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小說

3 換場

3 換場

是因爲我想著他入睡,所以我夢見他嗎?

如果旱知道是一場夢,那我寧可不醒來。

(小野小町)

「你可以寫封信。」

老鼠看著書,頭也不擡地這麼說。

「寫信……給我母親嗎?」

「如果你有其他筆友,也可以順便寫。」

「你幫我送去嗎?」

「是它幫你送。」

小老鼠在老鼠的膝蓋上,整理著鬍鬚。

「哈姆雷特,謝謝你。」

「不用道謝。每次去你媽媽那裡,都有好吃的麪包可以吃到飽,這傢伙非常高興呢。」

在紙片上寫字。短短十幾個字,只能有一行。要在上面寫什麼心情呢?

紫苑寫完裝進膠囊裡。哈姆雷特咬著膠囊,揮動著長長的尾巴。

老鼠闔上書,發出啪地一聲。那是一本藍底精裝本,上面散落著白色花瓣,很精緻。紫苑問:

「你在看什麼?」

「一個很久很久以前,位於天涯盡頭的國家的古老傳說。非常古老的故事。」

「是人的故事。」

老鼠站起來,把藍色的書放回書架。堆滿書的房間裡,因爲舊式暖爐的關係,非常溫暖。在這裡不可能像在NO.6的高級住宅區「克洛諾斯」生活時那樣,有環境管理系統的保護,不用煩惱季節、時間、天候,可以在總是保持一定的舒適溫度、溼度中生活;但是,現在屋內溫度不均暖暖的感覺,卻比經過機器調節過的溫度還要舒暢許多。冷了就蓋毛毯,靠近暖爐;熱就遠離暖爐,脫掉外套。不過如此。紫苑原本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他是在這裡,在這間房子裡學會的。

紫苑一邊將暖爐上沸騰的熱水倒進杯子裡,一邊問:

「這裡的夏天熱嗎?」

站在書架前的老鼠回頭,瞇起眼睛。

「夏天怎麼了?」

「不是,我想這裡是地下室,應該很涼,書也沒有發黴,溼度應該也不高,我覺得這裡是一個很適合居住的地方。」

「算是吧,至少比借狗人的飯店好。」

「可是,暖爐該怎麼辦?」

「冬天可以像這樣使用,但是夏天應該不行吧?如果不能用暖爐的話,要在哪裡做飯?連開水都不能煮。」

紫苑將裝著白開水的杯子,遞給老鼠。這是在這裡唯一的飲料。

「你連夏天的飯都在擔心?」

「也不是擔心,只是好奇該怎麼煮……啊,對了,在外面煮啊,可以在外面起火煮飯。」

「是啊……也可以。」

「對哦。但是,如果下雨就麻煩了。」

老鼠輕輕拿起杯子。水蒸氣的另一頭,深灰色的眼眸凝視著紫苑。

「你夏天也打算住在這裡?你覺得你能待在這裡嗎?」

「你沒趕我出去的話。」

「我不會做那種不通人情的事情,你可以一直住在這裡。」

「謝謝,我鬆了一口氣。」

「夏天啊……不知道會如何。我沒想過那麼遠的事情……你會在這裡嗎?」

「我是那麼打算啊!」

「活著嗎?還是已經化成骨灰,放在小小的骨灰罈裡呢?」

「我不想化成骨灰,也討厭被埋在土裡。」

我要活著,待在你身邊,一起體驗夏天。我想要在被幾千本書掩埋的這間屋子裡,過日子。我想要流汗,想要感受刺痛肌膚的炙熱太陽。

「老鼠,我想在這裡迎接夏天。」

「很渺小的願望。但是,很難。」

老鼠靠在書架上,轉了個話題:

「紫苑,你覺得都市內部的騷動,跟寄生蜂有關嗎?」

紫苑坐下,蹺起一條腿。小老鼠立刻跑上來。這隻小老鼠的毛偏黑色,因此紫苑替它取名爲月夜,它是紫苑命名的第三隻老鼠。

「嗯。雖然我不是富良先生,但是我也不認爲NO.6有可能會突然流行未知的疾病。」

「是嗎?也有可能是新型病毒啊。因爲感染到新興病毒,不可能嗎?」

一九八零年,WH0(世界衛生組織)宣佈由天花病毒引起的天花已經根絕,但是很諷刺的是,自從那時候起,就接二連三出現人類未知的病毒。

伊波拉病毒、HIV、無名病毒、立百病毒、拉色病毒、漢他病毒……這些接二連三出現的新病毒,人類統稱爲「新興病毒」。

紫苑搖頭,表示否定的意思。

「我覺得不是病毒。」

「新興病毒原本是以棲息在熱帶森林的動物們,爲天然的寄生主。密閉在森林深處裡的病毒開始出現,應該是因爲人類砍伐樹木,開拓森林,纔會遇上病毒吧。也就是說,病毒並不是自己來的,而是人類入侵到對方的地盤所帶來的後果。但是,NO.6不一樣。它是密閉的,有高聳的外牆,隔絕外面的世界,出入境都受到奈米(十億分之一米)規格的嚴格管理和檢查。所以,我想不可能有病毒從外入侵。」

「講到這種話題,你就自信滿滿。但是,也有像那個愛好女色的高官一樣,偷跑來西區的傢伙啊。也有可能在這裡感染病毒吧?」

「如果是那樣的話,西區也會出現病人。就人口密度來看,應該會出現都市內部的好幾倍病人。突然昏倒,出現從未見過的病狀的病人。如果出現這種情況的話,關卡會完全封閉,誰也無法出入纔對。」

「你認爲就是寄生蜂?」

「老鼠,我親眼看過。山勢先生就在我眼前昏倒,突然老化死去。之後,從他的脖子……我看見蜂從他的體內飛出來。真的是異常的死狀,我想不到其他原因。現在都市內部發生的事情,一定跟寄生蜂有關。」

「但是,那些蜂從哪裡來的?用電子顯微鏡才能看得見的病毒都無法入侵的神聖都市裡,出現了全長好幾公分的昆蟲,而且還不是普通的蜂,是會寄生在人體內,殺害寄生主的職業殺手。」

老鼠噤聲不語了。他雙手握著溫熱的杯子,與紫苑四目交會,問:

「紫苑……你跟我想的一樣嗎?」

「那你說說看。」

喉嚨好渴,渴得好痛。紫苑含了一口熱開水,慢慢嚥下,說:

「蜂,並不是外來的,」

他再喝了一口熱開水。

「而是原本就存在於NO.6部。」

老鼠也拿起杯子喝水。他也很渴嗎?

「你之前也講過一樣的話。你說,發生的場所可能是森林公園,怪物瞞過管理系統,誕生了。」

「對。因爲包括山勢先生,總共有兩個人在公園內犧牲了。我只是猜測……但是,那真的太不真實了……」

「在神聖都市內部,一般的蜂突然化爲食人蜂。這就叫做突然變種嗎?」

「是完全沒有前例的異常變種。而且,在這麼寒冷的季節還能活動,在自然界是不可能發生的。」

在自然界不可能發生。那麼……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情?」

砰。突然傳來一聲悶響。杯子掠過紫苑的手臂急速落下,然後從書上彈起,掉落在地板上。

在紫苑視界的角落裡,老鼠的身體正往前傾。彷佛慢動作一般,向前緩緩地癱了下去。

紫苑跳起來,抱住癱瘓的身體,大喊:

「老鼠,你振作點!」

好重。完全無重力。老鼠無法自己支撐自己的身體。無法置信。紫苑的腦海裡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無法冷靜判斷,也無法做出應對。

「老鼠,老鼠!」

紫苑拚命喊著老鼠的名字,緊緊抱住他。紫苑感覺到手指下的身體在顫抖,他的手所覆著的臉龐,發出低吟:

「不要……不要唱了。」

「老鼠?你怎麼了?振作點,老鼠!」

「別唱了……誰?是誰……?」

老鼠的手抓住紫苑的手臂,用力抓著,抖得很厲害。

翻倒的熱開水讓紫苑的腳步一滑,抱著老鼠滑倒在地。書塌了,小老鼠嚇得躲了起來。

「老鼠,你怎麼了?你到底怎麼了?」

冷靜,你要冷靜。

紫苑對自己說。但是,恐懼佈滿他的全身,讓他也不停顫抖著。

老鼠,該不會連你也….

蜂會爬出來。咬破你滑嫩的皮膚爬出來。那樣的話……如果變成那樣……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無法忍受!

現在,這個時候,如果失去你,我會無法自處。我會發瘋,我的世界就會走樣!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混亂讓恐懼攀升,讓他無法思考。

我不要!這太殘忍了。我該怎麼辦纔好?誰來、誰來告訴我?

老鼠的身體發燙,冒出的汗水弄溼紫苑的手。

老鼠在呻吟之餘,喊了紫苑的名字。

紫苑感覺好像被用力甩了一個耳光。他醒了。

快!有時間哭喊,不如快點想辦法!除了緊抱老鼠之外,什麼都不會嗎?

紫苑緊咬下脣,雙手用力。他將老鼠平放在地板上,拉開他胸前的衣服,摸了摸他的脖子。雖然汗流浹背,身體是溼的,但是沒有異常變化。沒有老人斑,也沒有隆起。紫苑用耳朵貼近老鼠的胸膛,聆聽他的心跳聲,計算他的脈搏。雖然比平常快,但是並不是異常混亂的心跳。沒有呼吸困難,也沒有嘔吐,應該沒有窒息的危險性。意識呢?

紫苑蹲著,緊握老鼠的手。

「老鼠,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聽我的聲音!把我的聲音聽進去!睜開眼睛回答我!

「我會救你,我一定會救你。」

這次換我救你,所以,求求你,迴應我。

請你回答我。不,我命令你回答我。

「是完全沒有前例的異常變種。而且,在這麼寒冷的季節還能活動,在自然界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紫苑說到這裡就停住了,低頭沉默不語。似乎企圖在思索中,沉靜思緒。

這時候不要打擾他比較好吧。

老鼠這麼想,又啜飲了一口白開水。總之,今天結束了。明天會怎樣是無法預測的,所以,擔憂、膽怯、爲明天做準備,都沒有意義。我不信神,深知命運這個東西有多陳腐,也不想將自己交給那種東西。我怎麼能因此受到左右呢!如果放棄,不再抵抗,那隻會不斷墮落,墮落至死或是到達等同死亡的境界。

繼續對抗。如此下定決心之後,究竟過了多少歲月呢?我要繼續對抗,不能失去對抗的意志,同時也靜待時機,與無法預測的明天對抗。我也曾像紫苑一樣,深切思索,沉靜思緒吧。紫苑的確認真、專心三思地對抗、戰鬥。雖然笨拙,抓不到要領,又幼稚到讓人受不了,但是他是在對抗,以自己的方式對抗著,從未試圖從戰鬥中溜走,一次也沒有。借狗人說得沒錯,我是有點佩服他。

暖爐的光線,把紫苑那一頭白髮閃耀成橘色。雖然從未說出口.但是老鼠喜歡紫苑的頭髮,他認爲那一頭白髮比黑髮漂亮好幾倍。

是該輕撫這頭髮,然後告訴他,我先睡了,還是不要妨礙他的奮鬥,靜靜地消失呢?

伸手。

這時,腦海中出現一道閃光。無法呼吸。風、疾風吹進頭蓋骨內。身體往前傾。慢慢倒下,癱瘓。意識隨風遠去。

聽見紫苑的叫聲。在同時,傳來歌聲。有人在唱歌,這如風的歌,是誰……?

「別……別唱了。」

好想搗住耳朵,手卻動不了。他已經陷進去了。這究竟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

眼前是一片綠色風景。老鼠感覺到草叢中的熱氣,草的味道被熱氣蒸發,飄浮而上。這裡樹木茂密,有一整片的羊齒葉。多重的草與樹葉,交織成各種不同的綠,覆蓋著大地。歌聲從遠處傳來。歌?那是歌嗎?是歌。沒錯……但是,其中混雜的聲音是……翅膀振動的聲音。有無數的昆蟲飛舞著。

這個聲音、這首歌曲、這片風景,似乎曾在哪裡見過。曾在哪裡……

不行,不能被拖進去。

突然闖進來的呼喊聲。是我自己的聲音嗎?我抓住了些什麼。有人緊抱著我。

這是我的救命繩索,絕對不能放手。

用盡全力抓住。

抓住人的觸感,稍微喚回一點意識。

紫苑。

緊抓著。

紫苑……救我。

電梯門無聲無息地關上。鐵灰色的門闔上那一刻,富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站在兩旁的治安局局員,兩個人都像石像一樣,動也不動。

雖然知道問也沒用,但是他就是無法沉默。

「爲什麼帶我來這裡?」

還是沒有迴應。

「這裡是……監獄嗎?」

富良試著再問一次。他的雙腳發抖,連站著都很勉強。

今天早上,他如同往常一樣出門。妻子抱著兒子站在門口送他。

「看起來還好痛哦。」妻子說。

「沒什麼大礙,幾乎不明顯。」

「居然會跌倒受傷,真好笑。」

「不要告訴別人啊。我這麼大個人了,居然還會在公園的階梯跌倒,丟臉死了,我還沒跟別人提過哩。」

妻子突然一臉嚴肅,說:

「你要小心點,這次只是受輕傷,還沒關係,想到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就好害怕。」

「怎麼可能會有什麼事。那我去上班羅。」

他親了親妻子的臉頰,坐上從中央管理局來接他的車子。

「老公,你考慮看看哦。」

坐上車前,妻子這麼對他說。

「我回去上班的事情,我想過完年就回去上班。」

妻子原本是交通管理局的員工。在兒子被認定爲菁英,保證可以得到完善的教育環境後,她打算藉著這個機會,回到職場,繼續工作。

「那個啊,應該沒有問題啦。」

在NO.6,只要本人有這個意願,生產後的女性將近百分之百都可以回到職場工作。富良的直屬上司也是有兩個小孩的女性。在NO.6,性別沒有任何關係,完全是以個人的能力爲基準,賦予職務。

「你可以開始復職的準備了,如果需要幫忙,儘管說出來吧。」

「謝謝,我好高興喔。」

妻子微笑。兒子在妻子的懷裡動來動去,對著富良揮動雙手。

「爸爸,有蟲。」

「蟲蟲在飛耶,黑色的蟲。」

「這麼冷的天氣怎麼會有蟲呢?哈哈,天氣再溫暖點,纔可能有蟲哦。」

雖然是晴天,但是吹著寒冷的北風,也許下午會下雪。今天早點回家,富良心想。

富良跟妻子、兒子揮手道別。車子出發了。一如往常的早晨。除了手心的傷口有點疼之外,沒有什麼不一樣。這個早晨也是一如往常。

通過「克洛諾斯」的關卡後,這個早晨纔出現了變化。治安局局員攔下他的車,要求他跟他們走。

「很抱歉,由於市長的命令,您必須要改變目的地。」

兩名穿著警備課制服的男人,用語雖然很有禮貌,而口吻卻是不容拒絕的強勢。富良覺得有點冷,顫抖了一下,他知道這和冷冽的北風無關。

「麻煩您換搭我們準備的車。」

「要去……哪裡?」

「市長在等您。」

「那是要去市府羅?那麼也不需要……」

「請跟我們來。」

富良只得轉搭治安局的車子。

在恭敬的言語後,富良被矇住雙眼。特殊的眼罩遮斷外來的光線,將富良囚禁在黑暗的世界裡。

本來以爲很像西區的暗夜,不過他馬上就覺得不一樣。西區的暗夜更深沉、更美麗;好深、好深,那幽合深淵裡彷佛潛藏著什麼一般。雖然感覺恐懼、毛骨悚然,卻吸引著富良;那種隨處都有不明物體潛藏的感覺,吸引著富良。他穿越城牆,不只爲了那些女人,也爲了要感受那暗夜的氣息。

大概在他三歲那年吧,他覺得庭院角落的黑暗裡好像有東西,結果被父母嚴厲斥責,告訴他這世界上不可能有什麼不明物體,不準再說這麼愚蠢的話。平常溫柔到不像話的慈祥父親與母親,彷佛變了個人似地,痛打兒子。

自從那次之後,富良再也沒提過潛藏在暗夜裡的不明物體,後來也就忘了。在西區與真正的暗夜相逢時,雖然很恐懼,但也令他非常興奮。年幼時塵封的記憶,又再度甦醒。他被深深地吸引了,那個地方確實吸引著他,

那會要了他的命嗎?

出入西區的事情被市府發現了嗎?

如果是,那會如何?篡改記錄是重罪,如果被發現的話,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了事。

剝奪資格、取消所有特權、趕出克洛諾斯……

富良想像所有最嚴重的後果。意外地,卻讓他覺得很平靜。

對於資格、特權、克洛諾斯,他都沒感受到對西區暗夜的那種執著。真是不可思議,那種奇妙情感連他自己也無法說明。

腦海中浮現少年的臉。一頭白髮的不可思議少年,果決地說他不想回NO.6。

是因爲他那麼年輕、那麼無謀、那麼無知,所以纔敢那樣斷言嗎?但是,就

算他如此年輕、愚蠢,就能那麼輕而易舉地捨棄NO.6嗎?這一點他不懂。

不過,還真遠。

要去市政府,需要花這麼多時間嗎?這個時間,應該早就經過市區了。

「請問,要去哪裡?」

富良緊張地問。

「但是,『月亮的露珠』應該已經過了吧?」

「請您安靜,要不然的話……」

「要不然的話?」

他聽見男人微微的陰沉笑意,那比威脅的話語還要恐怖。

「你們,帶我來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什麼?拜託你們,告訴我。」

右邊的男人這麼說,左邊的男人輕拍富良的肩膀。

又過了好一段時間,車子才停下來。

車子停了。富良下車後,戴著眼罩直接被壓坐在電動椅上。他坐著椅子通過長長的走廊。那是非常安靜的地方,只聽得到電動椅輕微的馬達聲。不知道是穿著特殊的鞋子,還是受過訓練,兩名治安局局員一點腳步聲也沒有。從椅子上站起來,拿下眼罩時,富良看到的就是即將關上的電梯門。門的另一頭有間玻璃窗的房間,裡面有穿著白衣的男女。

醫院?不,也許是……

爲什麼帶我來這裡?

這裡是監獄嗎?

富良不斷問著沒人回答的問題。

告訴我,誰來告訴我。

電梯停下來了。

電梯是往下降的,不斷往下降。

監獄、地下、新增設的場所、全新的電梯。

我利用職務上的特權篡改記錄,將被追究責任,由市長親自嚴重警告、勸告、處罰。

不是那樣,沒有那麼簡單。

恐怖貫穿全身。

富良扭動著身體。

「讓我離開這裡,放我回去。」

脖子感受到一股衝擊。電流通過,全身一陣麻痹。

「不是告訴你要安靜嗎?」

他又聽見治安局局員含笑的聲音。

「已經準備好了。」

穿著白衣的男子回頭這麼告知。

NO.6的第一任市長拿起白瓷的咖杯,啜飲了一口褐色的飲料。

「嗯……我知道了。」

「咦,怎麼了?你的臉色不太好。」

「大概是最近太忙了吧。」

「累了嗎?這樣不好哦。疲勞會引起各種疾病,一定要小心。待會我拿藥給你。」

「這個計劃就快完成了,至少到那個時候,不,今後你也必須要一直健康下去才行。好了,走吧。」

市長放下杯子。看起來毫無特色的杯子,仔細一看,手把的背面描繪著精細的紋路,看得出來是相當昂貴的東西。

「還是要執行?」

聽到市長這麼問,白衣男睜大眼睛,用力點頭。

「那是當然的啊!」

「但是,這次跟之前那個女孩情況不一樣……對了,那個女孩現在怎麼樣了?」

「她?很好啊,雖然還不是很清醒,不過就快醒來了。真漂亮的孩子,我很喜歡,我會好好珍惜她。」

「雖然同樣是菁英,那孩子畢竟只是個學生,不過,這次可是現役的菁英。」

「正因爲是現役的菁英,所以有用,就各層面看來都是。而且根據你的調

查,這個男人不是不良品嗎?已經宣誓效忠我們都市,卻做出背信的事。」

「是啊……沒有正當理由,就去西區。他臉上跟手心上的傷,大概是在西區

弄的吧。篡改記錄的嫌疑也很大,的確背信。」

「那就應該處罰啊!」

「用這種方法?」

白衣男叫了市長以前的綽號。

大耳狐,這個住在沙漠的小型狐貍。學生時代,幫我取了這個綽號的人,就是他嗎?

男人站在市長面前,將手放在肩上。

「大耳狐,你會當上王的。」

高挑的男人屈身,說話的速度微微加快。

「以市長的身分掌政的時代結束了,今後你將以君王的身分絕對掌權,統治這塊土地。」

「那你還猶豫什麼?一、兩個不良品又怎樣,根本無所謂啊!」

「而且,這也是貢獻啊,對我們的貢獻。而且對那個男人來說,應該也是很光榮的事情。」

白衣男再度呢喃。

你會以王的身分,君臨此地。

市長點頭,挺起胸膛。很好,我們走吧,白衣男催促。

那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房間,叫做第一實驗室。房間四周的牆壁是有光澤的特殊合金,沒有窗戶。傢俱只有一張椅子。男人就被固定在椅子上,眼底盡是恐懼與混亂。

從牆壁的這一頭,可以清楚觀察到房間裡的情況。

白衣男用手指輕敲著有幾個燈與操縱鈕的桌子。細長白皙的手指如同演奏鍵盤樂器一般,有規律地敲打出旋律。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是什麼曲子呢?不過,這裝置怎麼看都很糟糕,簡直就像失敗的玩具,就不能做得好看些嗎……

手指停下來了。白衣男微笑著說:

「你有什麼打算,大耳狐?」

「要以市長的身分,對他下判決嗎?」

「不用了,不需要吧?」

「這個可悲的罪人,完全無法理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你看他害怕成這樣,不是很可憐嗎?你不想救他嗎?」

「救?你是什麼意思?」

「給他一個承認自己的罪惡,向神祈求原諒的機會啊!」

市長的表情扭曲了起來。

真是的,這傢伙又開始講些唐突又莫名其妙的話了。

他以前就有這種怪癖嗎?

「怎麼可能!但是,應該有人會希望能在死前得到神明的原諒,安心地踏上旅程吧。」

「也許有,但是,至少在NO.6內不存在。」

「說得也是,我真是無聊。」

「真不像你會開的玩笑。」

「抱歉。那麼,開始吧。」

剛纔敲打著輕快旋律的手指,以不經意的動作按下按鈕。牆壁的一部分變成白色的螢幕,上面有各種數據、曲線。

「這是罪人現在健康狀態的資料。記錄著心跳數,腦波、肌肉組織的僵硬、身體各部分測量到的數據。」

「現在,那個房間裡,有人類的聽覺捕捉不到的頻率音。聲音來自空氣的振動,這些振動,會經由人類的鼓膜、鎚骨、砧骨、鍾骨,傳達到耳蝸。人類的聽覺反應,這你應該知道吧。」

「沒什麼變化啊。」

市長往前踏了一步,凝視著隔壁房間的情況。

完全沒有變化。

被固定在椅子上的男人,只是不安地低著頭,看著腳尖而已。

「不需要著急。才剮開始,需要花點時間。你要坐下嗎?」

「那我再請你喝杯咖啡?我有最高級的咖啡豆。」

「在這裡暍咖啡?」

「還是你想喝葡萄酒?」

「不……不用了。」

「你似乎對我的演說沒有興趣。」

「很抱歉,我對聽覺器官沒什麼興趣。」

男人聳聳肩,沉默了。什麼也沒發生。

「是不是失敗了?」

市長小聲問。

「失敗?我嗎?大耳狐,你這纔是不好笑的笑話哦。」

白衣男的表情僵硬,毫無血色的臉龐更加鐵青,太陽穴微微痙攣。

對了,這傢伙最討厭「失敗」這兩個字了。彷佛這兩個字具有危害自己的力量,非常忌諱、厭惡。

換個話題。

「上次那件事,目前好像穩定下來了,沒再發現新的案例。」

「應該不會再發生了吧。」

「你敢肯定嗎?」

「就交給你羅。如果那些傢伙再繼續在都市內部活動,那可不妙。」

「那只是例外。」

「爲什麼會出現例外?而且,全都是沒有登記在樣本資料裡的人。」

「計劃的前期在某個地方出現疏忽,但是,沒什麼好緊張的,例外畢竟只是例外……咦?」

白衣男指著說。

椅子上,被叫做罪人的男人往後仰,脖子左右搖晃,在叫著些什麼。

「想聽聲音嗎?」

白衣男指著綠色按鈕問。

他慌張地說,但隨即又搖著頭,小心不讓對方察覺到自己的狼狽。

如果可以的話,我纔不想看這種東西。我想離開這間無趣的房間,回到我的辦公室,回到我在「月亮的露珠」最上層的房間。裡面有高級的傢俱、優美的風景,那纔是適合我的地方。

「仔細看,那傢伙要出來了。」

白衣男的聲音顫抖著,一臉陶醉。

椅子上的男人已經不動了。纔不過沒多久的時間,他的頭髮已經完全白了。不只變成白色,還精疲力盡一般地掉落。看起來半透明的皮膚上,出現點點老人斑,從這裡都能看得出來。

「放大來看,你看。」

白衣男用下巴指著螢幕。螢幕上放大著男人低垂的臉龐,瞪大雙眼,歪著嘴巴的臉上,帶著無法理解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什麼事、就這麼斷氣的表情。褐色的斑點佈滿整張臉,還有著深深的皺紋。半開的嘴裡,牙齒搖搖欲墜。怎麼看也像近百歲的老人。脖子上還隆起一塊特別醒目的黑色斑點,蠕動著。明明隔絕了聲音,但是耳裡卻似乎響起晈破人肉的聲音。

出來了。

揮舞閃耀著銀色光芒的翅膀與觸角,腳還動個不停。

一隻蜂從人體內誕生了。

白衣男喃喃自語,臉上還是出了神的表情。

椅子下方出現一顆透明的球,是一個直徑十公分的捕捉用球型機器。它就像肥皂泡泡一般,輕輕飄起,瞬間就抓住蜂,將它關在球內。

白衣男大叫,高興得紅了眼眶。

「終於成功了。不,是邁向成功的第一步。不過,我們確實前進了,大耳狐。」

「是啊,恭喜!」

「雖然還不算完美……還不夠完美,然而,成功就是成功。再過不久、再過不久,我就能完全控制它們。孵化、生長、羽化、產卵,全都能夠控制,我就能隨心所欲操控它們。太美妙了,總算、總算走到這一步來了。」白衣男握緊拳頭,以緩慢的腳步在房間內來回踱步。他興奮得雙頰紅潤,嘴脣失去了顏色。

「之前的樣本都還無法控制羽化。指標個案的雄蜂跟公園管理員的雄蜂,都只能預測到羽化的時期。從那時候起,又過了幾個月?不過才幾個月,就做到這個地步。啊啊,過去那麼漫長的歲月彷佛一點也不真實,簡直就像作夢嘛。已經做到這一步了,就快完成了。只差一點點……」

天才與瘋子只有一線之隔嗎?說得一點也沒錯。

市長的視線從獨自喃喃自語,在房間內踱步的男人身上,轉到牆壁的另一側,第一實驗室。他覺得叫死刑室還比較適合。

屍體已經不在了,被運往解剖室去了。椅子也自動收納,房間內變成一片空蕩的空間,完全看不到死的痕跡。這裡又變得空無一物。

「不行不行,不能光顧著高興。雖然已經能成功控制羽化,但是,並不是完全沒有問題了。當然不是。唉呀,不是還有一個大問題還沒解決嗎?那個問題該怎麼辦……大耳狐!」

白衣男興奮地叫著市長的綽號。厭惡感變成小小的刺激,刺進市長的肌膚。

「當作樣本嗎?」

「那個也需要。」

「種類呢?數量呢?」

「這次我不選種類,我要大量。」

「不是都市內部的人也可以嗎?」

「無所謂,重量不重質。數量比較重要,大耳狐。」

「那正好,最近預定進行清掃作業。」

「太棒了!儘快。還有,我要人才。」

「優秀的工作人員呀!我想要可以成爲我的助手,又有最高等級頭腦的工作人員。」

「現在的人員不夠嗎?」

「完全不夠,我需要更優秀的人才。」

「這個嘛……有點困難。菁英人數本身就很缺乏,如果再調來給你,人手就更不足了。」

「把我的需求擺在最優先!」

在白衣男喊叫的同時,牆壁上的燈閃爍了。

「解剖室好像準備好了,我得走了。你呢?」

「我要回去,回『月亮的露珠』。」

因爲那裡纔是我的地方。

「是嗎?那就拜託羅,樣本跟人才我都要。」

牆壁的一部分無聲地敞開,白衣男走了出去。

真的有必要嗎?

突然浮現疑問。由於太過唐突,呼吸混亂,他不自主地壓住胸膛。

對我而言,他是必要的嗎?這個計劃本身是必要的嗎?不需要依賴他,也不需要依賴他的計劃,我不也一樣能統治這塊土地嗎?

爲了調整氣息,他多次反覆深呼吸,凝視著眼前空蕩蕩的房間。

該如何處理死刑犯的後事呢?

得好好想想。

如果不像往常一樣當作病死處理,而是公佈他被處死的話,會怎樣呢?讓大衆知道違反神聖都市NO.6規定的人、企圖欺騙的人、不乖乖服從的人、叛逆的人,會有什麼下場,殺雞儆猴,不容許絲毫的違背。正式公佈那樣的態度,並且強化取締、徹底執行。只要懷疑,就全部逮捕。看情況,關閉議會也無妨。

如果這麼做,會怎樣呢?市民會抵抗嗎?長久以來過著跟抵擋、抗議無緣的生活,他們有辦法、有精力做這種事嗎?那些跟狗一樣忠實、比小貓還脆弱的可愛市民,會質疑我嗎?

市長的嘴角上揚,笑出聲音來。

不可能。

怎麼可能。他們只會畏懼我的力量,臣服於我。

「市長,議會的時間快到了。」

市徽章內建的麥克風,傳來秘書官的聲音。

「車子已經在等您。」

「我馬上過去。」

不能焦急。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了,沒必要焦急,要巧妙地秘密進行。

市長朝著牆壁走去。門開了,前方是微亮的走廊。走廊也是一片銀色。

後記1 給遠方的祈禱1 序幕2 地獄裡的現實2 靜的風景4 悲傷嗎插圖2 靜的風景1 溼漉漉的老鼠2 滾吧1 序幕3 原因是4 夜風中3 天涯的盡頭5 虛僞的另一面2 第一幕第二場4 快把一切揚棄5 各種慾望之中3 換場2 人類的心3 天涯的盡頭3 換場4 悲傷嗎3 換場人物介紹2 人類的心5 光亮的城市1 生與死1 生與死4 白色迷霧之名3 泥土塑成的生命2 第一幕第二場後記後記後記後記5 各種慾望之中4 夜風中5 光亮的城市3 原因是1 溼漉漉的老鼠後記4 真實的謊言虛構的1 生與死4 快把一切揚棄3 停止這場殘忍的戰爭4 熄滅了吧熄滅了吧4 真實的謊言虛構的3 名爲理性的武器3 原因是1 序幕4 快把一切揚棄2 滾吧後記插圖4 真實的謊言虛構的5 光亮的城市人物介紹3 萌芽的東西插圖5 暗地裡的危機4 熄滅了吧熄滅了吧4 冥府的天使4 熄滅了吧熄滅了吧5 通往未知的光1 生與死3 名爲理性的武器後記4 無限的恐懼3 天涯的盡頭2 僅此一次2 靜的風景1 我所看見的事4 冥府的天使2 僅此一次1 我所看見的事1 美麗的東西3 萌芽的東西2 是誰送終3 魔與聖4 熄滅了吧熄滅了吧4 無限的恐懼後記1 給遠方的祈禱4 悲傷嗎3 魔與聖4 真實的謊言虛構的4 災難的舞臺2 靜的風景4 快把一切揚棄人物介紹後記4 熄滅了吧熄滅了吧1 序幕3 魔與聖4 白色迷霧之名3 名爲理性的武器5 通往未知的光4 快把一切揚棄
後記1 給遠方的祈禱1 序幕2 地獄裡的現實2 靜的風景4 悲傷嗎插圖2 靜的風景1 溼漉漉的老鼠2 滾吧1 序幕3 原因是4 夜風中3 天涯的盡頭5 虛僞的另一面2 第一幕第二場4 快把一切揚棄5 各種慾望之中3 換場2 人類的心3 天涯的盡頭3 換場4 悲傷嗎3 換場人物介紹2 人類的心5 光亮的城市1 生與死1 生與死4 白色迷霧之名3 泥土塑成的生命2 第一幕第二場後記後記後記後記5 各種慾望之中4 夜風中5 光亮的城市3 原因是1 溼漉漉的老鼠後記4 真實的謊言虛構的1 生與死4 快把一切揚棄3 停止這場殘忍的戰爭4 熄滅了吧熄滅了吧4 真實的謊言虛構的3 名爲理性的武器3 原因是1 序幕4 快把一切揚棄2 滾吧後記插圖4 真實的謊言虛構的5 光亮的城市人物介紹3 萌芽的東西插圖5 暗地裡的危機4 熄滅了吧熄滅了吧4 冥府的天使4 熄滅了吧熄滅了吧5 通往未知的光1 生與死3 名爲理性的武器後記4 無限的恐懼3 天涯的盡頭2 僅此一次2 靜的風景1 我所看見的事4 冥府的天使2 僅此一次1 我所看見的事1 美麗的東西3 萌芽的東西2 是誰送終3 魔與聖4 熄滅了吧熄滅了吧4 無限的恐懼後記1 給遠方的祈禱4 悲傷嗎3 魔與聖4 真實的謊言虛構的4 災難的舞臺2 靜的風景4 快把一切揚棄人物介紹後記4 熄滅了吧熄滅了吧1 序幕3 魔與聖4 白色迷霧之名3 名爲理性的武器5 通往未知的光4 快把一切揚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