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勒託曼走後,松贊干布想了想,對祿東讚道,“大相,朝堂之事近日就要請你多勞累些,贊蒙這邊本王得盯著些,等她好些了,咱們再說其他的事?!?
這是想著等李雲(yún)彤康復(fù)了,纔跟索朗德吉算前帳。功是功,過是過,兩不相欠。
祿東贊知道,索朗德吉自己也明白,這次他驅(qū)獸險些置松贊干布於死地,是不可能輕輕揭過的大罪,早晚都逃不過的,但對他來說,要的就是這“戴罪立功”帶來的緩衝,只要有了這段時間,他還可以做很多的事情。
當(dāng)然,索朗德吉也很清楚,松贊干布和祿東贊他們會防著他,所以在他沒有十足把握之前,他顯得恭順而謙和,再三解釋自己之前的倒行逆施並非是不滿松贊干布的統(tǒng)治,而是爲(wèi)了天道測試他是否的確是天神所選就的君王。
顯然,松贊干布這一次通過了測試。
松贊干布聽了索朗德吉的解釋臉上一片平靜,似乎接受了他這個說法,淡淡地說:“既然本王已經(jīng)通過了天道的測試,還請上師回去就跟大法師說詔告天下,讓臣民們也安心?!?
這是封住苯教以後再打著天道的招牌做出不利於他的事,等於封了苯教興風(fēng)作浪的後路,索朗德吉心頭有點苦澀,感覺自個是主動送了好處給松贊干布。
大法師只要一宣告,臣民們定會認(rèn)爲(wèi)連天下的野獸們都臣服於贊普,會更加認(rèn)爲(wèi)他是天神賜予雪域高原的君王,對苯教以後的行事會更加不利。
但如今的情形,他又不能不答應(yīng)。
索朗德吉有種搬石頭砸自己腳,騎虎難下的感覺。
他雙手合什唸了一句苯教的經(jīng)文,然後恭恭敬敬地說:“自當(dāng)如此。貧僧回去就告訴家?guī)?,請他開壇傳法,宣告天下?!?
看到索朗德吉在多吉的陪同下出去了,祿東贊問松贊干布,“上師那邊,咱們可以緩緩再處置……倒是宮裡頭,您讓那位來侍候贊蒙,妥當(dāng)嗎?”
知道祿東贊所說的“那位”是勒託曼,松贊干布冷哼了一聲,“不管之前的事是不是和她有關(guān),這會兒她肯定不敢?,F(xiàn)在把贊蒙交給她照看,會比誰都妥當(dāng)。”
祿東贊想了想就明白過來,露出欽佩之意,“不錯,贊普所想極對,她就是爲(wèi)了洗脫嫌疑,爲(wèi)了證明自個的清白,也得好好侍候贊蒙?!?
松贊干布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大相一向機(jī)敏過人,本王不覺得你是沒有想到,只不過你想得更多,還是擔(dān)心後宮裡頭本王有些顧不上,提心有人會暗中動手腳?!?
祿東贊笑了笑,沉默不語,秋楓正準(zhǔn)備給李雲(yún)彤換身衣服,見他們一直在帳幔外說話,只好道:“贊普,您和大相先出去吧,這裡亂糟糟的實在太不方便。而且,贊蒙身上的衣服都髒了,讓她這般坐車回去也不舒服……”
松贊干布點點頭,看了眼端了盆溫水進(jìn)來的冬晴,交待道:“你們兩個看緊些,別讓人鑽了空子?!?
他這麼這一說,祿東贊知道,不用自己多說什麼,松贊干布還是多了幾分警惕。
到了營帳外,松贊干布看著那輛正在加固,鋪被褥的馬車,沉思起來。
這事會是勒託曼下得手嗎?的確,眼下最有嫌疑的人就是她了,而且,她這樣做的目的顯而易見,只要李雲(yún)彤出事,大唐和吐蕃的關(guān)係會動盪,羊同那邊就可以趁機(jī)漁翁得利。
從勒託曼嫁過來開始,她就是吐蕃和羊同那邊博弈的一枚棋子,但這麼幾年以來,松贊干布覺得她就算從來就沒有全心全意向著吐蕃過,也不可能蠢到做出這麼明顯的事情。
畢竟,羊同真和吐蕃起了紛爭,勒託曼很可能第一個會受到波及。
除非她能不留下任何證據(jù),還令自個相信她已經(jīng)心屬吐蕃,可即使是那樣,羊同和吐蕃一旦開戰(zhàn),她最好的結(jié)局也是在冷宮終老。
所以松贊干布覺得勒託曼不至於蠢到去害李雲(yún)彤,看不慣、不喜歡,冷嘲熱諷是有可能的,真讓她做什麼,她沒那個膽子。
雖然他覺得勒託曼不會動手,但小心提防總不會錯。
不是勒託曼,那會是誰呢?
難道是母薩想通過這事給他一個警告:若是他不肯饒了棄真?zhèn)悾齽硬涣怂?,動他身邊的人卻易如反掌?
可母薩不該如此鼠目寸光,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看清楚,對吐蕃而言,對他而言,有大唐這個盟友,肯定是利大於弊的。
松贊干布一時想不出是誰會這麼做。
祿東贊站在他身邊提醒道:“要看誰會在這件事中得利,臣懷疑,這恐怕是大法師的手筆,畢竟,要破壞吐蕃和大唐的關(guān)係,最好的法子就是大唐公主在咱們這裡出事,到時候天子震怒與吐蕃開戰(zhàn),他就能從中得利……”
“大法師?”松贊干布不由問道,“從剛纔的情形來看,索朗德吉顯然不知道是他所爲(wèi),要不然他這個大弟子,定不會那般容易就幫著贊蒙解毒。”
祿東贊淡淡一笑,“臣懷疑他們師徒各懷鬼胎,有些事並未相互通氣,至少,是大法師並沒有把他的全盤計劃告訴索朗德吉,回宮之後,贊普只管讓人去查查,東月宮裡頭有沒有苯教的信徒,再行審訊,或許能找到些線索?!?
松贊干布點點頭,不管如何,東月宮裡的人,該重新梳理一遍了。
布達(dá)拉宮裡,一直都有各方勢力的明裡、暗裡的探子,當(dāng)然也不乏苯教的信徒,松贊干布爲(wèi)了迷惑大法師,有時也會放一些或大或小,或真或假的消息給那些人,有時,甚至通過無意間“泄露”的消息,來達(dá)到自己的一些目的。
但他的內(nèi)宮,裡外的人選都是幾經(jīng)篩選的,就是有不可靠人,暗中也有可靠的人盯著,翻不出什麼大浪來。
就是李雲(yún)彤的東月宮,大多數(shù)也用得是她從大唐帶來的人,只有一些雜役,是吐蕃人。
沒想到,這樣戒備森嚴(yán),還有人能設(shè)法害得李雲(yún)彤中毒。
即使在回宮的路上,想到這事,松贊干布都眉頭深擰。
若是臥榻之地都不能安睡,他這個贊普當(dāng)?shù)眠€有什麼意思。
到了邏些城,祿東贊向他告辭時,他都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沒有注意到祿東贊眼中的擔(dān)憂。
回宮後,雖然餓了一天多,松贊干布卻仍然沒什麼胃口,只在東月宮的廚子隨便給他準(zhǔn)備些,還沒等飯上來,就見秋楓過來稟告道:“贊普,贊蒙的香湯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上師跟太醫(yī)都去檢查過,說沒有什麼問題。”
松贊干布點點頭:“嗯,那你看看誰比較可靠,挑幾個好生服侍贊蒙,其他的人讓她們收拾乾淨(jìng)屋子,就都退下吧。”
“贊普——”秋楓猶豫了一會,輕聲道,“其實莫尚寢她們是天子所選,專門管理贊蒙的內(nèi)宮諸項事宜,應(yīng)該是靠得住的,不如……”
“不行!”沒等她說完,松贊干布就打斷了她,“非常時期,本王不敢有一點大意,寧可委屈她們,也不能冒險。”
他看著秋楓,脣角勾起一抹冷意:“知道之前在營帳那邊,爲(wèi)什麼那麼多服侍贊蒙的人裡,唯獨留你和冬晴嗎?”
秋楓猜測道:“是因爲(wèi)奴婢們會武,是贊蒙的大宮女?”
“不,是因爲(wèi)你們是江夏郡王挑給她的人,是因爲(wèi)你們曾不顧自個的性命去救她,冬晴甚至受了傷也仍然想保護(hù)她,說明你們對贊蒙是忠心耿耿的,本王實在想不出來,你們會有何理由對她下手?所以覺得你們可信,不過——”
松贊干布眼裡迸出森寒之意:“若叫本王查出來你們有半點不軌之心,你們,還有你們的家人,一個都休想活命!”
他的威壓實在太強(qiáng),秋楓雖是軍旅出身,仍然打了個寒顫:“奴婢們不敢!”
松贊干布看了她一會兒,方纔擺擺手道:“去吧,好生侍候贊蒙。你挑合適的人,讓冬晴下去看看她前晚的傷口怎麼樣了,這幾天讓她休息著。你們只要忠心,贊蒙會獎賞你們,本王也會獎賞你們?!?
秋楓才進(jìn)到偏殿裡跟春草、夏雨一起侍候李雲(yún)彤沐浴,勒託曼帶著使女,提了個大食盒走了進(jìn)來。
她一臉上擔(dān)憂的神色,體貼地說:“贊普,您一天都沒有用膳,妾身讓人準(zhǔn)備了一些吃的,你隨便用些吧?!?
使女打開食盒,將裡面的幾樣小菜、一籠鬆軟的羊肉包子和一碗濃香撲鼻的奶茶端了出來。
聞見食物的香氣,松贊干布頓時感覺飢腸轆轆,他接過使女遞上的筷子,開始大快朵頤。
“把這個給贊蒙盛一碗進(jìn)去。”喝著奶茶的味道不錯,想著這樣的即使李雲(yún)彤昏迷應(yīng)該也能喝進(jìn)去,松贊干布吩咐道。
沒等使女走兩步,他又交待,“你別進(jìn)去了,在門口喚一聲,讓秋楓過來取?!?
勒託曼一聽,臉色晦暗難明。
她的大使女,竟然被當(dāng)成東月宮的雜役一般使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