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馬車不是很大,三人睡著有些擠,卞昱清便讓祈明心睡到旁邊,他自己睡中間,那血葫蘆似的人睡在窗戶邊上。
眼看兩人都躺下了,祈明心又開始作妖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起身往中間看了一眼,頓時雙目圓瞪,二話不說就生生的擠到那兩人中間,這才老老實實的躺著不動了。
祈明心安分沒多久,又起身把窗邊的簾子撩了上去,枕著頭望著星空。
他現在心裡難得有些平靜,這半個月過得真的稱得上雞飛狗跳了,他平日總是不願去想這些發生的事情,因爲他覺得只要自己向前走就好了。現在他也不怎麼擔心,是因爲他總是記著卞昱清那句話,“沒有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
他扭頭看了看旁邊的卞昱清,發現他也盯著星空,眼睛在夜空的映襯下熠熠生輝,像是裝滿了整個星河。
卞昱清扭過頭,看他呆呆的,於是便問道:“看什麼?”
祈明心卻像是自言自語的說了句:“你眼睛真好看。”說完他就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眼睛,卞昱清頓了頓,看樣子像是要躲開,後來也不知道爲啥,只是閉上了眼睛,沒有說話。
等祈明心反應過來,卻發現他的手都已經糊到卞昱清的臉上去了。他驚了一下:他這是在做什麼?他隨即心虛的看了看卞昱清,發現他已經睡著了,他才鬆了口氣。眼睛又不知不覺挪到了這人臉上去了,從眉毛到鼻子,眼睛,最後落到了這人薄薄的脣上面。他把頭往卞昱清的方向湊了湊……也是有賊心沒賊膽,到底沒有親上去。
他現在有些愁,這都什麼事呦~他可連小姑娘的手都沒摸到過吶,這是要栽在一個男人手裡的樣子?他懷著鬱悶的心情惆悵的睡了。
……
祈明心發現他好像又做夢了,心裡四處充斥著悲傷的情緒,這是誰的夢?怎麼這麼傷心。
“你怎麼還不來?嗚嗚……”依然一個小孩傷心的聲音,祈明心頓時想起來,這不就是之前那個小荷花嗎?他到底跟這小孩什麼仇什麼怨,爲什麼他老是進到他身體裡。
祈明心發現他這次可以動了,但是這小孩也只是在上次的荷花塘附近轉悠,並不走出去。他能體會到小荷花現在的心情:現在他強烈的期盼門口出現一個人的身影,他想回應小男孩之前問過他的所有問題,他還沒來得及告訴他自己的名字……
“我想告訴你,我馬上就可以短暫的化形一個時辰了,可以陪你聊天,可以陪你照顧爺爺,可以陪你一起掙錢給爺爺買藥……我可以陪著你的,你……不要走好不好……”
小孩喃喃的說著,他回頭看了看周圍粉色的荷花,迴應他的只有被風吹的左右搖擺的花瓣,他失望的垂下頭了,蹲坐在了唯一的門旁邊。
小傢伙開始回憶之前的事情了,因爲祈明心能看到他腦中所想的東西。
原來昨天祈明心夢到的是小孩第一次和小荷花說話的場景,小孩還想把它摘掉賣錢,祈明心猛又想起那時候鑽心的疼了。
這會祈明心看到了後來發生的事情:小孩用力掐著荷花的花柄,突然就撒開了手。他看著小荷花說:“你能結蓮子吧?黑色的蓮花結出的蓮蓬肯定很好吃,我要摘給爺爺吃。”他說要又摸了摸荷花,“你可要好好長呀!”
小荷花聽到他這麼說頓時就鬆了一口氣。好歹能活了不是。他鼓著腮幫子,氣呼呼的說道:“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化形了,肯定要捉著你打一頓。哼!”
“爲什麼你周圍的花都是粉色的,白色的,你卻是黑色的呢?難倒你也經常被欺負,所以成這樣了?”
其實祁明心很難以理解小孩的邏輯,爲什麼荷花被欺負了就要變成黑色?
小孩歪著頭,伸出手左右晃了晃荷花,祁明心又開始覺得頭暈了!
他不禁在心裡咆哮:我什麼時候才能醒啊?
小荷花也是一臉憋屈:“你能不能好好說話,不要晃我!”可惜小男孩聽不到他的聲音。
祁明心注意到他胳膊上有些青紫色的瘢痕,心裡一驚,莫不是那酒鬼還打人吧?
只聽那小孩站起來拍著胸脯又接著說道:“等我長大了保護你啊,你被我發現了就是我的了,還有這邊荷花池都是我的,我也不會讓那醉鬼欺負爺爺。我要掙錢帶爺爺走的遠遠的,再也不要過這種生活。”他壯志滿滿的說了一堆話,小荷花都聽的打哈欠了。
小荷花在心裡想著:他沒有爺爺啊,也沒有父母,只有一株年長一點的荷花一直在保護他。他體會不了小孩的那種心情,卻隱隱有些嚮往,有個想要守護的人到底是什麼心情呢?
本來他身邊是有個結界在的,尋常人見不到他,卻不知道怎麼的被這個傻小子給破了,每天都要被這兩個人吵的不能睡覺。
但是他也得以見識到他從來沒有見過的世界……
祁明心像個當事人一樣,體會著小荷花的心裡變化,看著對面的小男孩一天天長大,長高,聽著他絮絮叨叨的說一些生活中瑣碎的小事:他今天很開心,爺爺晚上要帶他去看燈會啦;他今天又被打啦,因爲他把酒鬼的錢給藏起來了,雖然嘴角還是青的,但是卻藏不住他驕傲的笑容;他今天去聽隔壁說書先生教課啦,雖然聽不懂,但是還是很開心;他今天很傷心,爺爺的咳嗽又變嚴重了……
……
夢裡都是破碎的回憶,祁明心卻隱隱的感覺到了小荷花對小男孩的嚮往,慢慢的,他會陪著他開心,陪著他難過……
小荷花每天除了睡覺,就是呆呆的看著門口,每天都在等著那一抹小小的身影跑進來,每到黃昏,祁明心的內心似乎都充滿了無盡的喜悅。這感覺祁明心很陌生,起碼在他這貓嫌狗不待見的十幾年的光陰裡是不曾有過的,既酸澀又喜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一天,小荷花等著的人一直沒有出現,他呆呆的盯著門口,一直等到了天黑,月亮的清輝柔柔的灑滿了整個荷花池,門口的影子卻依舊沒有出現……第二天,太陽仍舊照樣升了起來,什麼變化也沒有。祁明心從來沒有經歷過這麼長的夜晚,似乎永遠到不了天亮……他能感受到小荷花喜悅,焦急,憤怒,擔心,失望,委屈,傷心……
小荷花的情緒到了第二天傍晚終於爆發了,因爲這天小孩依舊沒有出現,祁明心第一次知道人可以傷心成這樣,他似乎成了這夢裡的小荷花本人,感覺到眼淚爭先恐後的冒出來,直接從眼眶裡往下墜,停都停不下來,他覺得委屈,爲什麼來了這麼久後,又突然說不來就不來了……
……
“明心,祁明心……”是誰在說話。
“明公子這是做什麼夢了,怎麼這樣的傷心?”
祁明心迷迷糊糊的,仍然沉浸在夢裡,隱隱聽到有人在呼喚他。他這時突然找到了宣泄口,睜開眼睛,都沒看清眼前的人,直接吼道:“你什麼不來了?爲什麼?”他睫毛上還沾著淚珠,眼神哀傷。
卞昱清看到他這樣卻是直直的愣住了,一瞬間心如刀絞,直直的把人攬在了懷裡。嘴裡不停的說:“我來了,我來了,我在這……”
祁明心的頭擱在他肩膀上,頓時覺得好像找到了依靠,緊緊的摟住了他,眼角的淚浸溼了卞昱清的衣服。
卞昱清的眼睛虛虛的看著前方,也不知道望著哪裡,就這麼抱著他,沒多久他就聽到了祁明心平穩的呼吸聲。他把祁明心的左手握在手上,摸著他無名指上的紅色花瓣印記,呆呆的對陳伯說道:“你說,我當時是不是做錯了?我是不是不該把這個印記刻在他身上?你看,他現在這麼痛苦,我是不是不該再想過去的那些事情了,就該讓他自由?”
陳伯看他這樣,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寬慰道:“主人多心了,還不知道他夢到的是何事,且不要胡亂猜測。”
卞昱清輕輕的搖了搖頭說道:“我知道他夢到的什麼,他和我做的是一樣的夢,我的夢全都由印記傳到他夢裡了。這樣對現在的他太不公平了。”他頓了一下,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等這些事情結束後,我們還是離開吧……畢竟,這樣對他也好。”
陳伯隔著火堆望著他,火光下的他顯得那麼鮮活,卻又那麼空洞。
卞昱清把祁明心抱上了馬車,自己走了下來,看著馬車對陳伯說道:“辛苦你看著他一會,我隨便走走,有什麼動靜叫我。”
他漫無目的的到處走著,四周靜靜的,偶有鳥獸的鳴叫傳來,行至河邊,他看了看水裡的倒影,一朵黑色的荷花,邊緣的花瓣少了一瓣,他沒看這花瓣處,卻是摸向了那荷花花柄的中部,隱隱可見當年被掐的痕跡,水裡的倒影頓時有了一絲漣漪,荷花就看不到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處,輕輕的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