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奇怪,第二天蘇羽醒過來的時候,突然看到了外面的晴朗天空。
雨停了?他伸個懶腰從牀上坐起來,透過窗簾看著日之初升的景色聞到了清新的空氣。
陳好呢?蘇羽摸摸身邊軟軟的牀。往常的這個時候,陳好應該是裹著被子蜷在這裡打呼嚕纔對了。
蘇羽打個哈欠站起來搖搖晃晃的向衛(wèi)生間走過去,洗洗漱漱去去現(xiàn)在身上還有的酒味。
陳好依舊不見人影,不過蘇羽也知道這一段時間隨著公司越做越大自己越來越多事情越來越麻煩,張璇陳好唐莉一干暫時沒什麼事情的女同志們全都來幫忙了。
當然這是有代價的,現(xiàn)在她們全都按照高級員工水平發(fā)薪水,讓王文達古力肉疼不已。
不過她們幹活的效率也是不錯的,雖說沒什麼專業(yè)能力,但是在公開招聘之前也只能靠她們幾個幹活了,所以沒有辦法。
誰讓咱動手晚了呢。冬天時候的招聘會沒趕上,夏天的這撥差不多就都訂出去了,現(xiàn)在招人多半是殘羹剩飯沒人要的頂上門。
本著寧缺勿濫的原則,在沒有找到合適的員工之前,也只好讓沒有比賽任務的弟兄們都來幫幫忙,能幹點什麼就乾點什麼。
現(xiàn)在陳好應該也去幹活了,只不過她的身份比較明確就是董事長助理兼總經(jīng)理助理,可以說蘇羽孔傑不在她就是山中的大王。
讓她去過過癮也好,反正留在家裡面這一段也沒什麼事情。蘇羽慢條斯理的穿好西裝仔細的在頭髮上打著著哩水。
這是陳好要求的:做人必須要踏踏實實,所以外表上不能讓人覺得看不下去,尤其是現(xiàn)在作爲有名人物的蘇羽,出門必須倒篪整齊。
那就折騰吧。看著鏡子裡面還算是比較帥的自己,蘇羽低下頭戴上墨鏡,左右看看走出了家門。
上次他在一家超市裡面被人認出來了,結果差點死在那,所以現(xiàn)在出門都要小心謹慎務求高高興興棋院去平平安安回家來。
不過在順手買的兩份報紙上,蘇羽看到了讓他可以說心驚肉跳的東西。
這兩張報紙的體育版上都是用大標題寫著:蘇羽名人•天元欲圖一統(tǒng)中國圍棋江山!
然後就是長篇累牘的評論啊,訪談啊什麼的。有支持的說現(xiàn)在兩個大頭銜在手那麼說說這種話也無所謂,畢竟人家蘇羽有這個能力。
但是反對的可就不是說說這麼簡單了,蘇羽突然覺得昨天晚上順著襯好的話茬子往下胡說八道是多麼可悲的一件事情,也瞭解到了酒能亂xing這句話的真諦。
以後一定要少喝酒,看著長篇大論的給他講中庸之道做人要厚道的文章,蘇羽頭都大了。
甚至於有人開始上綱上線的說這是大躍進這是放衛(wèi)星,是肯定要受到失敗的。蘇羽看了一會兒卻有種感覺就是這人嘴下留情了,不然的話應該說可恥的失敗纔對。
雖然蘇羽對於報紙上寫什麼並不在意,但是讓人這麼個說法的也不是個事,而且讓他覺得無奈的是,這件事情顯然是出自陳好的手筆。
那段“採訪錄”最後的幾句話,就是陳好說的,還很有技巧性的表示這些對話可以發(fā)表。
那些記者本來就是隨身攜帶的錄音機記錄本,只要當事人當時不管是腦子一熱還是怎麼樣同意了他們就能把所有該說的不該說的全放出來,而且以後你要是後悔了就擡出來新聞自由的大旗做虎皮,頂著憲法的帽子一點辦法都沒有。
蘇羽呆呆的看著報紙上做在棋盤邊一臉沉思狀的自己的大幅照片,新裡面涌起來一陣無奈。他的確很年輕,也一直在棋院裡面老老實實的呆著,在老聶老陳一干人的精心呵護之下成長,但是並不代表他對這個世界就不瞭解。
槍打出頭鳥這句話,蘇羽還是知道的。
以前自己一直低調做人安分守己,所以和棋院的上上下下的關係都是相當不錯的,之後自己得冠軍拿頭銜都是在棋盤上比劃,這個不會出問題。但是說大話滿世界囂張就不對了。
會遭天譴的。蘇羽在棋盤上一向雍容典雅的就算局面不利也僅是臉色發(fā)白冒虛汗,但是現(xiàn)在看著報紙上一統(tǒng)江山四個字,他知道,事情不好辦了。
禍從口出啊,也許王文達古力孔傑他們不會說什麼,但是不保證常昊周鶴洋就沒想法了,更況且上邊還有一批慢慢淡出賽場轉而當上各地方管理層的一代。那幫人平時接觸的就少,雖說見面也都客客氣氣的叫老師,但是也沒什麼交情,現(xiàn)在自己的一些不當言論竟然上了報紙……以後麻煩不會少。
陳好還是年輕啊??粗驹诿媲把φ堎p依舊笑盈盈的這個小姑娘,進來時候被幾位老同志和中年一代不鹹不淡的說了兩句整的欲哭不得欲笑不能的蘇羽也沒了脾氣,搖搖頭不說什麼只是悶悶的拉開椅子準備和陳好鍛鍊鍛鍊。
不過一個人這時候坐到了他的身邊,蘇羽不用看就聞味道也知道是古力,頭也不回的說:“有什麼事情就說吧,別玩虛的。”
古力搖搖頭拈起一枚棋子拍在棋盤上,低聲說:“早上的報紙看了吧?”
蘇羽點點頭看了陳好一眼,陳好揚起頭:“我也看了,感覺效果很好,廣告效應都出來了?!?
蘇羽無奈的苦笑:“廣告效應?要是做廣告咱們弄點別的好不好?以後這種得罪人的事情少做。”
陳好一愣:“得罪人?我得罪誰了?”
古力緩緩地搖頭:“大小姐,你把除了蘇羽之外的所有職業(yè)棋手全都得罪了。就算圍棋是一個人的戰(zhàn)爭,你也不能說開罪所有人吧?以後你讓蘇羽怎麼混啊?!?
陳好顯然不太理解:“這個怎麼了?爲什麼說我得罪了這麼多人?”
看著小巧的眼鏡後面那雙天藍色的眸子,古力和蘇羽突然明白了一些東西:讓從小受著西方的教育長大的陳好接受中國的中庸思想是一時半會兒是不可能了,在中國人看來大逆不道的事情也許在陳好的眼睛裡是順理成章,而陳好覺得很普通的一件事情往往就會掀起一陣軒然大波。
蘇羽默然的看了看無法可想的古力和一臉無辜的陳好,心想:陳好也是在中國上過好幾年學的,爲什麼最應該學到的東西沒學到呢。
教育失敗啊。雖然蘇羽對上學也沒什麼好的印象,卻也忍不住發(fā)了通感慨:要是早點實行了素質教育,情況就會好多了吧。
不過現(xiàn)在口號也喊出去了,衛(wèi)星也放出去了,蘇羽現(xiàn)在也只剩下坦然面對一條路了。他突然想起來一句話: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
這句話好像還是在春節(jié)晚會上學到的。蘇羽撓撓頭和陳好慢慢的下著棋,再也不說話了。
陳好算是委屈到家了。她不明白爲什麼蘇羽就不能體會一下她的苦心呢?明明就是爲了撐起來他外面的名氣以後也有了動力能好好下棋多賺點錢養(yǎng)傢什麼的,爲什麼還用那種苦大仇深階級仇民族恨的目光看她呢?
再說了,人麼,要不爲名要不求利,蘇羽心裡面明明也有這個想法,也有這個能力實現(xiàn),爲什麼就不能說出來呢?陳好雖然也隱隱約約的懂得一些所謂韜光養(yǎng)晦的道理,但是從小在德國長大的她卻怎麼也不能瞭解現(xiàn)在蘇羽和古力兩個人的想法。
爲什麼要把想法隱藏起來呢?陳好一向是有一說一實話實說,很少有猜謎語的時候。
不管了!陳好有些賭氣地一推棋盤站起來說:“我不下了,累了,我回家休息去了?!?
看著拿起小皮包噔噔噔走出去的陳好,蘇羽古力兩個人無奈的對看一眼,一起嘆了一口氣。
常昊臉色不是很好的走過來,看著蔫頭耷腦的蘇羽低聲的嘆氣說:“你這個對象啊,什麼都好,就是嘴上手上沒有把門的,想說什麼說什麼,而且花錢如流水。我比你們都大,說句不中聽的,你們倆人思想距離還是比較大的,如果不能好好溝通一下,早晚出問題。那個什麼一統(tǒng)江山之類的,我們雖然不放在心上,但是看著也不好受,回頭你和她說說,別想起什麼就來什麼,多照顧一下中國國情?!?
常昊出面了,基本上也就是上邊那些老一代的態(tài)度了,蘇羽連忙低頭伏法:“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下次絕對不喝酒撒瘋了?!?
常昊搖搖頭低聲說:“現(xiàn)在很多人對你昨天晚上的說法很不滿意,以後小心點,說多錯多。”說完拍拍冒冷汗的蘇羽的肩膀站起身走出了研究室。
說起來,今天的研究室很安靜啊。蘇羽轉轉頭看看本來應該嘰嘰喳喳很熱鬧的房間,卻只看到了一堆後腦勺。
另類是不好當?shù)?。蘇羽很清楚也很明白,所以苦口婆心的對陳好說:“你啊,以後別再給我下這種套子了,本來很多人就對我現(xiàn)在這個名人天元不滿意了,您就別給我添亂了再?!?
陳好很愕然很憤怒:“什麼叫我給你添亂,我只不過讓他們把你想說的話登在了報紙上,這個怎麼了?你們很奇怪呢!明明想要做什麼卻非要藏著蓋著不能露出來一點?!?
蘇羽搖頭苦笑反手摟在她的腰上說:“你要說40年前,你不說點大話就沒人理你,但是撥亂反正之後就要收斂一點了,不能心裡面想什麼就都說出來。我也知道你這麼幹是想讓我多曝曝光,讓我蘇羽的名字更深入人心,但是也要考慮一下國情是不是?寧吃過頭飯不說過頭話,這都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謙虛美德啊?!?
“謙虛?”陳好臉上的表情很奇怪,“這叫謙虛麼?”
蘇羽知一不知二,講講大道理沒問題,細緻的研究可不是他的長項,只好繼續(xù)的低聲下氣:“我也知道,但是現(xiàn)在流行這個……”
突然從不遠處傳來一聲尖叫:“蘇羽!”
然後十幾個女學生打扮的小姑娘一窩蜂衝上來遞著本子要簽名要合影。
蘇羽看了陳好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傷心包含了痛苦,還有一點點絕望和無奈:“你吃什麼不好?幹嗎非要吃匹薩餅,吃出病來了吧!”
覆水難收,兩天後蘇羽一個人坐著飛機去了杭州,爲馬上開始的三星杯第二輪對趙治勳的比賽做準備。不過說實話倒並不是因爲蘇羽不受待見所以只能孤零零上路,而是他爲了給陳好買一件蘇繡的衣服而不得不提前出發(fā)。
說來奇怪,現(xiàn)在蘇羽在棋院裡面地位一落千丈是陳好一手造成,最後蘇羽卻要向陳好賠禮道歉而且買禮物作爲謝禮,事情的確有點奇怪呢。
不過走到外面,蘇羽名人天元的身份還是很能唬人的,至少來到杭州棋院報到的時候就是一個專職副院長接待的。
等蘇羽客氣了半個小時之後說出來自己這麼早來是爲了想買幾件聞名天下的蘇繡的時候,副院長更是找了人找了車專門陪著他去蘇州購物。
坐在桑塔納裡,蘇羽突然覺得,是不是自己也該買輛車了呢?
第二天,大部隊才浩浩蕩蕩的從北京過來。因爲16強裡面有8箇中國人,基本上精英全出,而且衛(wèi)冕冠軍就是王文達,所以老陳這次放下新賽季圍甲聯(lián)賽的準備工作親自領隊過來體現(xiàn)了上級領導對這次比賽的關心和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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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因爲那些充滿了說不清道不明意味的怪怪的眼神,蘇羽沒有去參加棋院舉辦的歡迎晚會,而是一個人留在了房間裡孤獨的上著網(wǎng)看著論壇上正在爭論的關於他要一統(tǒng)江山的正方反方意見。
網(wǎng)上面很有意思,和實際的圍棋圈子裡面的說法截然相反,大多數(shù)人對於蘇羽這種張揚的態(tài)度都是持肯定的意見的,很多人都說現(xiàn)在中國就缺少像蘇羽這種敢說敢做的人,不然何至於讓韓國人騎在頭上苦苦掙扎,一個個都像溫順的小綿羊低聲下氣那叫妾,那種人一輩子都別打算當正室。
甚至有人認爲正是因爲常昊他們缺少這種大氣才連連敗給李昌鎬不能翻身,而想贏棋還就是需要蘇羽這樣的新時代青年。
這裡面只有極少數(shù)人說不符合中國國情之類的話,說蘇羽是讓德國鬼子薰陶的時間太多了,所以說話嘴上沒譜--蘇羽不由得慶幸陳好不在這裡也不怎麼上網(wǎng),不然非要砸了這電腦不可。
而且後面有人跟貼子立刻質疑叫屈:德國人說話一向說一不二,怎麼叫沒譜呢?而且蘇羽也明明有這個實力。
不過話說起來,蘇羽現(xiàn)在還不是說怎麼樣,心裡面是真沒有底能一定戰(zhàn)勝孔傑拿到國手。
可衛(wèi)星已經(jīng)上天了,現(xiàn)在說什麼都沒用了。如果再多說話天上就該飛奶牛了。蘇羽摸了摸臉,苦笑了一下。
一切還是看比賽吧,贏了自然風平浪靜,那個叫米盧的老頭就是這麼說的:態(tài)度決定一切。蘇羽明白:只要他拿下三星杯拿下富士通,那麼在國手決賽之前一切都不是問題了,原來罵他的立刻就會變成捧他的,而且一定會說他蘇羽實力非常水平之高千秋萬載一統(tǒng)江湖之類的。
事情就是如此。蘇羽低低的嘆口氣關上了電腦躺在牀上,閉上眼睛享受著黑暗的寧靜。
過兩天就要和趙治勳比賽了,好好休息一下才是真的。
兩天後,當蘇羽早早來到對局室和往常一樣打算先養(yǎng)養(yǎng)神的時候,卻看到了趙治勳已經(jīng)坐在了棋盤邊,仔細地用小手帕擦試著精緻的棋盒。
看到蘇羽,趙治勳笑著伸出手讓他坐下,低聲用日語說:“看你的樣子很疲憊,好像有很多的煩心事啊。”
蘇羽笑了笑:“最近比較煩,不過都可以解決,謝謝您的關懷。”
趙治勳歪歪頭小心地把棋盒蓋子蓋好說:“我聽說了,因爲你發(fā)表了一些不是很合適的言論,所以讓一些人爲此而生氣,你最近一定是爲了這個感到有些無奈,所以你現(xiàn)在的臉色就不好,那麼一會兒下棋的時候肯定會下一些軟弱的招數(shù)?!?
蘇羽知道他說的是實話,狀態(tài)不好肯定影響發(fā)揮,但是當他想說什麼的時候,趙治勳突然開口說:“想當年,我來到日本的時候,心情比你要狂妄多了?!?
蘇羽無聲的笑了起來,連著笑不斷的搖著頭。
趙治勳繼續(xù)說:“年輕人麼,要是沒有一點衝勁生活就沒有意思了,你們中國人有句話,叫做人不可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這句話很好,我最不喜歡的就是在最應該衝鋒陷陣的年齡卻擺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
蘇羽沒有再說話,只是不斷的點頭搖頭。
趙治勳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低聲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這句詩我很喜歡,現(xiàn)在送給你。你既然有驕傲的本錢,就應該好好的驕傲一下,別辜負了大好的青春年華?!?
說完,聽著裁判宣佈比賽開始,伸手抓出了一把棋子,放在棋盤上。
“現(xiàn)在看來,咱們的同志們除了趙星之外,形勢還都不錯。”馬曉春緩緩地抿了一口杯子裡的咖啡,看著電視說。
許久沒出家門一直悶頭寫自傳的老聶大馬金刀坐在椅子上搖著扇子點頭說:“趙星對著俞斌先撈後洗的下法也沒有什麼好辦法,現(xiàn)在實地上差了不少,等小俞返回來破他空的時候他應該也擋不住。其他的形勢還都可以,周鶴洋王文達對付趙漢乘和結城聰兩個小傢伙問題不大;孔傑和劉昌赫那盤拼得很厲害,但是也有優(yōu)勢;古力對老曹有一些吃力,不過局面上面有些便宜,也能頂;趙傑小傢伙一段時間沒見了竟然不長的時間把羽根直樹打成了這樣子確實有些出人意料啊,表現(xiàn)的不錯!蘇羽麼,局面比較亂,看來心還沒靜下來,有些地方下得不好。不過他既然大話都說出去了,那麼就要拿出來行動表現(xiàn)一下,這樣子可不行啊。”
馬曉春笑一下?lián)u頭說:“聽孔傑的意思,那件事情還不是蘇羽乾的,是陳好把他灌的東倒西歪之後酒後吐真言。不過不少人的確因爲這個對他有一些想法。也難免會讓他有比較大的壓力?!?
老聶用扇子輕輕緩緩地扇著,若有所思地說:“這小子從小到大都沒受過什麼挫折壓力……人無壓力輕飄飄,要我看陳好乾得好,給這小子點動靜沒準回來發(fā)揮的更好?!?
馬曉春一咧嘴:“要是壓垮了呢?”
老聶拍拍棋盤:“壓垮了?那他這個名人天元就趁早滾蛋,就不配坐在這個位子上?!?
蘇羽這時候已經(jīng)什麼都不想了,完全被圍棋佔據(jù)的大腦裡面也想不出別的了,看著亂亂的局面,他的心神反倒鎮(zhèn)靜了下來。
既然說了,那就做吧。蘇羽算清了變化,緩緩地把棋子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