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玉坤不會什么也看不出來,他甚至比宋光明看得更清楚。他本來是醫學影像學研究所的分管副校長,偏偏在這事上將他拋開了。但是,他不能講,也不能允許宋光明講,這里面牽涉到好多人,復雜得很。他之所以力主讓宋光明參加今晚的宴會,就是不想讓宋光明與他們對立起來,引火燒身,只要宋光明順水推舟,就一了百了了。
“宋光明啊,你是不是喝醉了?”鐘玉坤搖搖頭,說,“我向你保證,這里面沒什么問題。劉建設書記,還有姚修義所長也是從工作出發的嘛,誰生活在真空里呢?醫科大學就關門辦學,獨成一體,不需要社會關系了?醫科大學每年都要有幾千名應屆畢業生進醫院實習,沒有市衛生局的支持,這些學生去哪里實習啊?能都擠在附屬醫院里?丁大力的那個公司是市衛生局的下屬公司你不是不知道吧?設備引進是小事,醫科大學與市衛生局的關系是大事,孰輕孰重?”
“爸爸,你這是牽強附會,我還是想不通。”宋光明不服氣地說。
宋光明這么頂撞鐘玉坤還是第一次,但是,鐘玉坤卻不能生氣,更不能發火。他知道,宋光明還是年輕啊,不知道明哲保身,他又不能說得過于直白,只能由讓宋光明自己慢慢地去領悟了。
“好了,今天就到這兒,快去睡覺去吧。”鐘玉坤關掉了臺燈,說,“宋光明啊,以后將精力都用在業務上,你本來就是業務副所長嘛,你管那么多事干什么呢?搞好了自己的課題研究,比什么都強,知道了?”
6
苗惟妙從來就沒認為自己是個目光短淺的人,但是現在,她突然改變了對自己的這個看法。兩年前,她以為自己的翅膀硬了,迫不及待地與丁大力離了婚,一甩手離開了丁家,成了孤家寡人,并沒想到她還一時離不開丁家,離不開丁凱峰局長。
眼下,市立醫院一把手的位置爭奪得異常激烈,究竟鹿死誰手還很難預料。前幾天,上級組織部門果然下派了考察組,對三名副院長進行了考察,中層以上干部還投了票,推選一把手人選。同時,重要科室的負責人也被分別找去談了話,對三名副院長做了評判。苗惟妙的一番苦心沒有白費,根據內部傳來的信息,苗惟妙的得票率名列第一,遙遙領先。但是,苗惟妙仍然覺得自己已經處于下風,群眾及中層干部再擁護她也起不了關鍵作用,她明白,沒有丁凱峰罩著的她一籌莫展,一事無成,找不到過硬的領導關系特別關照,就等于她沒戲了。
現在,苗惟妙為了能當上這個正院長已經不擇手段了,因為她知道,錯過這個機會,她的升遷還不知要再等上多少年。痛定思痛之中,苗惟妙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拉下臉皮,找丁凱峰幫忙。她甚至還為此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丁凱峰一口回絕了,或者陽奉陰違,說人話不辦人事,她就將丁點兒帶走,給丁家一點兒顏色看看。
苗惟妙似乎記得,她曾對丁大力有過一次石破天驚的奇談怪論,那就是,人生的最高境界是厚顏無恥,無恥者無畏。不過,讓一貫孤芳自賞的苗惟妙放下架子,真的厚顏無恥地向丁凱峰張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在自尊與求官之間,她左右為難,舉棋不定了。
這些年來,苗惟妙每個月的最后一個禮拜六就到丁家接丁點兒回家,住個兩天再送回去。明天就是這個月的最后一個禮拜六,苗惟妙準備去丁家接丁點兒回家了。
苗惟妙是在這天的中午出現在丁家大門口的,她按響了門鈴的時候,因為有了有求于丁凱峰的打算,她的心情還比以前緊張了許多。
像往常一樣,門是周潔冰開的,后面跟著已經六歲了的丁點兒。
“丁點兒,叫媽媽。”苗惟妙俯下身子,親了下丁點兒紅蘋果似的臉蛋,說。
苗惟妙接丁點兒的時間比以前晚了三個鐘點,也就是說,她以前都是九點左右準時到達,周潔冰已經為丁點兒做好了出門的準備,苗惟妙一按門鈴,周潔冰就開門將丁點兒領到門口,交給苗惟妙,就像兩國在交換戰俘。但是今天,苗惟妙來晚了,而且直到中午才出現,就令周潔冰有些措手不及了。
周潔冰還以為苗惟妙有事不能來接孩子了,而且即使苗惟妙一早來了,她也會與苗惟妙商量晚上再把丁點兒接走,這是因為,今天是丁凱峰的59歲生日。丁大力出差沒回來,如果丁點兒再被他媽媽接走,只剩下他們老兩口,生日的氣氛就沒有了。
“媽媽,今天我爺爺過生日,你也別走了,一塊兒吃蛋糕,好嗎?”丁點兒仰臉看著苗惟妙,說。
這句話是周潔冰事先教給丁點兒的,現在,菜已經做好,生日蛋糕正要切開,她想,如果苗惟妙這個時候接走了丁點兒,丁凱峰肯定會感到不快。而且,她和丁凱峰又都不便主動張口讓苗惟妙留下為丁凱峰過生日,只能借丁點兒的口了。
“啊,你爺爺過生日?丁點兒,你怎么不提前給媽媽打個電話呢?”苗惟妙露出驚訝的神色,說,“媽媽還準備帶你去吃肯德基呢。”
周潔冰沖苗惟妙交換了下目光,說:“苗惟妙啊,丁點兒都說了,就一塊兒吃飯吧,飯也都做好了。”
苗惟妙從周潔冰的眼神中看出,她是極力想讓自己留下來的。這些年來,苗惟妙與周潔冰始終保持著良好的關系,甚至還一直稱周潔冰為媽媽,連對丁凱峰的稱呼也沒改變。在苗惟妙的內心里,對周潔冰充滿了感激,她的大度與善良都讓苗惟妙銘記在心,永志不忘。所以,有時候到丁家來接丁點兒,苗惟妙還會待一會兒,與周潔冰說說話,拉拉常。
“媽,爸爸真的過生日啊?”苗惟妙似乎不相信,疑惑地說。
周潔冰和藹可親地笑著說:“苗惟妙啊,你在這個家的時候給丁點兒他爺爺過過生日吧?你怎么忘了?”
坦白地說,苗惟妙還真沒忘記丁凱峰的生日,她今天之所以比往常晚來了三個多小時,趕在午飯的時候登門,正是想撞上丁凱峰的生日。她也有個預感,周潔冰肯定不會讓她把丁點兒接走,還會讓她留下來,一同為丁凱峰過生日。幾年前,苗惟妙利用宋光明的生日還了愿,也還了債,讓宋光明的愛情徹底死掉。今天,她準備故伎重演,趁著丁凱峰心情好的時候,她就見風使舵,將自己的要求向他提出,她相信,丁凱峰不會拒絕。
“好吧,媽,既然碰上了,我就不走了,不過,我先去給爸爸買件生日禮物吧。”苗惟妙說罷,轉身欲走。
周潔冰一把拉住苗惟妙,說:“不用了,家里什么也不缺,快吃飯吧,等你買了禮物回來,菜都涼了。”
苗惟妙就這么冠冕堂皇地出現在了丁凱峰的生日慶宴上。對于苗惟妙的到來,丁凱峰還是有幾分欣喜的,在周潔冰的影響下,他對苗惟妙并不反感,當丁大力在外面拈花惹草的事情不斷地傳到他耳朵里的時候,他對苗惟妙還產生了同情之感。而最讓他感到高興的是,苗惟妙忍痛割愛,將丁點兒留在了他的身邊,讓他享受到了天倫之樂,讓他對丁家后繼有人而感到欣慰,他沒有理由不感激她。
“苗惟妙啊,快坐吧。”丁凱峰笑了笑,說,“你來得正好,你媽媽滴酒不沾,我正愁沒人陪我喝兩杯呢。”
周潔冰咂咂嘴,說:“我說啊,老丁啊,你怎么能讓人家苗惟妙陪你喝酒啊?”
“你呀,老太婆了,不知道時代的進步了。”丁凱峰搖著頭,說,“苗惟妙酒量大著呢。別看她現在不是我的兒媳婦了,可還是我的部下吧?張正天活著的時候,多次給我講過她在酒場上的颯爽英姿呢。”
苗惟妙拿起酒瓶,倒滿兩只酒杯,說:“媽,爸爸今天過生日,我理應敬幾杯才是啊。你放心吧,我不會多喝,也不會讓爸爸多喝的。”
“好,你們隨便吧。”周潔冰不想掃大家興,就無可奈何地說。
苗惟妙給丁點兒倒上一杯可樂,然后趴在他的耳朵上嘀咕了幾句,說:“來,丁點兒,和媽媽一起敬爺爺一杯,祝爺爺生日快樂。”
丁點兒端起杯子,跑到爺爺跟前,說:“祝爺爺生日快樂,祝爺爺壽比南山,福如東海。”
丁凱峰喜出望外了,興奮異常地說:“好孫子,真會說話,誰教你的?”
“我媽媽呀!”丁點兒小嘴一撅,說。
苗惟妙站起來,雙手舉杯,說:“爸爸,我敬您一杯,祝您生日快樂!”
丁凱峰也舉起杯子,說:“好,好。”
喝下了杯中酒,丁點兒就嚷著要吃蛋糕,苗惟妙馬上搶著切好了蛋糕,然后一人分了一塊。接下來,大家邊吃邊聊,氣氛甚是融洽。
“苗惟妙啊,你爸爸媽媽怎么也不來了啊?說實在話啊,你媽媽不來了我倒不怪罪,趙縣長也不上門了我可有意見啊,我們還是黨校的同學嘛。”丁凱峰吃口菜,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說。
周潔冰抬手拍了下丁凱峰的腿,心存不快地說:“老丁啊,你說這些干什么?”
王秋燕和趙世光已經有多年沒來水城了,都是苗惟妙瞅空回那個縣城看他們。對于苗惟妙與丁大力的離婚,王秋燕也一反常態,沒有支持更沒有反對,只是一再要求苗惟妙爭口氣,干出個樣來讓丁家看看,水城不是他們丁家的。
“爸爸,是這樣,趙縣長很忙,我媽媽也不愿出門,都幾年沒來水城了。”苗惟妙為丁凱峰倒上酒,說。
“噢,是這樣啊。”丁凱峰點上一支煙,抽了口,說,“你們市立醫院最近情況怎么樣?有人給我反映說,現在幾個副院長都在忙著跑官了,工作很混亂是不是?高平昌一個星期就往市衛生局跑幾趟,局里的正副局長都讓他找煩了。還有那個季廣民,搞學問的是吧?怎么也不搞了?竟然也搞起政治來了,還告別人的黑狀,真給知識分子丟人啊!”
丁凱峰主動將話題引到市立醫院是苗惟妙沒有想到的,她還正愁著怎么向丁凱峰開口求助呢,丁凱峰竟然給她找了個機會。
“爸爸,我沒去找您吧?”苗惟妙擦拭著丁凱峰掉在餐桌上的煙灰,說。
周潔冰白了丁凱峰一眼,說:“老丁啊,給苗惟妙說這些不好吧?”
“怎么不好?衛生系統沒一個不知道的,還用我說?”丁凱峰大為不悅地說,“苗惟妙這樣做就很好,踏踏實實地工作,不去上躥下跳,不去蠱惑人心,組織上能看不到?”
“老丁啊,那你說咱苗惟妙有希望嗎?”周潔冰忙不迭地問。
苗惟妙不得不再次感激周潔冰了,她不但替自己問出了要問的話,而且還用了“咱苗惟妙”,也就是說,咱們還是一家人,這個忙一定要幫的。
“爸爸,您還得多幫助我啊。”苗惟妙趁熱打鐵,不失時機地說。
“這還用說嗎?苗惟妙,你是不是認為我不會替你說好話啊?”丁凱峰看看苗惟妙,又看看丁點兒,說,“我不為了你,還能不為丁點兒?”
“這就對了嘛,老丁。”周潔冰也歡欣鼓舞起來,親切地摸著丁點兒的臉蛋,說,“媽媽當上市立醫院的院長,丁點兒最高興,是嗎?”
“奶奶,媽媽的官是不是比爺爺還大啊?”丁點兒瞪著大大的眼睛,說。
“現在還不如爺爺大,將來就說不定了。”周潔冰不禁喜上眉梢了,說,“老丁啊,明年你就退休了,想幫也幫不上了,這可是個好機會,也是最后一次機會啊。我看得出來,苗惟妙這孩子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忘不了你的。”
苗惟妙這才意識到,她當初將丁點兒留在丁家是多么英明,她雖然與丁大力離了婚,卻沒有與丁凱峰夫婦反目成仇,始終保持著相敬如賓的關系是多么偉大。現在,丁點兒就是她與丁家割不斷的金絲線,也是她升遷的階梯。如果她當初一時不理智,硬生生地從丁家帶走了丁點兒,她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
“爸爸,我雖然離開了這個家,可是我的心始終沒有離開過啊。”苗惟妙頓時激動起來,淚水也在眼眶里打轉,說,“媽媽對我還是這么好,您也不怪罪于我,我真的很感動啊。爸爸,丁點兒是您的寶貝孫子,我是丁點兒的媽媽,這種親情永遠也不會割斷的,您說是不是啊?”
周潔冰聽著聽著,也動了感情,淚水竟然撲潸潸地掉下來,說:“老丁啊,當初苗惟妙把丁點兒留下,就是為了你啊,咱不能對不起苗惟妙啊。”
丁凱峰將丁點兒攬在懷里,說:“你們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話能說得這么明白嗎?苗惟妙,我還是那句話,你注意自身形象,扎實地工作,其他的就什么也別管了,我還指望著我孫子接你的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