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裡的重重宮闕,在白雪的覆蓋下,如同白色琉璃,晶瑩奪目。
陳琳琳一大早,也沒有帶人,尋了個沒人看見的空隙走出自個的宮院,沿著偏僻的小道,行至持明殿。
她裹著厚厚的披風,連頭也不露,扣開寺門後,伸手露了下掌中的小小令牌,便有人帶著她進了寺門,還左右看看有無人尾隨她,再關上寺門。
自從那若木出事,除了苯教的幾個僧人留守此,偶有進出外,持明殿平日裡都是緊閉大門,只有初一、十五大法師派人來開壇講法時纔會打開。
雪落紛紛,殿門前站著一個人含笑看著陳琳琳。
還離得很遠,陳琳琳看著他那雙桃花眼隱有笑意,就不由臉紅心跳。
看到索朗德吉,領陳琳琳進來的僧人行了個禮,便徑直避開。
看到僧人離開,陳琳琳的腳步輕快了許多,她很快就走到內(nèi)殿的門前,看著那雙令她心跳不已的眼睛,垂下頭道:“信女拜見上師!”
索朗德吉輕輕一挑眉:“這裡沒有其他人,琳琳你不需如此。”他上前一步,拉住陳琳琳的手,溫柔地說,“我好不容易纔過來,你還同我這般見外?”
陳琳琳手掙了掙,卻是虛弱無力的,自然也就沒有掙脫,她的聲音也是軟綿綿的,像沒魂魄的遊魂,眼中只有這個拉住她手的人,“上師擡愛,可信女的身份……”
她想再次申明自個是大唐公主帶來的滕妾,是不能和索朗德吉卿卿我我的。
索朗德吉緊緊地攥著陳琳琳的手,不容她退縮,他望著她的眉眼,如同看著自個最珍愛的寶貝,柔聲道:“不是早就告訴你了嗎?在佛祖面前,衆(zhòng)生平等,你不用顧及自個的身份,而且,你我曾有枕第之歡,何必如此見外?就按先前說的,你喊我德吉,我叫你琳琳。”
聽他提起那夜的荒唐事,陳琳琳的臉越發(fā)燒得通紅,“上師休要再提那事,是信女一時糊塗。信女這次來,也是想跟上師說,我不能跟您一道出宮了!”
索朗德吉將陳琳琳的手緊緊地貼著自己的胸口,輕嘆道:“你忘了嗎?可我卻時時刻刻都銘記在心,要不然也不會把繡繡錯認成你。我已經(jīng)和師傅說了,爲了你倆的安全,這次要將你們帶出宮去,你們?nèi)ソ系戎遥任規(guī)屯炅藥煾担瓦^去尋你們,這樣,我們就可以長長久久地守在一起了!”
聽他提及繆錦繡,陳琳琳的眼神閃了閃,“可是,我和繡繡兩個人都出宮……怕會引得宮裡頭的人懷疑……”
索朗德吉笑道:“你放心好了,事情都安排好,沒人會懷疑你們。我已經(jīng)跟贊普說了,贊蒙的病情,得有人到佛祖跟前給她抄上九十九本經(jīng),因爲她是大唐人,須得用大唐的文字抄那經(jīng)書才能起效,你倆識文斷字,再合適不過,只需等著,興許今天就能出去。”
“下山之際,再說你們被人所劫,生死不知。”他湊過去,在陳琳琳耳邊輕聲呢喃道,“你們生得這般美貌,誰都會相信有歹人起了心思,等這邊尋你們的時候,你們早已到了江南。琳琳,你信我,我對你的心一生一世都不會改變……”
“眼下,你再爲我做一件事,你把這個,放在給贊蒙的餅裡,我知道她最喜歡吃你做的玫瑰花餅……你放心,這藥不會有什麼關係,只是讓她沒力氣,走不出那屋子,而且這藥不會立刻顯效,牽連不到你……”
陳琳琳聽了,慌忙掙脫開,驚恐地說:“上師,使不得,這謀害贊蒙,可是殺頭大罪!上回您問贊蒙平日裡的喜好,說是想與她交好,令苯教和佛教同爲吐蕃效力,互通有無,結(jié)果卻令贊蒙中了毒……”
她雖然不知道索朗德吉是怎麼做到的,但她隱隱約約知道,贊蒙這次中毒婚迷不醒,跟索朗德吉大有關係。
“我不是和你說過,那事與我無關嗎?”索朗德吉搖搖頭,旋而伸手去抓陳琳琳。
陳琳琳卻往後退了一步,連聲道:“上師,信女真不能做這件事。”
索朗德吉垂下手,有些傷心地看著她,道:“琳琳,你就算不信你,也該想想,若是我用得毒,我又怎麼會救她?就是這一次,我也是爲了你著想,若她一直病著,我在宮裡頭出入就有理由,也能照看你幾分,這樣等你們出宮之時,才能一點差錯都不出。”
他擺出一副被心愛的人誤會,失望難過的模樣,聲音卻是比先前還要溫柔,“琳琳,那晚我路過你的宮院,見你撫琴,驚爲天人,便在宮牆外聽了半宿,等你睡了,我又忍不住進屋去看你……我們之間的種種,你都忘了嗎?你曾對我說過什麼,告訴我?”
陳琳琳黯然,自個在夢裡頭,做了個極美的春夢,醒來卻發(fā)現(xiàn)那夢竟是真的,而眼前之人告訴她,他是得佛祖點化,知道自己與他是三生三世的姻緣,故而前來夜會……
興許是太寂寞,興許是眼前的這個人的眼晴太迷人,情話太動人,反正她就暈暈乎乎的相信了,還糊里糊塗交上了一顆心。
要不是有一回碰見他看繡繡的眼神,她可能真以爲是他也愛上了自己。
可是,即使如此,她還是愛他啊,愛到願意爲他去殺人。
只要他愛自己,只要他不離開自己,讓她做什麼都行。
只是,太輕易了就不會珍惜,她不能讓他這麼容易就達到願望。
但她看著索朗德吉的眼睛,彷彿又到了那天晚上,只要他用那樣的眼神看著她,說出的每個字都像蠱惑,蠱惑她相信他,蠱惑她答應他。
陳琳琳緊緊咬住自己的脣,直到上面滲出了血絲,她的神思恢復一點清明,方纔掙扎著說出:“上師擡愛,信女感恩戴德,願爲上師赴湯蹈火,絕不顧惜自己性命!”
索朗德吉壞壞地一笑:“你既然願意爲我不顧性命,爲什麼不能將你的心交給我呢!”
陳琳琳的眼前出現(xiàn)一個影子,她道:“信女當然願爲上師奉上一顆心,可上師你卻——”
“是因爲她嗎?”
陳琳琳身子一震,仰頭愣愣地看著索朗德吉。
索朗德吉伸出一根手指一下下地劃著她的脣,面色陰沉沉地道:“果然是因爲她!”
他伸出手,擡起陳琳琳的下巴,凝視著她的眼睛,道,“我不是告訴你,我跟她,我對她沒什麼嗎?就是那一次,把她當成你所以才誤會了抱著她。後來總讓她做事,也是因爲她會些拳腳,身手機靈些,比你做那些事要安全,你怎麼就不信我?”
陳琳琳感覺到自個就要說出心頭最大的秘密,連忙閉上眼睛,柔聲道:“上師,繡繡說她不和我出宮了,您可不可以直接帶我走?”
“不出宮?可她前幾日還說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和你在江南終老。”索朗德吉狐疑地說,“而且,她知道了我們那麼多的事情,不能留她在宮裡頭,必須得讓她走,或者,我現(xiàn)在就去找她,讓她和你這就去爲贊蒙祈福。”
到了這樣的時候,他還是惦記著她!陳琳琳極力隱忍,道:“上師,您這樣做會繡繡會不高興的。”
索朗德吉脣角微勾,“放心吧,她不會不高興,就算她不願意,我也自有手段讓她願意,只怕到時候,她巴不得跟著咱們走。”
“要不是在宮裡頭不安全,”他的臉色一分分地陰沉下去,發(fā)狠道,“我何必管你們?”
陳琳琳眼圈發(fā)紅,顫抖著道:“上師,您吩咐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可你別爲難繡繡,她既然不願意走了,您何苦強迫她?就您和我在一起不好嗎?您想一想,這些日子我見您,不管什麼時候都有她在,她說太彆扭了。您不管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遵從,只求……只求您別帶繡繡了。”
索朗德吉的桃花眼瞇起,一時沒有說話。
他鬆開了陳琳琳。
陳琳琳渾身發(fā)抖,也不敢看索朗德吉,只低下頭,盯著索朗德吉的僧袍。
那硃紅色的僧袍如同濃稠的血,在她的眼前晃來晃去,漸漸擴散開,暈染成鮮紅的一大片。
陳琳琳嚇了一大跳,連忙定定神,發(fā)現(xiàn)那只是索朗德吉的僧袍,方纔輕輕鬆了一口氣。
繡繡此時,應該已經(jīng)出了宮吧,雖然沒有自個陪著她去江南,也總算去了她想去的地方。
靜默了片刻,索朗德吉陰冷地一笑,脣角微微勾起,道:“彆扭?只怕是你彆扭吧?你不想帶她,竟然託口她不肯走。你竟然敢欺瞞貧僧,我告訴你,由不得你。你在這等著,等我找到她,即刻就送你們出宮……”
一抖衣袍,他轉(zhuǎn)身往外走去。
“別,你別——”追到寺門前,陳琳琳的神智被冷冽的寒風一吹,方纔完全清醒。她扶著冰冷的殿門,大口大口喘著氣。
下了一夜的雪仍未停,四下俱是白茫茫。
她眼神遊移,不經(jīng)意間,目光斜穿低垂纏繞的帳幔,瞥過後殿門,模模糊糊瞧見那邊有幾個人影晃動,似乎都是僧人的模樣。
緊接著,有人往外跑,原本平靜的殿裡便起了呼救聲。
那呼救聲傳過來很輕,很低,很快就消失了。
陳琳琳遲疑了一瞬,腦海裡閃過一張臉,她連忙提起裙角,朝後殿跑去。
寒風烈烈,她華美的衣袍不住地翻滾,如一團火焰,燃燒在冰寒的雪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