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玉是在兩天後離開的, 沒有告別,無聲無息。
知道原因的人都替他難過,可那份傷心和掛念來不及傳達, 他就已經去到了病重的母親身旁。世界彷彿一下子安靜下來, 生活和平時沒什麼兩樣, 只是偶爾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想起他時, 惋惜且痛心。
一切都在正常的軌道,同樣是升學,小北和令狐忙不停地抓緊複習。按部就班地上學放學, 除此之外,其餘都沒了興致。日曆一頁一頁翻過, 從三月來到了四月, 氣溫跟著一點點攀升, 花草一派生機。暖融融的日子,可心卻還是覺得冷清。
這天, 小北經過言玉家的時候忍不住瞥了瞥。門大開著,也不知道里面是什麼情形,幾乎沒做思考,她邁著步子靠近,屋裡冷冷清清, 聽不出一點聲響。
就在前幾天, 言玉媽媽過世的噩耗傳來, 她的腦袋一陣陣發懵, 心裡的酸楚頓時涌了上來。那他呢?他該怎麼辦?小北第一個念頭就擔心起言玉來。這不是過家家的遊戲, 關於生死,對他來說該是多大的打擊?很怕很怕, 那麼一張鮮活的面孔會變得死灰一樣垂敗。
她像是有心靈感應似的,體會到了他的心如絞痛,或許只是錯覺,可她卻承受不了,有那麼一種衝動,想要替他分擔,哪怕是一點點的痛苦也好,不想讓他一個人獨自承受。
想到這裡,小北下意識捂了捂心臟,走進客廳,又小心翼翼地來到了房門口。
有小聲的啜泣傳來,她心尖一顫,說不出的難過。忐忑地敲了敲門,接著推開。那一瞬間彷彿格外漫長,待到人影逐漸清晰,她瞠目結舌起來,愣了好半晌才結巴著問:“你……怎麼在這兒?”
房裡只有令狐一人,他盤腿坐在地板上,一手拿著漫畫書一手擦眼淚,擡頭看她的表情有些微的驚愕。大概覺得丟臉,令狐背過身去飛快抹乾淚珠,又轉過頭來。“你找阿言嗎?他還沒回來。”
“哦”了聲,她看向他的眼神仍然存有疑惑。
他尷尬地摸了摸後腦勺,“阿言不在,我來這兒借本漫畫看。”說著揚了揚手裡的《七龍珠》,翻到的是最後一章“再見,龍珠”,幾乎每次看到那張孫悟空小時候第一次遇見布瑪的插畫,都會忍不住淚流滿面。也不做解釋,因爲只有自己懂得。
小北確實不大明白,畢竟在漫畫書前落淚的男生,她還是第一次見。
男子漢彷彿受到過多苛求,輕易不會落淚,以至於在她的印象裡,只有女生會用哭泣表達悲傷。後來才知道,流淚是天性使然,只是有人習慣忍耐。落淚並不是不夠堅強,只是心臟缺了一個小口,不得不把哀傷的情緒釋放出來。
“阿言有沒有往你家打電話?”令狐問她。
她搖頭說沒有,“蘇叔叔也去美國了嗎?”
“嗯,聽說過幾天就會回來。”
兩個人沉默,暗自悲傷起來。
小北見到言玉的時候,蘇正華並沒在一旁。他孤孤單單地立在那兒,像一顆沒有依靠的樹,隨時有可能搖搖欲墜。夜色裡,他的身影單薄而清冷,周遭清一色的黑沉,彷彿能把人就此淹沒。那道幽深的目光帶著涼意,有著不同尋常的孤寂。
她的心一下子軟了,有種莫名想要跑上前去的衝動。
他不說話,忽然上前擁抱她,肩膀一抽一抽地抽泣起來。她一下子怔住,甚至忽略了隨風而來的淡淡的涼意。
他渾身劇烈顫動。
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只能笨拙地拿手捋他的背,一遍又一遍喃喃,“沒事的,都過去了。”說著說著,聲音竟然微微哽咽起來,靠在他肩上的小北,眼眶不知不覺發紅,兩個人都能察覺到,對方擁住自己的手又緊了一些。
那種無言的痛苦彷彿終於找到了傾訴的人,只要她在身邊,再大的傷也就都能治癒了。心裡的缺口一下子堵住,隨著塞滿的不僅是她溫暖的話語,還有那顆體諒的心。那份依賴早就潛移默化地刻入骨髓,只是有的人發現了,有的人卻還在遲鈍當中。
言玉回來以後,像是脫胎換骨一般,沒有以前那麼愛笑,愛欺負人,整個人沉靜下來。小北有時候偷偷打量他,彷彿也並不在意,最多回她一個警告的眼神。看著孩子的變化,蘇正華只是笑笑,說沉穩一些也好,男孩子本來就該穩重。
人會一下子長大,僅僅只需要那麼一個契機。
從那之後,言玉介紹自己的時候已經不會說自己姓“蘇”,戶口本上沒有改動,只是因爲母親姓“榮”,他逢人只會稱自己爲“榮言玉”,家人也跟著默認了。紀念母親,除此之外,他也沒什麼可做的。
離高考還有不到兩個月時間,迫在眉睫的事實擺在面前,學生們一點也不敢鬆懈。課務耽誤了一陣,進度上原本應該比別人差一些,可在最近的考試測試裡,言玉卻取得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成績,排名始終在年級前五名之內。
這時候,大家也不得不承認少年的天賦與才能。
大概只有小北沒覺得詫異,因爲她早就知悉,所有的優異背後都有勤奮的努力。
不休不止的練題,隔三差五的考試,老師在講臺上唾沫橫飛,學生在課桌上埋頭苦幹。高三的日子,彷彿格外短暫,沒有迷茫的時間,只知道一個勁往前,朝著未知的將來努力。至於即將面臨中考的小北,倒沒有那麼緊張,把握足夠充分,剩下的只是按部就班地複習。
她還會時常想起那晚的擁抱,當時只覺得痛心和煎熬,可後來回味起來卻陡然變了味道,像是裹著蜜餞,有種甜甜的滋味。那份獨屬於他的溫度,直到現在仍然無法忘懷。
小北覺得,自己大概是生病了,臉蛋總會不自覺地發燙,那種熱熱的感覺怎麼也消散不去。
時間一晃而過,距離高考,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了。令狐來找自己的時候,小北還覺得恍惚,因爲上學時間的錯開,最近好像確實沒怎麼見面了。
他是來邀她一起去找言玉玩兒的。
“你們不用複習嗎?”小北疑惑地問。
“學!怎麼不學?!不過最近坐得屁股都快生瘡了,再不透透氣,人遲早要發黴。阿言也真是的,沒見過那麼拼命的人,一天到晚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是要悶死人?”令狐奇怪他怎麼會忍受得了。
小北聽了倒擔心起來,確實應該勞逸結合,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細細一想,自己好像有一陣子沒見到言玉了。“那好吧!”最後也贊同地點下了頭。
扣扣扣~敲門聲響起,屋裡的人走過來將門打開。
映入眼簾的是令狐的一張笑臉,言玉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接著又見他身後探出了一顆小腦袋。
她緩緩從他背後挪了出來,目光快速掃了言玉一眼,似是心虛,又低垂下眼簾。
他頓時覺得好笑,眼裡的笑意一閃而過,看向令狐問:“你們來做什麼?”
“找你出去玩兒啊!我和小北特意來帶你放鬆一下。”令狐不假思索道。
“我還有事要忙。”他皺了皺眉。
“唉~複習資料有那麼多,哪裡能看得完!別再憋在家裡了,反正是週末,正好可以出去打打球。”
“不用了!”他態度堅決。
沒法,令狐只好選擇妥協,“那我們只進去呆一會兒,就看看,不影響你複習。”
言玉扶門的那隻手動了動,沉默下來,像是正在思忖。“唔……”目光忽然間移到了小北身上,短暫的打量過後,仍然搖頭,“有她在,我沒法認真看題。”又狀似嘀咕了一句,“我自制力可沒那麼強!”
先前的緊張又加劇了些,小北只覺得心臟都快跳了出來。
不明真相的令狐打抱不平起來,“小北是我們的妹妹,你幹嘛嫌棄人家?”還以爲好轉了一些,沒想到他對小北還沒有改觀。噯!令狐心裡一陣惋惜。
這樣一說,小北連耳根都紅了。她小心地擡眼望他,目光相觸的一剎那,心突突直跳,緊張地摳手指,慌亂轉移了視線。
他怎麼能那麼說呢?
小北如夢初醒,下意識地把頭埋了下去。
言玉看見她害羞,自己也不好意思起來,可臉上仍然故作鎮定,“你們沒事的話,我就先進去了。”說著就把門合了上。
令狐抱怨地念了幾句,再看身旁的小北,心一下子軟了,忍不住寬慰說,“你別理他,他就這樣,其實刀子嘴豆腐心,心裡還是很看重你的……”
直到一起離開,他的話還沒停過,像是生怕她誤會傷心,在一旁使勁唸叨。而小北呢?恍恍惚惚聽著,其實大半都忽略了,心底卻還在因剛纔的事緊張。
撲通_撲通_
劇烈地讓人發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