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三,蘇三,你跟我來。”
這聲音格外的悠遠,讓人分辨不出方位,蘇三順著聲音四處尋找著,好像經(jīng)過一條長長的黑暗的隧道,眼前出現(xiàn)光亮,接著豁然開朗。
“蘇三,愣著干嘛,快來幫忙啊。”
一輛大卡車停在一個院子前面,院子外是一圈不高的圍墻,墻上滿是碎玻璃,透過圍墻上的探出頭的榆樹葉,能看到里面二層的小樓。房子有些陳舊,窗戶關(guān)得嚴嚴實實,早上的陽光,在窗戶上形成一層反射,也許是蘇三走了一段黑暗的隧道,從她的角度看過去有點微微的眩暈。
“蘇三,給你。”
姨父站在卡車上,將一個大包袱交給了她。
蘇三抱著包袱,忽然想到,對了,這是十四歲那年的夏天的,暑假幫姨媽搬家的事情。
怎么?我回到了十四歲時候?
她心里有些遲疑,看看自己的手腳,細細的手腕,藍布褂子,黑布鞋白襪子,的確是當年教會女中的打扮。
蘇三抱著包袱往院子里走,姨媽站在門口打開了門,看到蘇三過來,指著樓說道:“我們的日子越來越好了,收拾好了你就能搬過來,以后不必再住在孤兒院。”
蘇三笑笑卻沒有說話。
這個姨媽據(jù)說是母親的親姐姐,但在蘇三十歲時前并沒有見過她。
蘇三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具體原因她也不知道,也從沒人告訴她什么,直到十歲的一天,一個女子找上門來說自己是蘇三的姨媽。
院長仔細盤問過后,也認定這女子應(yīng)該就是蘇三的姨媽,既然有親戚提出助養(yǎng),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于是蘇三被帶到姨媽面前,從此和這位姨媽有了往來。
因為姨媽是助養(yǎng)人,蘇三每個假期也回來姨媽家住上幾天,這次正趕上搬家。姨父的車行掙了點錢,就買下這獨棟的小樓,喬遷之喜,姨媽紅光滿面。蘇三抱著包袱走上樓,正對著樓梯口的房間門開著,表弟凌宇剛放下一個箱子出來,指著屋里說:“蘇三姐,放這里好了。”
這間對著樓梯口的房間,對面有個不大的窗子,窗外是濃密的樹蔭。
蘇三走到門口,忽然聞到一股奇怪的腥臭味,她站住腳步問表弟:“凌宇,你聞到什么味沒有?”
凌宇搖搖頭:“沒有啊,蘇三姐,你是不是餓了呀?我去給你找餅干吃。”
凌宇說著就要下樓去,蘇三急忙拉住他:“不用,我不餓。”
蘇三將包袱放到這間屋子的床上,然后在屋子里轉(zhuǎn)了一圈。腥臭味越來越重,蘇三沿著墻壁一點點搜尋,最后確定那氣味來自窗戶附近,那是一股說不清的腥臭氣息,濃烈的讓蘇三透不過氣來。她猶豫一下,用力推開窗子,外面的風撲面而來,將屋內(nèi)氣息吹淡。
這時蘇三現(xiàn)氣味似乎有了變化,像是一個活物,漸漸轉(zhuǎn)移到門邊,她走到門口,這里的臭味更加的大了。
蘇三忍住惡心匆匆下樓。
“蘇三你怎么了?生病了嗎?”
姨媽站在門口看到她臉色不對。
“沒有沒有,姨媽這個房子,原來的主人在哪里啊。”
“原來的主人啊,說去大城市,就把房子賣了,這房子是人家的祖產(chǎn),看來是手頭缺錢,祖產(chǎn)都顧不得了。”
“他們家有沒有……”
蘇三還是沒有把話說完。
這個姨媽,她其實并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真正的姨媽。
可是人家既然找上門提出助養(yǎng),就不能拒之門外,可是要她推心置腹,著實做不到。這話該怎么問呢?這房子原主人家出沒出過事?這房子有沒有問題?今天可是人家的喬遷之喜,自己怎么能觸霉頭。
蘇三最終還是沒有將聞到腥臭氣味的事情講出來。
她從小感官就比別人敏銳,經(jīng)常聞到別人聞不到的氣味。在孤兒院被小朋友們嘲笑是夠鼻子里,大家見到她就喊:狗鼻子——靈呀。
“不對,我該講出來啊,我為什么回到過去還是沒有講!”蘇三猛然間醒悟了,這是在后悔藥的作用下回到了過去,是為了彌補內(nèi)心的愧疚,可是為什么,還是沒有說出來!
她心里憋悶的不行,張開嘴剛要說:這屋子有問題。忽然場景轉(zhuǎn)換,蘇三已經(jīng)身處一個病房。
床上躺著的是一個老太太,干癟枯瘦,眼睛禁閉。姨媽眼睛微紅,凌宇蹲在一邊握著老人的手不住叫著:“奶奶,奶奶,你看看我啊。”
“奶奶本來好好的,忽然一頭從樓梯上栽下來人事不省,說來也奇怪,醫(yī)生做過檢查,說什么傷都沒有,也沒有腦震蕩,怎么會不醒呢。”
姨父在一邊解釋道。
蘇三記得這一幕,這個老太太是姨父的母親,還給自己煮過牛奶的。
“奶奶住的房間是不是對著樓梯的那間?”
“對啊,就是從那房間出來摔倒的。”
姨媽抽噎著:“這到底是怎么?我看著她出來好好的忽然就倒下去,現(xiàn)在什么病也檢查不出來。”
姨父輕輕摟著妻子的肩。房間里只有凌宇帶著哭腔的聲音:“奶奶,你醒醒啊,睜眼睛看看我。”
蘇三渾身冰冷。她最后提出回去做飯,等會送飯過來。
“去吧,麻煩你了,家里傭人在,能幫你。唉,其實我們也吃不下什么。”
姨媽嘆口氣。
蘇三一路狂奔,進門就直奔二樓。
那個房間的門關(guān)著,蘇三猛地推開門,她能感覺到屋里的空氣似乎起了漩渦。
“我知道你們在,是你們害人對不對?那種氣味已經(jīng)把你們都暴漏了!太過分了!”
腥臭味越來越劇烈,往她站的位置聚集。
蘇三壯起膽子繼續(xù)說:“我能聞到你們就不害怕,你們想做什么?從這個家里滾出去,不許再害人!”
忽然,蘇三被什么東西推了一把,站立不穩(wěn)摔倒在地。
她爬起來,繼續(xù)說:“否則,我就放火把這里燒掉,你們統(tǒng)統(tǒng)要死!”
她的威脅似乎起了點作用,空氣中的腥臭味稍微淡了一點。這時傭人在樓下喊:“表小姐,你在和誰說話啊。”
現(xiàn)實中的蘇三記得,當年奶奶出事后,自己還是沒有將聞到臭味的事情講出來。
因為她不相信姨媽,對這個姨媽也沒有任何感情,無緣無故去對人家說你房子有問題,那實在是討人厭了。蘇三從小生活的環(huán)境讓她總是步步小心,生怕說錯了話做錯了事。
后來姨媽一家果然出了事,姨父忽然狂,在那個房間將妻子兒子用斧頭砍死肢解,然后用斧子割斷自己的喉嚨。但他一時沒有死,從那間屋子爬出來,一點點爬下樓梯,來到大廳,血流干了才死去。
蘇三當時被警察帶進來時就愣住了。整個屋子都散著一股腥臭味,那氣味是那么熟悉,越來越濃烈,似乎在驕傲地宣布:我們贏了。
旁邊,女傭人在一邊哭泣:“我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太太頭天給我放了假的。我聽太太說,最近總做一個夢,夢到那個房間里深處一只手,對她不住的招手,我說太太可能是休息不好,可她說先生也一直在做這個夢,兩個人對照一下現(xiàn)做的是同一個夢,好嚇人的啊,這屋子一定有什么古怪。”
是的,這屋子有古怪!
十四歲的蘇三和現(xiàn)實中的蘇三異口同聲地喊道。
“姨媽,是房子的問題,那間屋子不對。”十四歲的蘇三一口氣跑到醫(yī)院氣喘吁吁的。
“什么?”姨媽、姨父包括凌宇驚訝地看著她。
“好孩子,你這是怎么了?”
姨媽拉過她,掏出帕子幫她擦臉上的汗。
蘇三內(nèi)心充滿了愧疚,其實姨媽是真的很喜歡自己的,對自己很好,當年為什么沒有說出來。
想到這她平穩(wěn)了一下呼吸,開始將自己聞到的氣味原原本本地講出來。
“那間屋子的問題?”
姨父皺著眉頭在病房內(nèi)走來走去。
“姨父,請相信我,真的會有問題,我有強烈的預(yù)感。”
“寧可信其有,要不咱們先搬出來幾天再說?”姨媽試探著問。
“這世間哪里有什么鬼啊神啊……”
姨父的話音未落,蘇三剛要張嘴說話,忽然間一股強大的力將她拉扯住,她什么話都講不出,像是被人捏住心臟,不能呼吸不能說話,強大的壓迫感讓她無比恐懼。
接著眼前一亮,她在病房里醒來,苗一笑著說:“這是圣瑪麗醫(yī)院,你要不要喝點水?”
這就是后悔藥,是后悔藥將自己帶回到過去。
其實這些年對姨媽一家的死,自己一直充滿愧疚感。
因為愧疚后悔藥才能揮作用啊。
蘇三抹著自己一頭冷汗,靠著床頭靜靜地想。
那么林教授一定也有非常愧疚的事情,這件事是他啟動后悔藥的契機。這件事是什么?是什么讓他不顧一切去做這么兇險的事情?
也許就是武澄明的死。他并沒有自己說的那么清白,否則他不會無條件的去幫助林太太。武澄明的死讓他愧疚至今,那天武澤出現(xiàn),正好自己又將火鐮子奉上,他才決定放手一搏試驗一下,卻沒想到最終要了他的性命。那么將來林太太、林淑凝也會愧疚吧?
蘇三嘆口氣,正對上羅隱探詢的眼睛。
“你有后悔的事情嗎?”
蘇三問。
“沒有,我真的沒有什么可后悔的,也不覺得哪里需要愧疚。”
“好吧,我現(xiàn)在也沒有了,都說出來了。”
蘇三看著窗外,此刻天已經(jīng)大亮了,窗外陽光明媚,又是新的一天啊。(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