姆雷特嗎?”
“哈姆雷特在床上睡。”
“啊……是哦,都是你愛亂取名字,反而愈搞愈復雜。”
“連名字都沒有也太可憐了,它們都很聰明又勇敢,剛才也是哈姆雷特告訴我你有危險。”
“它找錯對象了。你來救我,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幸好你來的時候,我已經把狗趕走了,要不然的話,現在的你大概傷痕累累了。”
“嗯,這個有可能。”
老鼠站了起來,抓著紫苑的胳膊。
“你聽好,以后別再這么做了,不管發生什么事,你都別想要來救我。”
紫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老鼠。
老鼠抬起下巴,咬緊牙根。
“聽到了沒?給我記好,你太弱了,不懂戰術,也沒有心理準備,就像一只從鳥巢里掉下來的雛鳥,啾啾地叫著,下場就是被狐貍吃掉。所以,至少別自己呆呆地靠近危險,絕對不可以。用點腦筋吧,讓你優秀的腦漿好好工作,判斷狀況。真是的!沒帶武器就往黑暗里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沒想。”
“你說什么?”
“危險啦狀況啦,我根本沒去想。還來不及想就沖出去了。”
“紫苑,所以我說啊,別再做那種愚蠢又輕率的事情了。”
“那我應該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沒有你能做的事情,你乖乖躲在棉被里就夠了。”
紫苑垂下雙眼,搖搖頭。
“我做不到。明知道你遇到危險,卻什么都不做,乖乖待著,這種事我做不到,我還是會沖出去找你。”
“你來只會礙手礙腳。”
“好傷人。”
“是事實。”
“老鼠……你講得沒錯。我一點用都沒有。我不懂如何打架,更無法傷害別人。”
“對,最低層級的戰士,不,應該說是完全不及格,所以你別妄想戰斗。你根本無法照顧別人,甚至連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保護好,不是嗎?所以你什么都別做。拜托你,別靠近危險地帶。”
我在講什么啊!
老鼠再一次咬緊牙根。
我在說什么?
我干嘛這么認真?
為什么要想辦法阻止紫苑?
紫苑會自己跑去哦。
借狗人低沉的聲音再度浮現在腦海。
沒錯,紫苑會自己一個人去吧。
不會求我幫忙,甚至不會跟我說,就前往絲毫不可能讓他生還的地方。
完全不懂戰斗技巧,不懂流血時的痛苦與殺意的恐怖,就悄悄地離開這個地方
你這個頑固的、沒用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超級混蛋。
“無法解釋的。”
紫苑輕聲地說。
“什么?你有說話嗎?”
“這是無法解釋的,老鼠。就算我趕過去,也無法救你……我救不了你。我腦袋里很清楚這一點。”
“很好。你唯一能自豪的,不就是那顆腦袋里的東西嗎?既然清楚,就該好好順從。”
“不要。”
紫苑緊抿著嘴巴。
頑固的表情,同時也是隱藏著深邃強硬意志的表情。
老鼠第一次看到紫苑這樣的表情。
“這是無法解釋的!剮才哈姆雷特來叫我的時候,我好不安。你出事了。說不定你會死。這種時候,你要我在腦袋里算計,告訴自己去了也沒用,告訴自己乖乖待著就好嗎?我做不到,怎么可能做得到。有沒有那個能力、能不能救得了你……誰有辦法冷靜思考那些!笨蛋!”
這是第二次被紫苑罵笨蛋。
那時候也跟現在一樣,老鼠根本沒料到紫苑的憤怒會爆發。
第一次的時候,老鼠對紫苑這么說:“別為了別人哭,也別為了別人打架。哭泣跟戰斗只能為了自己。”
紫苑回答聽不懂。
他的確不懂。
因為他現在又為了別人,沖進黑暗中。不管理性警告他危險,就這么沖進黑暗危險,太危險了。
對自己而言,紫苑的存在是腳鐐,這點我早就覺悟了。
然而,也可能相反。
我也有可能成為紫苑的手銬。
就是因為這樣……
老鼠從眼前的少年身上別開視線。
就是因為這樣,人類才難搞。
關系愈密切,枷鎖就愈重,不再能夠自由的行動,只為了自己而活變得困難。早知道還不如不相識。
也許真是這樣。
也許有一天,你會這么怨嘆,紫苑。
紫苑覺得好難受,他噘著嘴問:“老鼠,你為什么不說話?”
“沒為什么。”
“你想笑就笑,反正你覺得我講的都是無知之人的戲言而已,對吧?沒關系,你就笑個夠吧,笑啊。”
“等等,紫苑……我又不是在笑你……我只是在告訴你,接近烏云、接近危險是很危險的事而已。”
“那種事情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擔心你啊。我不能擔心你嗎?我沒有擔心你的權利嗎?”
“權利……你在講什么啊,紫苑?”
“是你逼我的啊!”
紫苑握緊拳頭,敲向書架。
堆積如山的書全倒了下來,克拉巴特尖叫著躲進老鼠的衣服里。
“抱歉,我太激動了……我沒有要吼你的意思。”
“不會,你激動的表情也滿有魅力的,有機會我還想再看看呢。”
“跟你在一起,我好像常常激動,原來我是這么感情用事的人,連我自己也嚇一跳。”
“你一直都是感情用事的人,感情總是駕馭理性。率直地順從自己的感情并不可恥。四年前也是。在你還是NO.6菁英候補時,你就順從自己的感情,接受了我。”
那是好不容易才能聽清楚的輕聲呢喃。
紫苑垂著頭彎下身,唇輕輕貼上老鼠的唇。
啪!
有本書從哪里掉下來的聲音。
老鼠抬頭問:“這該不會是感謝吻吧?”
“只是個晚安吻。”
“晚安……啊。”
“明天我要幫狗剃毛。有好幾只長毛狗,可是借狗人都放著不理,害它們的毛都打結,快要得皮膚病了。”
“我才剛被咬而已,管他長毛還是短毛,我不想聽狗的事情。”
紫苑笑了出來,伸出手揮了一下。
“那晚安了。”
“嗯,祝好夢。”
“你也是。”
紫苑消失在書后。
可能想要跟他一起睡吧,克拉巴特鉆出老鼠的衣服,跟了上去。
“晚安吻嗎?”
老鼠用手指輕輕撫摸嘴唇,往椅背靠去。
“撒謊,原來你也會。”
空腹感、疲勞感及傷口疼痛感全都遠離,取而代之的是體內慢慢涌出的東西。
難以區分是悲哀還是寂寞的東西。
這是什么?
突然有溫熱的水滴滑過臉頰。過了好一段時間,才發現原來是淚水。
我老早就忘了如何哭泣。
好咸。
感覺就像加了太多鹽的湯。
老鼠曲起雙腿,將頭靠在腿上,慢慢地喝下滲透到嘴里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