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
範(fàn)北蕓約了人在咖啡廳裡見面,一位素未蒙面的“老朋友”。
木製的地板輪廓明顯,範(fàn)北蕓緩緩走來。靠牆的位置上坐著一位女士,她垂著眉眼,似乎正嫺靜地看著什麼。長長的捲髮有些擋住面容,只窺得見光潔的額頭。
咖啡店裡來往的人並不算多,稀稀疏疏地坐著一些。
整個店主打懷舊風(fēng),連出現(xiàn)在上世紀(jì)的老唱片也被當(dāng)做了裝飾品,粘貼在了牆上。那位女士坐下的位置上方就掛著一個做舊的時鐘。範(fàn)北蕓將視線轉(zhuǎn)到了桌面,碎花桌布上擺放著一個玻璃瓶,裡面插了一株紅玫瑰。
會心一笑,接著就邁著步子往那邊走去。
女士這才擡頭往她走來的方向看,兩人對視一眼,露出深切的笑來。
有那麼一種人,只凝視一眼,就能認(rèn)得出來。
範(fàn)北蕓在女士的對面坐了下來,接著就聽到對方的一句感嘆,“沒想到小北還是個大美人。”
“你也很漂亮!”範(fàn)北蕓對上她帶著笑意的眼,“說起來我都是兩個孩子的媽了,哪裡還能算得上美人!”
對面那人沉靜地笑,範(fàn)北蕓看起來還很年輕,生得溫柔似水,連說話的語氣還跟那時一樣,“你有30歲了吧!”她回憶性地問了一句。
範(fàn)北蕓眨巴著眼,“快到33了!你難道忘了,我們倆只差一歲?”
這時候,服務(wù)員端著飲品上來,兩個人的對話也就暫時打斷。
“不過……你的孩子多大了?”範(fàn)北蕓接著問了一句。
“我可沒你那麼幸福,年初纔剛結(jié)婚呢!”
範(fàn)北蕓有些愣愣,接著又聽到了對方的問話,“你老公呢?”
她朝入口的方向望了望,轉(zhuǎn)過來輕笑,“快到了!”
.
1999年,小北15歲,在念初三。院裡的孩子,或者比她大兩三歲,小的則是五、六歲的小屁孩。
在小院裡,大家都會將比自己年齡稍大的叫做某某哥哥、某某姐姐,而比自己小的孩子就直接叫小名。
小北的弟弟妹妹一大堆,卻沒有叫姐姐的,唯一的小怡姐姐也去了異地讀大學(xué)。哥哥倒有三個,其實(shí),她也只會稱一個人爲(wèi)哥哥而已。
小北家是這個院子裡的一戶,從她有記憶以來就一直住在這裡。院子並不是閉合式的,幾幢獨(dú)立的樓房稀疏地圍在一起,大家唯一的公共區(qū)域只是一塊小壩而已。
到了夏日,大人們尤其喜歡在壩中央的那棵大大的黃角樹下乘涼,孩子們則是不厭其煩地到處跑跑跳跳。
六樓的高度,卻怎麼爬也不會覺得疲倦。
九月的清晨,太陽還沒曬到被窩。
朝南的一棟房裡,從三樓的窗戶望去,令狐聰急急忙忙地穿著藍(lán)色校服,嘴裡叼著根油條,正在門口穿著鞋子。身後跟著不停叨叨的家庭主婦羅玉芬,“下午早點(diǎn)回來……聽見沒,別跟言玉他們一起鬼混……眼鏡眼鏡,別忘了!”
四樓的蘇言玉揉了揉朦朧的睡眼,懶散地穿戴,與往常一樣,吃了點(diǎn)桌上準(zhǔn)備好的早餐,拿起一旁擺著的零錢就往外走。
小北和景深同住在五樓,正好對門。
榮景深有條不紊地收拾好東西,又檢查了一道,然後就出了門。“昨天玩兒了一天,今天就記得回家多練一會兒琴!”媽媽徐雅望著他的背影囑咐。
“知道了!”
小北實(shí)在咽不下東西了,拿起桌上的書包就想開溜。
“滿滿!來來來,這是新鮮的牛奶!”
媽媽李昭平叫著女兒的乳名,掛念著她正在發(fā)育期,每天都要“灌”她一杯。
小北撅著嘴,還是在她的殷切注視下硬著頭皮喝了下去。一旁看報的爸爸範(fàn)啓安倒一直關(guān)切地看著她笑。
望著門口女兒離去的方向,範(fàn)爸爸收攏了報紙,嘖嘖感嘆,“我們家滿滿要快點(diǎn)長大才行吶!”
小北走到樓下,面對地站在了門口處,等著樓上的人下來。
最快的是言玉,他走出來的時候只穿著一件短袖,校服被隨意搭在手腕上,雙肩包也只掛在一邊肩頭。
對面的人瘦瘦小小的,只靜靜地站在那兒。他只大略掃了一眼,沒說什麼,自顧自地走開了。
小北微微低垂著頭,眼睛往上快速地瞟了一眼,就沒再看他。只是還是朝他走去的那個方向望了一望,然後才收回視線。
言玉一向不待見她,小北很清楚這一點(diǎn)。
大概是小時候被言玉推進(jìn)過糞坑,所以小北腦中一直存著陰影,自己也不愛去靠近他。
令狐聰很快也緊跟著下來,遠(yuǎn)遠(yuǎn)地見到小北就朝著她嘻嘻地笑,一邊還揮著手,“小北早啊!”
在門口碰上正在玩鬧的小孩“毛毛”和“豆豆”,逗了一會兒就搶過了“毛毛”還含在嘴裡的棒棒糖,樂滋滋地塞到自己嘴巴里。
又朝對面站著的小北愉快地?fù)]了揮手,這才往那邊走去。
小北轉(zhuǎn)過頭來看這邊的情況,傻眼看著“毛毛”懵懂的臉一下子變得皺巴,張大了嘴“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連帶著“豆豆”也跟著嚎叫起來。
小孩子的反應(yīng)果然遲鈍,剛剛還好好的呢!
“令狐聰!”這時候樓上卻傳來了大大咧咧的粗聲,是玉芬嬸在叫,一連幾聲,把孩子的哭聲也給掩蓋了住。隨即就見令狐聰跑了回來。
“鑰匙,鑰匙。”羅玉芬把東西往窗戶投下,來人很快利索地?fù)炱穑^也不回地走了。
巷子深深,聲音卻不會讓人覺得吵鬧。
可“毛毛”跟“豆豆”兩人又接著哭嚎起來,一刻也不能消停。小北正有些無措,卻見景深從樓裡走了出來。
他從包裡拿出兩顆瑞士糖來,又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安慰著,哭聲這才停歇。
“景深哥哥!”她喊得乖巧。
榮景深走到小北面前,像剛纔的動作那般,嫺熟地?fù)崃藫崴念^髮,和煦地笑,“走吧!”
幾乎每天,令狐聰、蘇言玉、榮景深還有範(fàn)北蕓都是一起上學(xué)。三個男生比小北大了三歲,已經(jīng)升了高三,就在市一中唸書。
四個人上的學(xué)校離家都比較近,只需要步行十幾分鍾。
言玉其實(shí)並不愛帶上這個性子溫呑的小北“妹妹”,覺得她實(shí)在不討喜,又悶又呆。柔柔弱弱的,彷彿自己一碰就能把她弄哭似的。
令狐聰對小北倒是喜歡,可惜人家並不愛搭理他,只跟阿深熱切。
幾個人可以說是一起在院裡長大,只有景深和小北尤爲(wèi)親密。他拿小北當(dāng)妹妹,平時也一直照顧,寵得有些過了頭。
景深和小北一起走去,順利地和正在路口等待的兩人會面,四個人這才聚到了一起。
結(jié)伴而行,小北總是話少的那個。
“看看,我媽新給我買的運(yùn)動鞋!”一路走著,令狐聰忙不停地炫耀。
一雙潔白的耐克鞋在陽光底下閃閃發(fā)亮,幾個人都朝著他的腳上望去。
言玉擡起視線,挑了挑眉毛,狡黠地衝著景深使了個眼色。
兩個人相視而笑,懷著些“壞心腸”。
言玉首先朝令狐聰?shù)哪_上踩去。
“你……”在本人皺著眉頭準(zhǔn)備發(fā)怒時,景深又在另一隻鞋上來了一腳。兩個人還悠閒地碾了一碾,原本嶄新的鞋子上頓時冒出髒印來。
令狐聰咬著牙看了看自己腳下,憤怒地擡起頭瞪著這兩人,“瘋子!”這可是他費(fèi)了好大的勁纔要到手的。
看著他弓身用衣袖擦拭心愛的寶貝鞋子,言玉卻樂呵呵地笑出了聲,“新鞋要踩一踩才比較好穿①,你不知道啊?”
景深也樂了,跟著玩笑,“要不要我們再給你來幾腳?”
“去去去!你們知道這鞋有多貴嗎?”令狐聰橫了他倆一眼,甩開後面的人,賭氣地往前走。
小北在一旁看著,這時候也忍不住笑了。
樓裡的住戶搬搬走走,一撥人離開,新的一撥人又接著到來,只有他們從樓房落成之初就一直在,長長久久地陪伴著對方,看著彼此從幼稚的孩童一點(diǎn)一點(diǎn)蛻變,來到了青澀的青春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