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停止這場殘忍的戰(zhàn)爭吧
拉厄爾忒斯之子、宙斯的後裔、足智多謀的奧德修斯??!
請立刻停止這場殘忍的戰(zhàn)爭吧,
要不然的話,可能會引起克羅諾斯之子、以遠雷聞名的宙斯的憤怒。
(《奧德賽》/荷馬)
電梯門只有微開。
老鼠往那裡伸出手。
給我力量,拜託你。
老鼠祈禱,他祈禱的對象不是神,而是那個眼神裡擁有堅強意志的少女。
沙布,給我們力量,再一點點,只要再給我們一點點力量
門開了,但是完全不夠,無法讓他們從這裡逃出去。
背後傳來狂亂的氣息。
“紫苑……”
紫苑站起來,沉默地伸出手,用手指抓住門,他們的視線對上。月夜從超纖維布里面探出頭來,發(fā)出一聲高亢的嗚叫聲。
吱吱!
老鼠與紫苑以這聲嗚叫作爲(wèi)暗號,開始用力拉門??p隙愈來愈大,勉強可讓一個人通過。
電梯傾斜,腳底開始搖晃。
“快,快逃出去!”
老鼠將紫苑的身體推擠出去,自己也從縫隙滑出來。電梯嘎吱作響,發(fā)出尖銳的聲音,接著變成震耳欲聾的巨響,彷彿等待他們逃脫似的,隨即墜落。
老鼠瞬間閉上眼睛。
感謝你,沙布。
有幾道汗水滑過臉頰,腳傷非常痛,心臟的鼓動讓胸膛的血管從內(nèi)側(cè)敲打。
好痛苦。氣力與體力都削減、凋零,已經(jīng)所剩無幾。
好痛苦,可是……
這分痛苦,這分疼痛,這分鼓動正是還活著的證明。
還活著,我還活著。
他睜開眼,環(huán)顧四周。
他看到飛散四處的玻璃以及溼淋淋的走廊,還有橫躺著的兩具屍體。
黑髮士兵和羅史維持著跟老鼠他們離開時一模一樣的姿勢。
滿身是血的其中一人倒臥在走廊上,另一個人則被拋到牆邊。
已經(jīng)不見阻隔牆,自動灑水裝置也沒有啓動,看不到人影也沒有人的氣息。
什麼都沒有,只有老鼠跟紫苑的呼吸聲,聽起來異常大聲。
砰!
有什麼爆炸了。
回頭一看,走廊角落的房間開始冒煙,那是他們兩個人破壞通風(fēng)孔下來的房間,他們馬上就從還敞開著的出入口看見火焰的前端。
燒起來了。
同樣的爆炸聲從樓下也傳過來,同時傳來人的尖叫聲與騷動。
各樓層的電腦系統(tǒng)爆炸,貫徹火燒的工程。彷彿忠實的大臣一樣,監(jiān)獄裡所有的裝置正追隨著母體電腦的腳步。
無心的機器殉死嗎……?
不對,只是那麼被設(shè)定而已。
母體的停止意味著監(jiān)獄所有系統(tǒng)的癱瘓,因此設(shè)定在來自母體的信號傳達中斷的那個時點會自爆。
並不是消滅、消除情報,或是讓機器本身無法動作這種仁慈的手法,而是強制性破壞。
這麼說來,還是算殉死嗎?
被強制要求的死亡,隨著自己的死亡結(jié)束一切,完全不寬容茍活的可能性。
設(shè)計這套系統(tǒng)的人物直接套用了獨裁者的統(tǒng)治理論嗎?
火焰延伸到走廊,熱氣襲來,四周都是煙。
滅火裝置完全沒有敔動,排煙裝置、空氣清淨(jìng)裝置一動也不動,爲(wèi)了排除異物而設(shè)計了那麼完善的系統(tǒng),卻完全起不了作用。
“紫苑,下面,我們往下逃?!?
他們從樓梯衝下去。熱風(fēng)從下面吹上來,職員們尖叫,不解地四處逃竄。
“失火了,失火了?!?
“不對,是爆炸,電腦突然無法操控,哎唷,到底怎麼回事?”
“救命,我的手被炸掉了……請幫我叫醫(yī)生。”
“恐怖,好恐怖,逃命啊,快點。”
“發(fā)生什麼事了?這是怎麼回事?全都癱瘓了,連電動門也不開了耶。怎麼不開燈?”
“快來人,這個人血流如注,快來人啊!”
“濃煙……好嗆。”
“電梯不動了,樓梯,只能從樓梯逃。”
根本就是人間地獄,白衣人爭先恐後地從樓梯往下衝,甚至還有人腳步打滑,重疊倒在一起。
有人想救同伴、有人踩過跌倒的人,
一心想逃、有人哭泣、有人大聲指示緊急通路、有女人想扶起全身是血的男人、有男人推開步伐蹣跚的女人,逕自逃走……
每個人都露出真面目,身處災(zāi)難現(xiàn)場。
傳來特別大聲的爆炸聲。
也許是哪裡被炸開一個洞吧,有空氣流通,煙霧漸漸散去,獲得短暫的喘息空間。
再度傳來相同的聲音,接著是輕微的騷動聲。
回頭一看,確認那個聲音來自牢房大樓的方向,被關(guān)的囚犯們騷動著。不,要是牢房大樓整體也是在電腦的管理下,那麼每一道門應(yīng)該都解鎖了,那股騷動聲也許是突然得到解放的囚犯們發(fā)出的歡呼聲與吶喊聲。
如果真是那樣……
到三樓了,這裡火焰、濃煙、混亂的情況都比四樓能夠控制。在樓梯轉(zhuǎn)角處喘息,已經(jīng)恢復(fù)理性的一部分人們互相扶持,正打算逃離災(zāi)難現(xiàn)場。
能夠就這麼逃脫嗎?
希望閃過腦海,黑暗中閃過一瞬間的光芒。
整個系統(tǒng)都癱瘓了,監(jiān)獄設(shè)施如今只是普通的建築物,喪失所有功能,即將化爲(wèi)廢墟。再加上囚犯,騷動與混亂更加激烈。
如果真是這樣……
利用這一點逃出這裡,似乎應(yīng)該滿簡單的吧?大概不會有什麼人來阻擋他們離開。
“紫苑,我們走?!?
壓抑興奮的心情,老鼠抓著紫苑的手說。
可是紫苑卻沒有動。
“紫苑!你在做什麼!我們要快點逃?!?
“爲(wèi)什麼殺了她?”
紫苑幾乎沒有張開嘴巴這麼喃喃地問,以近乎呻吟的音調(diào)。
老鼠放開手,他的視線迎向紫苑的眼眸,感覺自己的血液漸漸冷卻,從未梢漸漸凍結(jié)。
“老鼠……回答我,爲(wèi)什麼殺了沙布?”
紫苑的聲音盤旋在喉嚨,帶著不自然的混濁,就像透過舊式擴音器聽著全是雜訊的音樂。
“我們……我們是爲(wèi)了救沙布而來這裡,爲(wèi)了拯救……並不是爲(wèi)了殺害……”
紫苑的身體開始顫抖,然而從他的表情卻看不出任何情緒,沒有興奮,沒有憤怒,沒有哀傷,也沒有悲嘆。
“紫苑,我們來晚了,她已經(jīng)……”
“那時候沙布還活著!”
混濁的聲音激烈投擲過來,老鼠有種被甩了一巴掌的感覺。
“她活著站在我面前!”
“那是幻覺,你應(yīng)該也很清楚,那不是她,那只是幻覺。”
“不!不對!不對!沙布活著,她還活著,所以能出現(xiàn)在我面前。老鼠,不論她變成什麼樣子,當(dāng)時的她還活著是無庸置疑的事?!?
“……不論她變成什麼樣子……嗎?”
“沒錯,就算沒有了身體,沙布還是活著的,她活著等待我,我必須要救她,我必須要跟她一起在這裡。不是嗎,老鼠?”
沙布是活著的。
是嗎?真是那樣嗎?
老鼠緊咬牙根。
她活著等待紫苑,只是一心一意地等待著,只爲(wèi)了再見紫苑一面而活著。然後,願望實現(xiàn)了。
沙布,紫苑克服困難與危險來到你身邊,你看到了你最愛的人,然後你的願望是從紫苑面前消失。是啊,那是你的願望。
你不想讓紫苑看到。
所以,我……
“紫苑,我們無法救出她,因爲(wèi)她跟母體一體化了,而她……選擇跟母體共同滅亡。”
“那就是原因嗎?那就是你殺害沙布的原因嗎?”
“那你覺得我應(yīng)該怎麼做!”老鼠吶喊。
原本早已凍結(jié)的血液再度溫?zé)幔兂杀简v的熱流在體內(nèi)循環(huán)。
“你難道不懂嗎?你不懂她的心意嗎?她會呼喊我們是因爲(wèi)想見你,還有、還有……希望你拯救她,不是嗎?那並不代表她希望你將她救出監(jiān)獄設(shè)施,因爲(wèi)她早已覺悟那已經(jīng)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至少希望你能拯救她脫離那種悲慘的狀態(tài)。她絕對、絕對不想……讓你看到她現(xiàn)在的模樣。不是嗎?這些你應(yīng)該也明白呀?!?
氣息紊亂,紫苑的表情依舊沒有變化,連眉毛都沒動一下,煙霧開始刺痛眼睛。
得要快點逃才行,不能再在這種地方拖拖拉拉了。
雖然心裡這麼想,但是卻無法邁開腳步。一道銳利的目光投射在紫苑眼裡。
“紫苑……我無法像你那樣想。說實話,我們的確是沒趕上,當(dāng)時沙布早已經(jīng)死了?!?
這是真心話。
“你只是逃避現(xiàn)實,她已經(jīng)無法切離母體,沙布自己不也說過嗎?失去身軀還被囚禁著,非常痛苦,所以希望我們能解放她。讓她逃離現(xiàn)在的狀態(tài),現(xiàn)在的屈辱,得到自由,是她的願望?!?
沒錯,錯的是紫苑,因爲(wèi)他無法接受失去沙布的現(xiàn)實,他想逃避現(xiàn)實。
“你利用了她。”
紫苑發(fā)出低沉無比的聲音,老鼠聽不清楚。
“什麼?”
“你爲(wèi)了破壞母體電腦,因此利用了沙布,對吧?”
紫苑的眼眸從右邊緩緩移向左邊。月夜從超纖維布里探出頭來看,不過馬上又縮回去。
“你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是破壞監(jiān)獄設(shè)施。不是想救沙布,而是想破壞監(jiān)獄設(shè)施……把這件事當(dāng)作搗毀NO.6的導(dǎo)火線……這就是你的目的。你一定在等待這個機會,所以對於破壞母體這件事並沒有躊躇,絲毫沒有猶豫。你爲(wèi)了自己的目的利用了她,犧牲了她。”
老鼠凝視著紫苑。
利用?絲毫沒有猶豫?犧牲了她?
紫苑,你真的那麼想嗎?
不是嗎?
傳來疑問的聲音。並不是紫苑的聲音,是老鼠自己的聲音。
你沒有利用她嗎?
你沒有犧牲她嗎?
你沒有將成就自己的願望擺在拯救一個人的前面嗎?
你說??!你說啊!你說啊!
哇??!哇??!
一羣穿著深綠色上衣的人嚷嚷著從樓梯往下跑。是囚犯們。他們的嚷嚷聲撞上四邊的牆壁,反彈,不斷迴響著。
哇啊!哇啊!
快逃!快逃!
“站?。≌咀。∵€不快點站??!”
治安局局員的制止命令被嚷嚷聲吞噬。忽地,槍聲響起。正打算從老鼠旁邊跑過去的男人翻了個筋斗,跌倒在走廊。他的腦部被子彈貫穿了。
“站??!再不站住我就要開槍了。”
“跑,快逃!”
囚犯們吶喊。
“不要停下來,我們要逃。逃,快逃?!?
每一個囚犯的眼睛都充著血,甚至有人嘴角吹著泡沫,每一個人都如同野獸般吶喊著往前奔跑。
成爲(wèi)監(jiān)獄的囚犯同等死亡一條,無論是否有罪,不管輕重,在被關(guān)進來的那一刻起就成爲(wèi)死刑犯。
反正會被殺,那麼就緊抓這個奇蹟,說不定能藉由這次的奇蹟重獲自由。
逃往外面的世界,逃往外面的世界,往有光的地方跑。
槍聲響起,濺起血花。一名白髮囚犯倚著扶手倒地。槍聲,爆炸聲,煙霧,火焰。
“紫苑,危險,這裡太危險了?!?
老鼠抓住紫苑的手往前跑。紫苑並沒有抵抗,他踉跆了幾步,肩膀撞上牆壁,就這麼滑下去,蹲在地上。
“老鼠……對不起?!睕]有血色的雙脣問傳出呻吟:
“對不起,我……我……”
紫苑雙手捂住臉,慌亂地喘息著。
“我懂,我知道只能那麼做……你只是完成沙布的心願……我沒有理由或權(quán)利責(zé)備你,其實……其實應(yīng)該要由我來做,解放沙布是我的工作,而我卻做不到,我怕……所以我做不到。我又再一次依賴你,把事情全都推給你,弄髒了你的手。我不想承認自己的膽小,所以才責(zé)備你、質(zhì)問你……”
老鼠盯著紫苑淡白色的頭髮。在那樣的地獄走過一圈回來卻絲毫沒有毀損頭髮的光澤,一根根仍舊閃閃發(fā)亮。
“我把你捲進來,連借狗人、力河大叔都拉進來……可是結(jié)果卻是這樣的話……老鼠,我們辛苦來到這裡並不是爲(wèi)了破壞……應(yīng)該是爲(wèi)了拯救,可是卻……”
“是爲(wèi)了破壞。”
紫苑擡起頭,臉上有血跡跟污漬。
“你說得沒錯,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破壞監(jiān)獄設(shè)備,我一開始就沒有救出沙布的打算。”
“老鼠……”
老鼠避開紫苑的視線,他無法繼續(xù)直視他。
“我需要你,我知道如果沒有你的記憶力跟判斷能力,我無法在監(jiān)獄設(shè)施內(nèi)前進,你對我而書是最後且最強的王牌,我一直在思考該如何使用你……今天的情況就是答案。沙布的事情是我的藉口,我只是……爲(wèi)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利用了你跟沙布?!?
對,紫苑,你並沒有猜錯,我背叛了你,我一直欺騙你,被捲進來的不是我,是你,我巧妙地設(shè)了陷阱。
“我的目的達成了,你看看現(xiàn)在的混亂,監(jiān)獄設(shè)施正在崩毀。紫苑,我……我照著我的想法,順利進行我想做的事,雖然沒想過會如此順利。你比我期待的還要厲害好多倍,非?!瓕ξ曳浅S杏??!?
紫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老鼠……你在說什麼?”
“我根本不相信沙佈會平安無事,在被關(guān)進監(jiān)獄的那一刻起,我就認爲(wèi)可能性近乎零。紫苑……對我而言,拯救沙布根本無關(guān)緊要,在將炸彈裝在母體時,我想到的只有破壞母體,然後儘快逃脫,只有那樣而已?!?
超纖維布從脖子滑落,掉在腳邊,可能是在不知不覺中滑下去的吧。
老鼠撿起布,正面凝視紫苑。
“我不會要求你原諒我,因爲(wèi)這並不是道歉就能解決的事情。”
“你在說什麼?我無法理解,一句都無法理解!”
無法理解?是嗎?
你說謊,紫苑,你是理解的,你應(yīng)該懂我講的每一句話。我想你無法原諒我吧,你會輕視、憎恨我吧,還是你……
吱吱!
月夜發(fā)出尖銳的嗚叫,老鼠背後僵直,有透明的箭要射過來,一股這樣的感
覺襲來。
是殺氣。
老鼠回頭,有一個男人舉槍站在那裡。並不是治安局局員,是士兵,跟隨羅史的士兵裡的其中一人。
糟了,察覺得太慢了!
“紫苑,趴下!”
老鼠奮力推開紫苑。就在那之後,衝擊襲來,一陣閃光貫穿全身。
好燙。
老鼠想說話。
快逃,紫苑,快點。
他無法發(fā)出聲音,有什麼地方,體內(nèi)有什麼地方在燃燒著。
好燙。
“老鼠!”
他看見紫苑瞪大眼睛的臉,看見紫苑吶喊的嘴巴、伸出來的手,連手指的形狀也看得一清二楚。由於太過鮮明,簡直不像身處現(xiàn)實世界
鮮明的光景漸漸模糊,黑暗襲來。
色彩全部消失。
嗚!
黑狗跌落地板。它的嘴裡冒出泡泡,四肢痙攣。治安局局員起身,他的手裡握著小型手槍。黑狗立刻一動也不動了。
它雖然猙獰,但是非常喜歡曬太陽,常常在太陽底下像這樣伸展四肢睡午覺。個性雖然兇猛,但是對借狗人很忠心。
對不起。
借狗人看了它一眼,在心底表示歉意。
對不起,讓你遭遇到這種事,原諒我。
他看見槍口,同時也看見持槍男人雙頰凹陷的細長臉孔。
借狗人並不懼怕,也沒有停止動作,他知道瞬間的躊躇與猶豫將會要了他的命。
既然已經(jīng)採取行動,就必須一直繼續(xù)下去,大敵當(dāng)前,他沒有害怕這個選項可以選擇。
他握緊槍枝,胡亂開槍。
可惡,可惡,你們這些混蛋傢伙,自大的殺人狂。你們?nèi)际菤埧嵊謮男牡膹姳I,把從我們身上奪走的東西全都還來!
你們一直蹂躪西區(qū),毫無節(jié)制地殺人。你們這些殺人鬼,真不知廉恥。沒錯,你們太不知廉恥了,可惡!
借狗人在心中盡情設(shè)罵。
他雖然沒有餘力把那些惡雷惡語說出口來,但是非常希望心中的憤慨可以變成子彈,粉粹那個醜陋的藍灰色兵器。
天神啊,偶爾恩賜我這樣的奇蹟也不爲(wèi)過吧?禰早就捨棄西區(qū),就像將襁褓中的孩童丟在荒野的母親一樣。
你的良心都不覺得痛嗎?所以,至少賜予我奇蹟吧,恩賜我能夠讓我延續(xù)生命的奇蹟。
腳打滑,失去平衡,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子彈就打在腳邊,要是沒跌倒,那顆子彈應(yīng)該會漂亮地射穿身體吧。
呼,原來運氣還沒用完嗎?
“不準(zhǔn)動,你這隻溝鼠!”
治安局局員將槍瞄準(zhǔn)借狗人。在同一時間,響起一陣尖銳的重低音。
“我會將你們驅(qū)離得一乾二淨(jìng),覺悟吧!”
溝鼠?開什麼玩笑,別拿我跟老鼠那種低等生物比較!
借狗人想扣扳機卻發(fā)現(xiàn)沒子彈了。他往挖土機那邊瞄了一眼。
大叔在幹什麼!
衝擊音波炮的那個看起來很可笑的喇叭型發(fā)射口傳出重低音,似乎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什麼?不會吧?難道真的就此結(jié)束嗎?
冰冷的風(fēng)吹拂而來。
在這裡結(jié)束?死在這裡?
怎麼可以!開什麼玩笑!
老鼠,這跟我們的約定不一樣耶,這樣舞臺不就在主角出場前就被破壞得亂七八糟了嗎?
該怎麼辦?你快想辦法,快點給我想辦法呀,老鼠!
忽地,照明滅了,警鈐大響,
“怎麼了?發(fā)生什麼事了?”
“不知道,內(nèi)部似乎出事了。”
“喂!剛纔那個聽起來像爆炸聲吧?”
“什麼?啊,真的有點像。”
治安局局員的動搖強烈傳達過來。
“看不見!什麼也看不見!”幾近悲鳴的尖叫聲在黑暗中迴盪著。
跟剛纔的臭味一樣,這些傢伙實在太弱了。
借狗人暗自竊喜。
只要清潔且舒適的環(huán)境出現(xiàn)些微的異常變化,NO.6的人就會變得讓人驚訝地、很想嘲笑地脆弱。如果是士兵,也許還會有點抗性,可是治安局局員全然暴露出他們的脆弱,驚恐著。
這麼慌張是怎麼了?可以毫不在乎地組裝殺人兵器卻害怕黑暗?別開玩笑了。
借狗人以跌坐在地上的姿勢,在內(nèi)心設(shè)罵。
他壓抑想要採取行動的自己。
“還沒,不要急躁?!?
警鈐愈來愈大聲,已經(jīng)到了震耳欲聾的音量。
發(fā)生緊急狀況,發(fā)生緊急狀況。
危險度5,危險度5。
緊急避難,緊急避難。
所有人員迅速避難。
危險度5,危險度5。
“危險度5!”怎麼回事?到底發(fā)生什麼事了?”
“不知道,總之先避難,先從這裡逃出去,要不然太危險了?!?
“喂,還不行。又聽到了,到處都發(fā)生爆炸,快逃!”
“你、你說要逃,可是一片漆黑……爲(wèi)什麼不點備用燈?”
“這裡是垃圾處理場,怎麼可能有那種東西?!?
就是現(xiàn)在!
借狗人像全身裝上彈簧一樣彈跳起來。我可是很習(xí)慣黑暗,就讓我來告訴你們,我跟你們不同。
“混蛋東西!”借狗人一邊吶喊,一邊揮動手槍。
感覺很好。狗兒們低吼著撲上去。借狗人將連接在炮上面的管線全都扯下來。
混蛋東西!混蛋東西!居然製造出這種東西來,製造出只能殺人沒有其他用途的可笑怪物。
危險度5,危險度5。
緊急避難,緊急避難。
“外面,快逃到外面去,待在這裡太危險了。”
“沒錯,快逃,總之趕緊先避難吧。”
治安局局員們從通往外面的門飛奔出去。
借狗人喘息著,呆站在原地。他全身都冒著汗,可是卻顫抖著,無法停下來,牙齒髮出咯咯的打顫聲,心跳劇烈,無法順利呼吸。
借狗人彷彿從膝蓋癱軟下去似的蹲下。狗兒們圍了上來,斑點狗將鼻頭湊過來,借狗人抱著它的脖子,將臉埋在它柔順的狗毛裡。
傅來狗的味道,那是從他懂事以來就一直聞著的味道,是他母親、兄弟、同伴們的味道,比任何花朵都還要芬芳的味道。
淚水潰堤,不斷涌現(xiàn)。
得救了,我們得救了。
狗伸出舌頭舔幹借狗人臉頰的淚水。
好溫暖,啊啊,真的好溫暖。我還活著。
“都是因爲(wèi)有你們在,謝謝,真的很謝謝?!?
“借狗人……”
力河從垃圾收集場的門爬進來。
“看來那些傢伙已經(jīng)逃走了?!?
“大叔?!苯韫啡斯室馔鲁鲩L長的嘆息。
“你現(xiàn)在纔出來做什麼?你則才做了什麼?去買晚餐了嗎?”
借狗人避開力河的視線,悄悄擦乾眼淚。力河聳聳肩,在黑暗中帶著微笑說:
“我不是說了,我是博愛主義者,而且我的家世好,教養(yǎng)也很好,是最不適合殺人的那一類型,我再怎麼失意也無法像你那樣瘋狂的發(fā)脾氣。”
“你就一直失意吧,一輩子不要東山再起,就算再給你機會,你也只是一個沒有用的醉鬼,只會跌腳絆手而已。”
“別那麼生氣嘛!不過你的戰(zhàn)鬥力很強耶,我對你改觀了,我要是女人,一定對你一見鍾情。天啊,厲害,真的太厲害了?!?
聽著力河的拍手聲,借狗人皺著鼻尖說:
“被大叔愛上?太恐怖了。嗯,真的起雞皮疙瘩了。我才喇從鬼門關(guān)逃回來耶,拜託你別講那種對心臟不好的話,我可不想在這裡一命嗚呼?!?
力河完全不在意借狗人的惡言惡語,他正將手放在耳朵旁,努力聆聽聲音。警鈐跟響起的時候一樣,驀地就停止了。
借狗人也全神貫注地聽。
彷彿遙遠的海濤聲,就像遠方的打雷聲,他們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
是什麼?那是什麼聲音?
“監(jiān)獄設(shè)施內(nèi)部傳出爆炸聲?!?
力河以特別緩慢的口吻這麼說。
“而且不只那樣哦……是不是還夾雜著悲鳴與尖叫聲?對,夾雜著。嗯,我的確有聽到?!?
分隔監(jiān)獄設(shè)施與垃圾處理場的門還開著,所以能聽得到內(nèi)部的聲音,平時應(yīng)該是完全隔離的兩個空間,現(xiàn)在連接在一起了。
“我說借狗人,這個是徵兆嗎?開始了嗎?”
力河的尾音顫抖著。
借狗人的眼力沒好到連顏色都看得出來,但是他知道力河現(xiàn)在興奮得臉都紅
了。借狗人心想沒必要用眼睛確認,因爲(wèi)他的臉也一樣帶著濃濃的血色。他們興奮,情緒高亢。
開始了,終於開始了,果然開始了。
老鼠、紫苑,是你們乾的好事吧?雖然我現(xiàn)在猜不出來你們做了什麼,總之你們是下手了,讓監(jiān)獄設(shè)施裡的警鈐響起,還說危險程度5,那該不會是最大的危險值吧?如果是的話……
呵呵,有趣,太有趣了。
從遠方傳來的那個聲音是禮炮嗎?
借狗人下意識不停舔著雙脣。
老鼠,你這個詐欺師大騙子不光只會動嘴巴而已,還說得到做得到。
“監(jiān)獄設(shè)施會崩毀嗎?”力河顫抖著聲音說。
匆地,燈光閃爍,隨即不亮了,小房間再度陷入漆黑。
門關(guān)上了,纔剛這麼想,門馬上又開了。
當(dāng)門又要再度闔上時,卻在三分之二的地方倏地一動也不動了。
“幹嘛,練習(xí)跳舞嗎?”
力河講了個一點都不好笑的笑話,借狗人根本笑不出來。
“大叔,你可以陪它跳一曲啊?!?
借狗人又舔了舔嘴脣。
這不是跳舞,是死前的痙攣,是臨終前的掙扎。就跟那隻黑狗一樣,死前的
痛苦也讓監(jiān)獄設(shè)施翻滾著。
“該不會發(fā)生整棟建築物都倒塌這種事吧?”
興奮之意從力河的聲音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安。
“倒了不是正好嗎?值得恭喜的事情。若是這裡變成一堆瓦礫,我會率先在這裡種植紀念樹。”
我會爲(wèi)了月藥、我的黑狗,以及在這裡被殺的許許多多的人,在這裡種一棵有一天會長成大樹,開滿純白花朵的樹木。
“大叔你不久前還不是很高興地說要人家盡情破壞嗎?”
“那只是門面話而已啦,我是不在乎監(jiān)獄設(shè)施崩毀,但是要是變成一堆瓦礫,那可就不太妙了?!?
“爲(wèi)什麼?”
“借狗人,你仔細想想,要是建築物倒塌了,連地底下的金塊也會被埋住,到時候要挖可就費工夫了。”
借狗人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力河,看著力河一臉認真的表情說:
“大叔……你真的相信?”
“什麼意思?”
“我是說金塊之說,你真的相信有那種東西嗎?”
力河轉(zhuǎn)動黑眼珠,喉結(jié)上下滾動。
“借狗人,事到如今你在說什麼笑話?當(dāng)然是有啊,我的情報來源很正確,不需要懷疑?!?
“哦,如果是就好,你的情報來源是那個叫作安還是雲(yún)的妓女吧?”
“是絲露,一個紅髮美女。她從NO.6的高官口中聽說的,在牀上。不會錯,不可能是假情報?!?
“是嗎?”
“就是。你還小,而且一天到晚跟狗在一起,所以對那方面的事情完全不瞭解,男人啊,在那個之後很少會對女人說謊。對方是自己老婆就很難說,但是不會對歡場女子說謊,因爲(wèi)沒有必要?!?
“所以纔會不小心脫口說出平時絕對不會說的機密?!?
“就是那麼一回事,你也懂嘛。”
“那個叫作絲露的女人能相信嗎?”
“當(dāng)然能。我確認了好幾次,問她是不是真的,絲露說她真的聽到了。那個丫頭講得那麼斬釘截鐵,可以相信?!?
“大叔,你跟那個女人有一腿嗎?”
“這不是小孩子該問的事情,在教育上非常不當(dāng)?shù)膯栴},身爲(wèi)有良知的大人,我拒絕回答,無可奉告?!?
“從你嘴巴里說出來的話,永遠是不適當(dāng)?shù)陌l(fā)言啦。真是的,你的良知早就被酒精分解了吧,像你這種非常不適當(dāng)?shù)拇笕私^對不要靠近我的小娃兒?!?
“別扯遠了。我跟絲露有沒有關(guān)係跟這次的事情有什麼關(guān)聯(lián)?”
“講白一點,就是大叔跟老鼠相比,怎麼看也是老鼠比較受女人歡迎的意思。嗯,一百個人裡面有九十九個人……不,我看是一百個人都想跟老鼠睡,不想跟大叔你睡。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我不認爲(wèi)絲露會是例外?!?
力河誇張地蹙著眉頭說:
“借狗人……你想說什麼?講話別像咬著顆滷蛋一樣含糊不清,拜託一下,可以講得簡單一點嗎?”
“簡單一點啊。嗯,其實也沒什麼啦,只是我在想,假設(shè)我是絲露,我喜歡看戲劇,迷上伊夫這個名字乍看很漂亮的演員。要是那個演員輕聲細語在我耳邊呢喃,我看我一定在不知不覺就答應(yīng)對也許以前是自己的愛人,但是現(xiàn)在卻只是一個有啤酒肚的中年大叔放假情報。”
力河吞了口口水,彷彿身處於大太陽底下的狗一樣張口喘息。
“怎麼、怎麼可能!伊夫爲(wèi)什麼要讓絲露做那種事?沒、沒有理由?。 ?
“爲(wèi)了使喚你啊,不,也許連我都被設(shè)計進去了。告訴我們眼前有金塊山,拉我們加入,這是最有效且最簡單的方法啊,很像那小子會做的事情,不是嗎?想這種壞點子,那小子是天下第一,腦筋好得嚇人的傢伙,我是真的很佩服他?!?
力河啞口無言,好一陣子愣在原地。
“借狗人,你……什麼時候察覺這一點?”
“什麼時候?嗯,是什麼時候呢?我聽說你的情報來源是一名漂亮的小姐時,腦海裡的確閃過老鼠的臉。呵呵,我比大叔更深知老鼠的真面目,就是這麼一回事吧。雖然這並沒有什麼值得驕傲。”
“你明知道還來這裡?爲(wèi)什麼要冒生命危險做這種事?”
“因爲(wèi)有金塊啊。”
“什麼?”
“其實我也不懂,不知道我爲(wèi)什麼不乖乖待在自己的巢穴。我真的不清楚,只是……我認爲(wèi)絕對不會壞的東西壞了,認爲(wèi)不會改變的東西改變了,那不是可以跟金塊山比擬的好事嗎?而且讓奇蹟出現(xiàn)的不是神,而是人,是一個天生少根筋的少爺跟一個舉世無雙的詐欺師,這實在讓人毛骨悚然,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呢。所以……我才決定自己行動,我不等待誰來替我改變,我要自己去改變,我只是想讓自己也在改變世界這件事上插一腳,如此而已。老鼠跟紫苑將機會丟在我眼前,就算我一直不肯面對,假裝沒看到,但是他們就是已經(jīng)把誘餌丟在我眼前了,比金塊還吸引我的餌?!?
“知道會中計,還主動上鉤嗎?”
“就是那麼一回事……吧。”
“原來如此……你也跟他們同夥,一起騙了我。哎呀,本大人已經(jīng)落魄到這種地步,被你們這些小鬼操弄,真的已經(jīng)老了,人生引退的時期也快到了……你們給我當(dāng)頭棒喝啊?!?
“喂喂,沒必要那麼悲觀啦,這些不過只是我的猜測,雖然我想應(yīng)該八九不離十,但是也有可能絲露真的愛上你,上供特等情報給你,這種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真的愛上我……不可能?!?
力河用力嘆息,垂頭喪氣。
如同他所說的,他彷彿瞬間老了。
“那麼,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力河擡頭望向借狗人,再度嘆息。
“我?我要等?!?
“等伊夫跟紫苑嗎?”
“沒錯,老鼠叫我在這裡等,我也只能等啊?!?
“就像忠狗等主人一樣嗎?”
“像狡猾的狐貍埋伏抓野老鼠一樣?!?
“他們會從哪裡回來?從那道半開的門嗎?”
“不知道,我沒辦法讀解到那裡,我想連老鼠他自己也不清楚吧,這是個非生即死的賭注,沒那麼容易能夠看穿,不過這樣的結(jié)局比較有趣,不是嗎?那你呢?你打算怎麼辦?”
力河再度嘆出不知道是第幾次的息。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他駝著背,擺出像老人家的姿勢說:
“等啊,像忠狗一樣?!?
“就算金塊的事情是假的也等?”
借狗人有些驚訝,他一直以爲(wèi)當(dāng)力河知道沒有金塊時,會二話不說逃離這問小房間,他幾乎確信他會那麼做。
待在這裡無法預(yù)測接下來會發(fā)生什麼事,也完全猜不到什麼時候會有怎樣的危險降臨。
二話不說逃離,回到自己最安全的地方。
稍微有點聰明的人都會那麼做吧。力河並不笨,雖然常常利慾薰心,但是也有爲(wèi)了生存的智慧,要不然他不可能有辦法在西區(qū)還能存到一些小錢。
只做對自己有利的事情,做事的準(zhǔn)則不講情面或義理,只看能不能賺錢。這是力河的人生哲學(xué)。這點借狗人也有同感,所以纔會覺得意外。
“大叔,你爲(wèi)了什麼等?”
他老實發(fā)問,因爲(wèi)他想知道答案。
“因爲(wèi)我動不了啊。”
“動不了?我看不出來你哪裡受傷了?”
“喘不過氣來:心跳加速,腰也快斷了,我只能在這裡稍作休息,而且也無法證明你說的話百分之百正確,說不定絲露的情報並不是假的,是確有其事。”
“我們的腳下有金塊鎮(zhèn)守著嗎?”
“沒錯,我是那麼相信,所以來到這裡。現(xiàn)在都還沒弄清楚,我怎麼甘心就這麼離開?逼不得已我會把監(jiān)獄設(shè)施裡面值錢的東西全搬出來,到時候我會要你跟伊夫幫忙,你們這樣利用我,我可不準(zhǔn)你們說不喔?!?
借狗人聳聳肩,側(cè)開臉。他不認爲(wèi)他說的是實話,他到底爲(wèi)了什麼等待?爲(wèi)了什麼留下來?也許連他自己也無法回答,至少不是因爲(wèi)心跳加速、喘不過氣來,或是隻不過是幻影的金塊。
什麼嘛,原來大叔還不是相信他們會回來。
借狗人想笑,但是嘴角卻緊繃著。
監(jiān)獄設(shè)施內(nèi)部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異常變化,就快了。
他們就快回來了。
借狗人在黑暗中悄悄握緊拳頭。
“真好喝?!睉傧銤M足地嘆了口氣說。
“我從來不知道熱茶這麼好喝?!?
“要不要再加一些糖?疲憊的時候,甜甜的茶是最美味的了?!?
火藍將糖罐放在戀香面前,那是開這家店時買來當(dāng)紀念的糖罐,雖然只是一個廉價的小罐子,但是火藍很喜歡。
戀香壓壓眼角說:
“火藍……謝謝你,有你在身邊,真的……太好了,謝謝?!?
“戀香,別哭。”
火藍略顯嚴肅地說,將手放在戀香的膝蓋上。
“你有莉莉,所以你不能哭,要堅強?!?
莉莉不安地擡頭望著母親,緊緊握住手中的杯子。
火藍雖然斥責(zé)因爲(wèi)不安的折磨而十分疲憊的戀香要堅強,但是她也非常瞭解那有多苛刻。
“要堅強”、“振作一點”、“加油”,別人鼓勵的話有時候比罵聲更傷心。
我已經(jīng)盡力了,還要我多堅強?
火藍自己也好幾次想尖叫,無心的激勵與斥責(zé)的話實則殘酷、愚蠢又粗暴。
這些她都很清楚,可是她必須要講。
“戀香,你還有莉莉跟肚子裡的孩子,你是一個母親,所以你一定要堅強。想哭什麼時候都能哭,可是現(xiàn)在不是放任感情哭泣的時候,對嗎?你要振作起來才行?!?
戀香眨眨眼,吞下一口口水,接著挺起背脊說:
“好的,我懂了,前輩?!?
“懂了就好,以後要注意。”
“是?!?
莉莉的視線在母親跟火藍之間遊離。
“阿姨是媽媽的前輩嗎?”
戀香輕擁著女兒的肩膀說:
“是啊,是人生的前輩,今後還要請教阿姨很多事情?!?
“阿姨年紀那麼大了嗎?”
火藍跟戀香互看,幾乎同時笑出來。
“好過分喔,莉莉,我沒那麼老,我跟你媽媽……哎呀,可是也差了八歲耶,我真的老了。”
“哎唷,火藍?!?
戀香笑了出來,她一邊笑、一邊用指尖輕輕拭淚。
“火藍,不過我真的很感謝你,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我還不知道我會怎樣……也許會非常不安地哭喊著。”
“你不是那麼懦弱的人,就算我不說,你還是會找回身爲(wèi)母親的堅強。而且……戀香,也許你認爲(wèi)我說這話只是在安慰你,不過我想再等等月藥吧,我覺得現(xiàn)在絕望還太早。”
也許真的只是安慰的話,只是自欺欺人,但是,有時候也需要安慰與自欺欺人,如同加入紅茶裡的一湯匙砂糖一樣。
戀香放下杯子,緩緩點頭。
“嗯,是啊……沒錯,現(xiàn)在絕望還太早……真的沒錯,我會再等下去,也許明天他就回來了?!?
“是啊?!?
火藍很想嘆氣。
只要一天沒確認月藥的安危,戀香就必須一直等待丈夫歸來,莉莉也必須等待父親回家。
絕望還太早,但是沒有希望的期待讓人心痛。
戀香握住火藍的手,她的手溫暖又柔嫩。
“火藍,我不會輸,就算萬一他、萬一月藥沒回來……我會跟莉莉兩個人,不,還有這個孩子,我們?nèi)齻€人會好好活下去,我會生下月藥的孩子,生下那個人的孩子,然後好好將他扶養(yǎng)長大。”
戀香的眼神裡帶著韌性,剛纔的淚痕已經(jīng)消失無蹤。
“我的身邊有你這樣支持我的人在,所以我沒事,我一定能做得到,因爲(wèi)我是一位母親。”
“戀香?!被鹚{伸手環(huán)住戀香細緻的脖子。“你是最棒的母親,真的很棒?!?
看吧,命運啊,我們?nèi)绱藞詮?,絕對不會被吞噬,我們會堅守崗位,努力活下去。命運啊,NO.6啊,我們絕對不會如你們所願的被蹂躪。
“火藍,其實我還擔(dān)心一個人?!睉傧愕目谖亲兊贸林?。
“是楊眠吧?”
“對,我哥哥……他打算做什麼呢?我覺得有些不安……他來過這裡嗎?”
“有,來過了。”
“他看起來如何?”
“嗯……看起來有些興奮?!?
突然傳來尖叫聲。
是外面,從店門口傳來。接著是有人跌倒的聲音?;鹚{起身,衝向門口。她從百葉窗往外窺視,發(fā)現(xiàn)在街燈的燈光下有幾名男子跌坐在地,還有一名微胖的女人抱著一名男人。
火藍見過他們。女人叫作紅科,是酒吧的女老闆,她抱著的男人好像是她的二兒子。
那個年輕人長得跟母親很像,個性開朗,幫忙紅科從事酒吧的工作,有時也會來光顧火藍的店,前不久還邊笑著說“我老媽喜歡吃”,邊將架上的奶油麪包全買走。
火藍不知道他的本名,不過曾聽過他的朋友叫他“好相處的亞伯”
亞伯的臉有一半染血,雙眼緊閉,靠在母親的懷裡.
他一動也不動,似乎連呼吸也停止了。
火藍衝向馬路。
“紅科,這是怎麼回事?”
“啊啊火藍,我兒子、我兒子被打中了?!?
“被打中了……被誰?”
有一名男子揮動拳頭說:“是軍隊,軍隊舉槍掃射我們?!?
火藍覺得有股被雷打中的衝擊襲來,她甚至覺得自己發(fā)出聲音倒臥在馬路上,可是事實上她緊握雙手,雙腳用力站穩(wěn)著腳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軍隊、軍隊?怎麼會!那種東西不可能存在?。 奔t科哭喊著說。
“不可能存在的東西真的存在啊,那些人穿的不是治安局的衣服,他們?nèi)蔽溲b,然後、然後他們……對著我們開槍……”
“等等,說詳細一點,你們?nèi)チ耸懈髽橇税???
“對,因爲(wèi)網(wǎng)路上有人號召,我們是呼應(yīng)號召才行動的?!?
“號召?”
“是關(guān)於這次恐怖、莫名其妙的疾病的事情。市民已經(jīng)接二連三離奇暴斃,市府當(dāng)局卻什麼也沒做,不是嗎?而且,市長他們那些位居高層的人自己接種疫苗,棄我們於不顧,我們怎麼能允許這種事情發(fā)生,因此我們才聚集在‘月亮的露珠’。人非常多,好像市內(nèi)各處都有人響應(yīng),甚至還有‘克洛諾斯’的居民。我們團結(jié)起來,前往‘月亮的露珠’,打算進到裡面去見市長。網(wǎng)路上有人這麼號召。我們要用自己的力量守護自己的生命,取得疫苗。不,不光是這樣?!?
男人吞下口水,再度握緊拳頭揮動。
“我們過去一直受到虐待,對不對?我們居住在連‘克洛諾斯’的居民的一半,不,連十分之一都比不上的環(huán)境裡,明明我們同樣都是市民啊。我們……原本無計可施,只好放棄:心想除了忍耐也別無他法。可是,我們受不了了,出現(xiàn)了那麼恐怖的流行疾病,他們卻什麼也不做就要放棄我們,這太過分了?!?
另一名男人站起來,他纏在額頭的布滲出血絲。
“沒錯,一點都沒錯,他們把我們當(dāng)作什麼!”
“告訴我實際情況。然後呢?你們聚集在市府大樓,人數(shù)衆(zhòng)多,結(jié)果突然出現(xiàn)軍隊,是這麼一回事嗎?”
“是啊,沒錯,實在太驚人了,居然連裝甲車都出動了。暗沉的金色,形狀很奇怪的車子,我想應(yīng)該是裝甲車吧,雖然我是生平第一次看見……應(yīng)該沒錯。裝甲車前面是一整排的武裝士兵……他們擋在前面,還說:‘警告,請立刻散會’,然後重複了好幾次,一直說:‘警告,請立刻散會’。”
男人的眼中閃過恐懼。
“我們當(dāng)然沒有散會,雖然有人逃走了,但是也有許多人高喊著前進。我們……沒想到真的會遭到攻擊。我們是市民,而且不光是下城跟其他地區(qū)的人,我剛纔也說過,裡面也有‘克洛諾斯’的居民耶,那些不是菁英跟他們的家人嗎?市府當(dāng)局居然會對市民使用武力……我們根本連想都沒想過?!?
“可是市當(dāng)局卻做了。”
毫無猶豫就對市民開槍。
制裁不順從者。
處罰不服從者。
NO.6露出本性,脫掉過去巧妙掩飾的假面具。
逆我者死。
抗我者刑。
“亞伯就站在我身旁,他被擊中頭部……連聲音都來不及發(fā)出就倒下……所有人都陷入恐慌,爭先恐後逃走。啊啊,真的是很恐怖。我們輪流揹著亞伯……忘情地逃出來,等到回過神來時,已經(jīng)蹲在這裡了?!?
紅科仰天大叫:
“啊……我兒子漸漸失溫了。爲(wèi)什麼?爲(wèi)什麼?爲(wèi)什麼會變成這樣??!我的兒子啊!”
一名母親的悲鳴無聲地被吸入夜空。
“各位,市民又開始往‘月亮的露珠’前聚集了?!?
一名正凝視著手提電腦的男子發(fā)出近乎吶喊的聲音說。
除了紅科之外,所有人都望向那名男子。
“聽說這次有剛纔的雙倍,不,是三倍以上的人,大家都爲(wèi)了疫苗集結(jié)起來了。有這麼多人,不管是治安局還是軍隊都無法出手,他們總不能把市民全殺光吧?電腦上呼籲大家爲(wèi)了這次能夠跟市長對話,趕緊前往‘月亮的露珠’。”
“大家都聚集在一起……真的嗎?”
“是啊,沒錯,市民再一次聚集,這次一定要竭盡全力逼市長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這是最初也是最後的機會,只有現(xiàn)在了,只有現(xiàn)在?!?
男人的聲音略顯興奮,眼睛流連在電腦熒幕上。
“沒錯,只有現(xiàn)在。”
“我們再去一次,不能讓亞伯白白犧牲,要是就這麼作罷,那麼亞伯究竟?fàn)?wèi)何而死!”
“不只有亞伯,我的堂兄弟、母親也死了,因爲(wèi)那個疾病而死,怎麼能讓死者的不甘心就這麼作罷!”
“我妹妹也死了,她走得很快,我不知道有多恨!要是有疫苗,要是市府早點採取措施,我妹妹就不用死了?!?
“好,我們走吧?!?
“好!”
男人們齊聲起立,互看對方後便衝出去,只剩下女人跟死者。
“我兒子死了,他留下我,獨自去旅行了。”
紅科不斷悲嘆。她的聲音沿著馬路傳過來,從火藍的腳底攀爬上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會有人犧牲,接下來會有更多人因此死亡。
“火藍……”
背後傳來戀香顫抖的聲音。
“發(fā)生什麼事了?網(wǎng)路的號召……說不定是我哥哥他們做的……”
火藍回頭,抓住戀香的肩膀問:
“戀香,如何才能聯(lián)絡(luò)到楊眠?有沒有什麼辦法?”
戀香立刻搖頭回答:
“沒辦法,手機跟電子郵件都找不到人,哥哥好像故意不跟我聯(lián)絡(luò)。”
“是嗎……?”
“媽媽,阿姨。”莉莉舉起手直指著馬路的前端。
人影不斷從小巷裡涌現(xiàn),形成黑壓壓一片。
“往市府大樓,往‘月亮的露珠’。”
“我們要疫苗?!?
“我們不要就這樣被見死不救。”
“沒錯,把我們當(dāng)作什麼!”
“大家,快來,我們要團結(jié)?!?
吶喊聲、腳步聲,糾結(jié)在一起變成咆哮聲。
這樣的能量潛藏在這個都市的哪裡呢?
真是的,這個都市的市民爲(wèi)何每個人都如此順從且單純。
楊眠曾說過。他帶著焦躁與輕視狠狠地說,這個城市的市民甚至連懷疑高層公告的能量都沒有,他們善於什麼都不想,選擇走輕鬆的路。
可是,現(xiàn)在四處充斥著人們的激情,已經(jīng)高漲到快要爆炸。人們隱藏著如此龐大的能量。
他們應(yīng)該對NO.6沒有一絲的不平、不滿與不安。然而,這些情緒的深處卻盤旋著如此深沉的能量,原本潛藏於無比深處的東西就快要爆發(fā),如同奇蹟一樣。
也許這個世界真的會改變,也許會改變……
可是不對,還是不對,不對,用血跟悲嘆包圍的奇蹟是不對的。
楊眠預(yù)言NO.6的瓦解,吶喊著神聖都市的崩毀。但是,關(guān)於創(chuàng)造他一句也沒談及。
NO.6毀滅之後,要讓怎樣的世界出現(xiàn)在這裡,要創(chuàng)造怎樣的世界,他完全沒有具體說明,一句也沒有……
火藍捂著心跳劇烈的胸膛。
紅科的悲嘆聲在騷動中化爲(wèi)粉碎,沒人聽到。
“戀香,回店裡去,把門窗關(guān)好,跟莉莉待在裡面的房間不要出來。”
“阿姨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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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藍蹲在莉莉的面前說:“我要送紅科回家,一下子就回來,在我回來之前媽媽就拜託你羅。”
“嗯?!?
火藍親吻莉莉的臉頰,然後閉上眼睛。眼裡浮現(xiàn)紫苑的笑容。
她深呼吸,將夜晚的氣息吸入胸膛的深處,隨即張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