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方達,今天我們來聊聊中學生運動會的事。
樹人中學一年一度的秋季運動會終于要開始了,學生就像一個長期便秘的患者,這個時候終于能好好地拉泡屎了。運動會其實比放假還要舒服,重點中學的學生恨不得利用有限的假期火速成為第一名,把其他同學遠遠地甩在身后,所以根本不會停止學習。運動會停課是全體同學都不怎么學習的時間,所以好多學生可以松一口氣了。昨天班上還有學生在商量開幕式走方陣的事,我這才發現原來全國各地的中學都要做這么一件白癡的事。只不過這里是真的只要從主席臺前走過去就好了。
早上還是陰云密布,好像前幾天自殺學生的怨念一樣經久不散,可是這好像絲毫不影像今天運動會的氣氛,畢竟很多學生根本不認識那個跳樓的人。我和菲哥站在操場最外層的跑道上看熱鬧,每個班的學生都有一些小表演,但是都一樣地自由散漫。
當高二重點班的學生從我面前走過的時候,張老師很辛酸地說:“每年運動會都是我最不開心的時候,因為他們總是拿倒數第一。”這我倒是可以預料的到,重點班的學生當然是以學習為重吧,和將來升入大學沒什么關系的事,用不著做吧。
接下來就是三班的隊伍,雖然都不太整齊,但是平行班比重點班看上去好多了。陸小夏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舉著三班的牌子,走起路來有些搖搖晃晃地,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但是依然身材曼妙,勾人眼球。我看著她憔悴的樣子,心中泛起了陣陣漣漪,心想不管我內心有多同情她,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今天要找機會和她說清楚。陸小夏的目光向我投來,我急忙低下頭,現在的我感覺多看她一眼都是一種犯罪。我想雖然現在對菲哥貌似沒有什么激情,但是很可能已經轉化為親情一樣的感覺了,如果我和她分開久了,還是會不習慣,不舒服。
三班的隊伍終于走過去了,我才小心翼翼的把頭抬起來,握緊拳頭,這次不能再做對不起菲哥的事了。
菲哥突然對我說:“你剛才看到陸小夏了嗎?”
我本來第一反應是假裝沒看見,但這謊撒的也太明顯了,還是決定說實話:“看見了。”
菲哥接著說:“不感覺有什么異常嗎?”
我有些猜不透菲哥的心思,只能說:“好像沒什么精神吧。”
菲哥嘆了口氣,說:“我看見陳老師打了她。”
我驚訝萬分,說:“陳老師?就是你的指導老師?他不是很和藹嗎?怎么會體罰學生,雖然聽說陸小夏一直很不安分,但是也沒聽說哪個老師會打她啊。”
菲哥斜著眼睛看了我一眼,說:“你聽說她被打了,怎么都不難過?”
我有些緊張,小心地問:“對不起,相信我會馬上和她撇清關系的。”
菲哥哀傷地說:“你和她究竟都干過些什么,我也不關心,而且你應該也不會對她做什么吧,我只希望最后你能陪在我身邊。”
我拉著菲哥的手,說:“對不起。”
菲哥靠在我的肩上,小聲說:“你記不記得四年前你去過西安?”
我被這個問題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說:“我上高中的時候去過西安,在那邊幫一個親戚開店。你怎么知道?”
菲哥拉緊了我的手,說:“沒什么,你記得就好。”
我正想追問下去,菲哥突然咳嗽了兩聲,說:“達姐,我好像感冒了,你在這里幫老師做事吧,我想回辦公室趴會兒。”說完菲哥轉身就走了。我看著菲哥的背影,忽然想起了“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那句詩。
開幕式結束之后,就是某校長致開幕詞,幸好他廢話不多。這周有大型的上海中小學招聘會,常樂和那對情侶都走了,史雪和沈子琪還在為工作奔波,楊蕾受了挺大的打擊,準備實習結束后去考研。好像只有我、丁曉倩和菲哥有了offer。現在沒剩幾個實習生了,我同時承擔了很多任務。
我的第一項任務是為400米計時。400米每班限報兩人,可是重點班往往只有一人報名,還是被硬推上去的。高一和高三的重點班好像全部都是男生,因此很省事地只有男子比賽,高二重點班雖然有女孩子,但是因為人太少也只參加了接力。“嘭!”一聲刺耳的槍響,所有的運動員向終點沖去,我按下秒表,一轉身看到了坐在我腳旁邊的尹金明,身上貼著號碼,他正仔細地坐著題目。
我忍不住問他:“這個時候還學得進去嗎?你不是也要比賽嗎?”
尹金明抬起頭來,說:“老師,是的,下一場就輪到我了。”
我有些無語,說:“那你還不做做熱身運動。”
尹金明又把目光收回到書本上,說:“做什么啊,反正每年都是倒數第一。”
我正想罵他,突然想起來比賽的事,幸虧我反應及時,比較準確的記下了終點事件。
下面就輪到了尹金明,其實真不想看這個小男生跑步,就像看著多年之前落后的中國在奧運賽場丟人似的。尹金明只不過是跑了個400米,卻和平行班的男生落下了差不多半圈,我真的不忍直視。剛才他的表現果然是倒數第一才會有的淡定。
接下來是女子組,三班排除了兩個人,一個是陸小夏,一個是3班著名的在公共場合亂來的情侶女方。那個女孩是第一個上場的,我看到她的小男友正在給她加油,心想兩人還真是相愛啊。發令槍一響,那個女孩子起跑速度極快,令周圍的同學尖叫不已,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她在半圈之后就和其他人拉開了距離,而且這種距離越來越大。男朋友一手拿著礦泉水,一首握緊拳頭為她加油。當女孩子沖到終
點的時候,她一不小心,居然摔倒在地,膝蓋那里摔破了,流了好多血,疼得她流出淚來。男朋友立刻沖上去,其他同學也圍了上來,有很多人手上拿著水和毛巾之類的物品。小男友滿臉寫著焦躁和擔心,抱著自己的女朋友就往醫務室沖,還有兩個女生也跟了上去。剩下好多同學出了答案心之外,又轉為羨慕,紛紛議論:“他們倆真好,就是咱們班上的模范夫妻,瞧瞧人家感情多深,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好好談場戀愛?”
我突然想起了一段往事,大一的時候,我和菲哥剛開始談戀愛。說實在的,我就算再不開竅,這么漂亮的女生在我面前,我也會有想追逐的欲望,況且菲哥對我如此之好。有一次校運動會,我被無情地送去參加男子200米,而且短跑完全不是我的強項。菲哥一直陪著我,就像剛才那個小男友一樣,拿著瓶水在終點等我。我那時真是不懂事啊,因為不樂意參加這個比賽,也不好好跑,菲哥還特傻的給我加油,她以為我能跑出什么成績嗎?我很隨意地和別人拉開一定的差距,但最可惡的是:在跑那么慢的狀況下,我依然摔倒在終點上,腿上、胳膊上流了好多血。菲哥看到我摔倒,立刻撲過來,扶著我就往前走,走到她的小自行車旁,費力地把我放在后座上。然后她艱難地推著我走到醫務室,看著滿臉是汗水的她,我感動不已,發誓要為這個女生獻出一切。所以從那天起,我變成了她的搬運工、代點名工,代寫作業工、VIP輔導一對一全科教師、人工智能提款機等。雖然我會抱怨她的強勢,她女漢子,但她如果不強勢,不女漢子,就我這種靦腆型的估計一輩子也找不到女朋友,也沒有人會像個媽媽一樣照顧我。離開了菲哥,我要怎么開心踏實地活下去?
我又回過神來,陸小夏要上場了,當她看到我的時候,突然向我沖過來,我嚇了一跳,急忙往后退。陸小夏抓住我說:“我不要跑了,我不舒服。”裁判員走過來詢問怎么回事,我看了看陸小夏,她用眼神央求著我,我只好對裁判老師說:“她不舒服,我帶她去醫務室看看。”裁判員有些意外,但還是急忙說:“這樣啊,那你趕緊去吧。”我帶著陸小夏往醫務室的方向走,心想正好趁此機會把話說清楚。
走到一個人少的地方,我回頭對陸小夏說:“別裝了,你哪里不舒服?剛才那么多人看著,影響多不好。”
陸小夏突然哭起來,說:“我真的是不舒服啊。方達,我之想和你在一起,你已經很久沒和我主動聯系了。你是不是也不打算留上海了?”
我看著陸小夏水汪汪的大眼睛,心里有些發軟,但是我還是決定狠下心來,今天必須和她一刀兩斷。我正準備開口,陸小夏突然又說:“我懷孕了。”
我愣了一下,抓著她,說:“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陸小夏擦擦眼淚,說:“是真的,是我們的孩子。”
我大腦像是受了重創一般,頓時頭暈目眩,推開陸小夏,大聲說:“你胡說八道,我根本就沒和你那個呀,你怎么可能懷孕?”
陸小夏堅決地說:“你不相信的話,可以和我一起去醫院檢查。”
我生氣地說:“我憑什么和你一起去醫院?我告訴你,李夏菲才是我的女朋友,你就是個小孩子,不要再開這種玩笑了,好嗎?
陸小夏接著說:“方老師,我想和你走,我不想再回家了,你真的已經厭倦我了嗎?”說完哭得更兇了。
我瞪著陸小夏,說:“我們根本就沒有在一起過,好不好,你不要總是那么一廂情愿。”
陸小夏哭得全身都在顫抖,一不小心倒在地上,我急忙去扶她。陸小夏抓住我,說:“你想不想留在上海工作?我記得你以前抱怨河南教師待遇太差的,如果你想的話。我有辦法的,這樣你就可以和我在一起。”我抱著她,真是不知道該如何絕情地踢開她。
這時我好像聽見有人在咳嗽,就立馬轉頭看去,一個人影匆匆逃走了。我嚇了一跳,那個人是誰?好像是個學生。這個學生是哪個班的?會不會跑去告訴菲哥?我擔心得不行,急忙扶起陸小夏,就追上去。
我這個時候發揮超常,奔跑速度極快,很快就在實驗樓里抓到了那個學生。我把他按在墻上,仔細一看,原來是胡文悅。我喘了好幾口粗氣,抓起胡文悅的領子,說:“你告訴老師,剛才你都聽到什么了?”
胡文悅面色蒼白,好像一幅要暈過去的樣子,他努力地擠出一句話:“老師,你別相信她。”
我看著胡文悅蒼白的臉,心想他應該也沒什么壞心,就把他扶到一個實驗室的凳子上,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在操場上,整棟樓都沒什么人。
我們都歇了一會兒,胡文悅的臉色終于恢復正常了。
我繼續問:“你剛才說陸小夏是騙人的,你指什么?”
胡文悅變得扭扭捏捏起來,慢慢吞吞地說:“老師,陸小夏是真的懷孕了。”
我大驚失色,說:“你剛才不是說她騙人嗎?”
胡文悅接著說:“懷孕是真的,但是,誒呀,不是你的。”
我忍不住好奇地問:“那是誰的?”
胡文悅這時候突然哭起來,我又被嚇了一跳。
我不耐煩地說:“你哭什么?總不會是你的吧。”
胡文悅哭得更兇了,我實在受不了,學著媽媽的樣子開始哄他。
胡文悅逐漸停止哭聲,斷斷續續地說:“是那個老……魔鬼的,我恨死他了,之前那個學生自殺也都是因為他。”
我被弄得一頭霧水,追問胡文悅:“你說的老魔鬼是誰?黑幫老大嗎?”我心想陸小夏這個女孩也真是可憐,怎么就被黑幫老大給玷污了呢?
胡文悅突然抓住我的胳膊說:“老師,我不想死啊,可是我不知道該怎么辦?陸小夏前幾天還被老魔鬼給打了,你看不出她臉上其實有淤青嗎?”
我突然想起今早菲哥告訴我陳老師打了陸小夏,難
道說……
我立刻嚴肅地問胡文悅:“你說的老魔鬼是不是陳老師?你認真地回答我。”
胡文悅默默地低下頭,過了一會,又默默的點點頭。
我渾身癱軟,心想菲哥不會也被陳老師那個什么過吧,不過應該也不會,我從來沒聽她提起過,不對,就算真有什么是她應該也不好意思告訴我。我立馬問胡文悅:“你知不知道陳老師還對什么人下過手,三班的實習老師,你知道的,她有被傷害過嗎?”
胡文悅搖搖頭,說:“陳老師對那個實習老師不會有興趣的。”
我一愣,問:“你怎么知道?”
胡文悅有些難為情地說:“陳老師其實喜歡男生,陸小夏是唯一的一個女生。”
我的心臟今天已經是多次受到重創了,這種驚天新聞我只在報紙上看過。
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氣,說:“高三那個人難道是被陳老師那個以后,蒙羞而死的嗎?”
胡文悅冷靜下來,小聲說:“不是,那個學長并不是被迫的。是因為陳老師當時承諾那個學長,如果答應讓陳老師隨便玩,就可以保證他在最終的清北報送名單里,所以陳老師無論提什么要求,那個學長都順著來。到最后名單公布,卻沒有學長的名字,聽說他好像去找過陳老師理論,應該是被拒絕了,然后就跳樓自殺了。”
我的心臟好像已經長出了一層保護膜,無論再聽到什么,似乎都可以保持冷靜了。
這時,陸小夏一瘸一拐地走進實驗室,我嚇了一跳,再看了胡文悅一眼,覺得自己在兩小孩子面前丟人了。
陸小夏一進門就問胡文悅:“胡文悅,你都說什么了?你小心我我把你的事告訴別人。”
胡文悅看看陸小夏,說:“我已經不害怕了,高三那個人已經死了,我不想再那么隱忍下去,我不想再成為下一個跳樓的人。”
我看著胡文悅,覺得這個孩子說的話越來越奇怪了。胡文悅站起身來準備往外走,陸小夏連忙拉著他說:“你要去干嘛?”
胡文悅堅定地說:“我要去報警。”
陸小夏說話很沒勁兒,好像下一秒就要暈過去。她急忙說:“不會有人相信你的,到時候你和尹金明都會被同學笑話。你們本來就不應該相信他的,他不會給你們參加競賽的名額,保送名額也沒有可能的。”
胡文悅滿臉鎮定地說:“我已經想了很久了,我恨他,也怪我們自己傻,我開始很敬重陳老師,沒有任何戒備地去他辦公室甚至家里補習,然后他就對我什么都做,我一想起來,就覺得惡心,不僅老魔鬼惡心,我也很惡心。”
陸小夏拉住胡文悅說:“你不準去,你去了我就殺了你。”眼神里透著堅決和殺意,胡文悅禁不住全身顫抖了一下。
此時,我坐在一旁,內心不知所措,陳老師啊,又是一個披著人皮的色狼。和陳老師相處了那么久,卻沒看出他還有這樣的一面,想著想著,我竟然打了個冷顫。
陸小夏還是站不穩,又倒在地上,胡文悅低著頭走了。
我把陸小夏扶到凳子上,說:“陳老師真的把你……”
陸小夏傷心地說:“你是不是嫌棄我了?陳老師逼我做了那么多次,我都裝得什么事都沒有,你肯定不了解我心里有多痛苦。我前幾天去和陳老師說想辦法把你留在樹人的事,我知道的,雖然表面上只是個老師,卻在學校說很有分量。他已經答應我了,你照著我說的做,好嗎?”
我忽然有些生氣,她憑什么把我的未來給決定了。這個女孩子的確太早熟了,這種成人世界才有的黑幕她居然知道的那么清楚。
見我不說話,陸小夏接著說:“方達,陳老師這次真的答應我了。你想讓我去告訴李夏菲這件事嗎?”
我抬頭瞪著陸小夏,突然覺得這個女生實在太可怕了。
我試探性地說:“你覺得李夏菲會相信你嗎?”
陸小夏急促地說:“我有我們在賓館的照片。你覺得她會相信什么?”
我心想自己怎么就招惹上了陸小夏呢?如果她真的做了些什么無法挽回的事,我應該怎么辦?還是先想辦法穩住她。
我扶起陸小夏,說:“我答應你,可是你也要答應我,對李夏菲什么都不能說。我們現在回操場去吧,等會還有任務。”我假裝滿臉溫柔地看著陸小夏,陸小夏好像很吃軟的這一套,立馬順從地對我笑笑。
我扶著陸小夏回操場,現在已經開始比最后的4*100接力。1班的四個女生正好都派上了用場。槍聲一響,1班習慣性地落在后面,到最后一棒的時候,一個胖胖小女生卻跑得特別快,但即便如此,也挽回不了什么。快到終點的時候,那個女生突然摔倒了,坐在地上起不來。我立馬跑到她所在的跑道上,想扶她起來,可是她疼得很,也沒力氣站起來。我看了看四周,1班那么多男生都去哪了,自己班上同學出事,怎么都不關心一下?陸小夏這時叫了一個三班的同學:“你去醫務室找個大夫來。”
小女生坐在地上直哭,周圍陸陸續續來了幾個男生,但都是站著看看而已。過了一會兒,醫生過來了,還帶了把輪椅,1班的其他幾個女生把受傷的女生扶到輪椅上,又和醫生一起到醫務室去了。
1班的男生們又回到原來班級的位置上,該打游戲的打游戲,該喝飲料的喝飲料,該吃東西的吃東西,然后在運動會結束的時候,留下一堆垃圾。這就是重點班的學生?
在慌亂中,又度過了一個下午。張老師打著哈欠告訴我:“今年沒什么意外,這個班還是倒數第一,重點班就是運動會上永遠的輸家。”
我心想這樣有學生為了獲取保送名額貢獻自己的身體,受到侵犯以后也沒有勇氣活下去,同學受傷也完全不關心,隨地亂丟垃圾,心里面只裝著成績和排名的東亞病夫所組成的重點班,難道僅僅是運動會上永遠的輸家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