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毅賢手中拿著紅酒杯子,聞言頓在半空中,隔了幾秒鐘他慢條斯理地喝下去一口,放下杯子后溫和地笑問段敘初,“阿初,我不懂你的意思。言瑾死于突發性心臟病是眾所周知的,我有什么本事起死回生?又或者說言瑾都下葬那么多天了,我還能把人挖出來不成?”
蔚惟一和裴姝怡也不懂段敘初的意思,畢竟這不是古代,有時候一張破席包住尸體就簡陋地下葬了,再加上埋得不深墳墓不嚴實,沒死透的人會從土里爬出來并不奇怪。
而在現代首先要經過殯儀館,光是殯儀館里的冷凍設施就不是一個活人能夠承受的,何況是后來對尸體的一系列處理,以及最終的火化燒成灰燼。
三人都看向段敘初,段敘初倒是從容不迫地繼續往蔚惟一的碗里夾菜,直到把蔚惟一的碗里堆滿,他不緩不慢地說:“伯父不會起死回生不假,更不用在墳墓里挖人,因為裴言瑾根本就沒有死,火化后下葬入土的那個人也不是裴言瑾。”
裴毅賢聞言臉色慢慢地變得很難看,緊繃著臉色并沒有立即開口反駁,倒是裴姝怡見段敘初并不像信口雌黃,她強作鎮定地、不可思議地問:“言瑾怎么可能沒有死,阿初你這話究竟是什么意思?”,蔚惟一也吃不下去了,轉頭神情緊張地盯著段敘初。
段敘初在桌子下撫著蔚惟一的手背緩解她的情緒,他不再賣關子,目光掠過對面的裴毅賢,用低沉的聲音說道:“裴言瑾自殺后的第二天,我向言嶠問起過。當時言嶠是第一個進去言瑾房間的,但他從始自終都沒有觸碰過開槍自殺的裴言瑾,而宣布裴言瑾死亡的人是教官,甚至就在言潔趕到屋子里準備救言瑾時,教官阻止言潔說已經太晚了。”
“言潔不相信之下又確認了一遍,在這短短的幾秒鐘時間里,言瑾完全可以屏住呼吸騙過言潔。事后教官再疏通殯儀館那邊換上其他人的尸體。首先殯儀館會給尸體化妝,我們都知道化妝品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陌生人根本分辨不出來那具尸體究竟還是不是裴言瑾,而言嶠那天下午回裴家去看裴言瑾,卻被裴家的人阻攔。”
裴毅賢聽到這里,神色又突然放松下來,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先不說其他的,假設言瑾確實沒有死,照阿初你這番推理,幫助言瑾假死的那個人應該是大哥,怎么會牽連到我的身上?”
而蔚惟一想起裴言潔那天在山頂上說過給裴言瑾服下了安樂死的藥,才導致裴言瑾自殺,而蔚惟一相信段敘初若沒有把握絕對不會在這時和裴毅賢撕破臉,如此看來,裴言瑾并沒有喝下去那碗雞湯,所以說裴言潔也被裴廷清和裴言瑾聯手騙了吧?
“伯父這個問題好。”段敘初挑眉,唇畔依舊噙著一抹似笑非笑,又是那種一切盡在掌控之中的神色,“教官之所以幫助,或者確切地說是他安排了言瑾假死,其根本原因是教官不想把這個撫育多年的養子,交還給言瑾的親生父母,也就是李家人。這件事伯母應該知道一二吧?”,段敘初用詢問的目光看向裴姝怡。
裴姝怡遲疑一下,點點頭,“是,廷清剛收養言瑾時,廷清就把言瑾的真實身世告訴我了。”,裴姝怡清楚段敘初已經知曉一切,她閉了下眼睛繼續說:“言瑾姓李,原名叫李紹軒,所謂從孤兒院抱回來的說法,只是為了隱瞞寧憐夢和裴家其他一些人。而事實上言瑾的父母跟廷清是從高中時就認識的好朋友,后來言瑾的母親死于難產,言瑾的父親也因為作奸犯科而被警方擊斃,在此之前他托人把言瑾交給廷清撫養。”
裴言瑾的親生父親被警方擊斃?
也就是說言瑾的親生父親并不是做正當生意的,很有可能跟段初他們一樣,是混黑道的。
蔚惟一突然感到渾身發冷,不是因為裴家這些錯綜復雜的關系和太多驚天秘密,而是她想到李父的下場,她害怕段敘初終有一天也會逃不過法律的制裁、害怕終有一天被當場擊斃的那個人是段敘初。
蔚惟一捏緊的掌心里冒出一層冷汗,她盯著段敘初好看的側臉輪廓,手下越發握緊段敘初,下一秒段敘初回頭望她一眼,安撫性地回應她,她深吸一口氣,這才慢慢放松下來。
“m2k組織實際上是廷清從厲紹崇父母那里接管來的,當時的m2k也僅僅是幾個街頭混混組成的,也沒有名稱和紀律性,直到在廷清手里發展下去。”裴姝怡突然把話題轉到這里,蔚惟一雖然不懂,但她肯定m2k跟裴言瑾有關系,她默不作聲地聽下去,“實際上厲紹崇也姓李,他和言瑾是相差十多歲的親生兄弟,言瑾一直都不知道他自己還有厲紹崇這個哥哥,也不知道他的哥哥是被養父親手槍殺的。”
什么?!
蔚惟一睜大眼睛,還沒有理清這其中的關系,段敘初出聲打斷裴姝怡,“不.......伯母你和教官都被言瑾騙了。事實上言瑾在很多年前就知道自己不僅不是教官親生的,他也知道自己是厲紹崇的弟弟,更知道教官殺了他的親生哥哥。”
段敘初微微瞇起狹眸,那里頭的顏色漸漸轉深,他語速緩慢、沉聲道:“正因為如此,裴言瑾在裴家隱匿多年,實際上是為了替厲紹崇報仇,為了奪回原本就屬于李家的m2k組織,幾年前當裴言瑾終于有這個實力時,他以厲紹崇的身份回去m2k組織,借用m2k的力量對抗四大財閥家族,毋庸置疑現在的厲紹崇,就是裴言瑾冒充的。”
裴姝怡猛地抬眼看向段敘初,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言瑾是如今的厲紹崇?也就是他要殺廷清和言嶠,他要吞并四大財閥家族?”,裴姝怡感到眼前陣陣發暈,支撐不住之下一手撫著額頭,一手按在桌子上,一時間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她搖著頭,神色恍惚、自言自語的,“竟然是這樣.......怎么會這樣?”
蔚惟一也被震驚到了,抬手捂住嘴說不出話來。
難怪........難怪那天裴言瑾在山頂上說這是他的使命,原來裴言瑾是厲紹崇的親生弟弟。
裴言瑾籌謀多年企圖統一m2k、吞并四大財閥家族,并不是裴言瑾有多大的野心、貪圖錢財權勢,而是正如蔚墨樺所說,m2k本就是李家的,裴廷清卻殺了厲紹崇,讓段敘初做首領,裴言瑾是在復仇。
也難怪她會覺得厲紹崇很熟悉,卻又想不起來是自己認識人中的哪一個,畢竟她也只是見過裴言瑾幾面而已。
若是裴言嶠知道了這件事,知道這些年一直活在裴言瑾的欺騙和虛情假意中,所有的兄弟情誼都是做戲,事實上裴言瑾時刻都在想著怎么報仇,怎么殺裴言嶠和滅掉整個裴家,裴言嶠該有多痛苦?這樣的真相會給裴言嶠造成多大的打擊?
蔚惟一只覺得胸口被石頭堵住般難受,她和裴姝怡一樣呆愣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腰被段敘初溫厚的大掌握住,段敘初用平靜的聲音否定了裴姝怡,“伯母,你錯了。事實上言瑾從來沒有想過要殺我和言嶠,以及教官。上次的刺殺事件中,并不是我猜到他會對我們下手,而是有人通風報信給我們,我們才躲過一劫,而那個人就是言瑾。”
“他的死是假,刺殺也是假,他也知道湯鈞恒會把島上的地圖給我們,但他并沒有試圖阻止,也是因為他明知道計劃已經失敗了,不想再傷害我們。他三番五次救惟一,是因為言嶠喜歡惟一,甚至蔚墨樺要讓惟一打掉孩子,他不惜與蔚墨樺反目,也要保護惟一。”段敘初俊魅的眉眼間染上悲涼,搖著頭自嘲地說:“當然,我不會感激、也不能諒解他,因為這一切因他而起。”
“廷清呢?”裴姝怡打斷段敘初,兩行清淚從眼角滾落,她急切而悲傷地問:“廷清是不是言瑾殺的,廷清一直以來都知道這一切?”
段敘初搖搖頭,“教官被刺殺純屬意外,并不在裴言瑾的計劃之中,是寧憐夢和裴言潔聯手設計的。”,他把目光轉向裴毅賢,“所以那次裴言瑾去伯父的醫院并非是要殺教官,而是想探望教官。”
“教官的病房周圍都是言嶠的人,他一個帶著人皮面具的陌生人,不是說進去就能進去的,是伯父你幫助了他。后來我們趕過去,在伯父的口袋里發現言瑾的手機,也是伯父故意轉開我們的注意力,但也正因為醫院這件事,我才懷疑言瑾。”
此刻說起來,段敘初的條理異常清晰,“既然他已經進去病房了,分明有很多機會和很多方法殺死教官,但他冒著暴露身份的危險、引起那么大的轟動、兜了那么大一個圈子,卻并沒有對教官下手,可見傷害教官并非是他的本意。”
那時段敘初意識到是裴言瑾之后,他痛心的同時,也用一晚的時間想清楚整件事,知道裴言瑾并沒有要傷害蔚惟一,他才慢慢地冷靜下來,為避免裴言嶠難過,在裴言嶠問起厲紹崇究竟是誰時,他沒有把事實告訴裴言嶠。
當時去無間島上時他有意安排裴言嶠引開裴言瑾,不讓裴言嶠和裴言瑾發生正面沖突,也是因為裴言瑾就是厲紹崇,他擔心裴言嶠殺了戴著面具的裴言瑾,裴言嶠以后會后悔、痛苦。
蔚惟一聽完段敘初的這一番話,她的腦子很亂,這個時候覺得自己的智商不夠,太多的訊息一次性灌輸給她,哪怕都是有跡可循、有憑有據,她一時間還是覺得太匪夷所思。
太大的一個布局,到頭來卻都是假的,就像玩游戲一樣,只是過程驚險,但最終不會真的死人。
可是裴言瑾有沒有想過,他不是神,不能預料到一切未知的事情,更無法掌控一切、這其中有太多的意外。
從裴廷清一睡不醒,莊名揚喪命,還有裴言嶠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樣了,甚至為此而犧牲的段敘初那些下屬,裴言瑾就算不是有心的,又如何彌補對他們每個人造成的傷害?還是說他裴言瑾覺得這些犧牲都是無關緊要的?
可悲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她那時因為愧疚,再加上聽到裴言瑾彈奏的那首鋼琴曲,感受到裴言瑾內心的寂寞和傷痛,她動了惻隱之心,當時并沒有下藥,而是對他手下留情,如今想來,就算被裴言潔利用又如何?
如段敘初所言,一切因裴言瑾的復仇而起,裴言瑾又怎么值得他們同情?裴言瑾做了那么多,給每個關心他、愛他的人留下多深的心靈創傷?
愛之切,痛之深。
如果裴言瑾是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蔚惟一倒不會有所動容,但裴言瑾是段敘初的朋友、裴言嶠的大哥、是裴廷清不舍得歸還的養子,也是裴姝怡疼愛多年視如親生的兒子,裴言瑾做出這種事來,怎能不讓人失望、痛恨、憤怒?
對面的裴姝怡用手掌蓋住眼睛,透明的淚水不斷地從蒼白的手指縫里滑落而出,她瘦弱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卻是丁點哭聲都沒有發出來。
而裴毅賢自始自終都沒有再開口辯解什么,抿著唇額頭的青筋跳動著,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
“當然,你們裴家自己的事,我也不想插手。”段敘初在這時出聲打破沉默,隱忍太久,性格中隱藏的狠辣顯露除了,他冷冷地看向裴毅賢,墨色的重瞳里結了一層冰,聚起陰鷙和殺氣,“我只是想保護好我愛的人、我在乎的人。至于我做什么,也不是你裴毅賢有資格干涉、過問的,你們裴家的事自己解決,言嶠不見了,去找裴言瑾,不要來跟我興師問罪、威脅我。”
“我找不找言嶠,那是我自己的事情,而你們裴家.......”段敘初陰沉著臉色,冷聲譏誚著說:“裴言瑾和言嶠究竟在什么地方,你比我更清楚。”
裴毅賢在社會上向來受人尊重,在裴家又很有威望,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對自己說話的晚輩,他騰地站起身,“你.......”
段敘初卻只是淡淡地瞟過一眼怒不可歇的裴毅賢一眼,唇畔勾起一抹弧度,他拉住蔚惟一的手腕站起身,“謝謝伯父今天的招待,我們這就先回去了。”
蔚惟一自然是無論何時都跟段敘初站在一起,她反握住段敘初的手,對裴姝怡微微頜首,“伯母,我們走了。”
誰知段敘初和蔚惟一轉過身剛走出幾步,裴姝怡終究還是支撐不下去,一只手掌用力地按在餐桌上,仿佛整個人被抽空了力氣,她緩緩地倒下去。
身側的裴毅賢面色一變,“姝怡!”,叫過一聲后裴毅賢正要伸出手去,段敘初已經返回身來,上前打橫抱起裴姝怡。
蔚惟一疾步跟在段敘初的后面,不等段敘初說什么,她拿出手機撥打過去,“我叫救護車。”
段敘初和蔚惟一安排好裴姝怡,在離開醫院之前,段敘初吩咐黎傲留下來,一方面是因為裴姝怡身邊沒有人,他只有讓黎傲照顧,再者裴家如今處在這種境地,難免會有心人來打擾裴姝怡,黎傲跟在裴姝怡身邊,確保裴姝怡的安全。
晚上十點多裴姝怡醒來時,整個偌大的病房里只有黎傲在那邊的沙發上安靜地翻書。
裴姝怡睜開眼睛后并沒有出聲,她恍恍惚惚地躺在那里很久,隨后掀開被子下床。
黎傲見狀連忙起身走過去,“怎么了伯母,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嗎?”
“不用。”裴姝怡一改往日的溫柔,很冷淡地拒絕黎傲,打開門往外走,“我去看看廷清。”
黎傲也只能寸步不離地跟在裴姝怡身后,誰知到了裴廷清的病房門前,裴姝怡進去后直接把門從里面反鎖了。
黎傲以為裴姝怡太傷心,不希望被人打擾,他也就沒有強行跟進去,而是耐心地守在外面。
黎傲根據段敘初的吩咐寸步不離地跟在裴姝怡身邊,一方面她身邊沒有人,黎傲留下來照顧,再者也是為了確保她的安全,畢竟裴家內部這時候的斗爭最為激烈。
裴姝怡進去大概10多分鐘,黎傲警覺地聽見里面的醫療儀器忽然發出異常的響聲,他眉頭一皺,轉過身拍著門,“伯母!”
半天沒有人應,其他的醫療儀器也陸續響起來,黎傲猛然間想到什么,不等醫生過來他的手放在門鎖上,費了一番功夫弄開門后,黎傲破門而入。
不出所料,裴姝怡手中的幾個電源線頭還沒有放下去,而床頭的心電圖那里出現不規則的變化,慢慢地成了一條直線。
毋庸置疑,裴姝怡是要.......殺裴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