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長!莫走??!”劉備自噩夢中驚醒,抬頭揉了揉眉心,心里升出一股不祥的預(yù)感。自得知關(guān)羽兵敗鵲尾坡的消息之后,劉備就一直心神不寧,今夜做夢夢到關(guān)羽與自己拱手作別,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啊。
劉關(guān)張三兄弟自黃巾之亂時結(jié)識,三人風(fēng)雨共濟數(shù)十載,不離不棄,那感情雖非親兄弟卻勝似親兄弟。眼下三弟張飛正率軍猛攻成都,一旦拿下,劉備也就有了與朝廷轉(zhuǎn)圜的余地,唯有二弟關(guān)羽讓劉備放心不下。
關(guān)羽性傲,身為兄長的劉備自然清楚,可真是因為清楚關(guān)羽的性情,劉備才擔(dān)心關(guān)羽會步了黃忠的后塵。劉備希望關(guān)羽活著,不僅僅是關(guān)羽的生死對劉備軍的士氣有著莫大的影響,更因為相交多年,劉備早已將關(guān)羽、張飛視若自己的手足,不愿舍棄。
“主公,你沒事吧?”帳外傳來鮑隆輕聲的詢問。
“……無事?!眲鋺?yīng)了一聲,伸手取過水罐猛灌一氣,搖搖頭準備接著休息。眼下對成都是晝夜不停的攻城,張飛此時正率軍夜戰(zhàn)成都,明日天亮以后劉備則準備接替。
“鮑校尉,可否喚醒主公,某有緊急軍情?!睅ね鈧鱽碇T葛亮的聲音,劉備聞聲說道:“是軍師嗎?請進來說話?!?
“……主公還未安歇?”諸葛亮進帳后問劉備道。
“剛睡醒,你來的正是時候,發(fā)生了何事?”劉備示意諸葛亮坐下說話。
“主公,亮剛剛收到來自江陵的消息……江陵留守糜竺糜子仲向朝廷獻城了?!敝T葛亮沒有廢話,聞言答道。
“呃……”劉備的表情僵住了。糜竺反了?怎么可能!想那糜竺本是徐州豪商,哪怕是破家也要追隨自己,如今好不容易熬成了江陵留守,他怎么會反?
“軍師,這消息是不是有誤?”
“應(yīng)該不會有誤,此消息是亮留在江陵的百技士冒死送來的?!?
“……云長?云長呢?江陵有失,他是否安好?”劉備像是忽然想到,急聲問諸葛亮道。
“據(jù)百技士送來的消息,關(guān)將軍曾率殘部抵達江陵,在被糜竺帶人拒之門外后轉(zhuǎn)道東走,目前還沒有更確切的消息。”
“……軍師,方才我做了個噩夢,夢到云長與我拱手作別,這是不是云長給我托夢,說他已經(jīng)身遭不測?”劉備沉默了片刻,問諸葛亮道。
諸葛亮不由有些頭疼,自己是謀士,不是解夢的算命先生。不過諸葛亮也看出劉備此時擔(dān)憂關(guān)羽安危過度,只得開口為劉備寬心道:“亮曾聽人言說夢境所見與現(xiàn)實相反,主公在夢中見到關(guān)將軍與主公告別,說不定現(xiàn)實里關(guān)將軍已經(jīng)率部返回了荊南,正調(diào)集人馬準備與朝廷再決雌雄?!?
“……不對,不對,我總感覺云長出事了。”劉備搖頭固執(zhí)的說道。
“主公!”諸葛亮見劉備如此不由提高了音量,待劉備不解的看向自己,這才正色道:“主公,眼下不是擔(dān)心關(guān)將軍的時候,而是該考慮我等自身的安危。成都不下,巴蜀難定,一旦朝廷大軍入蜀,我軍危矣?!?
“……軍師所言甚是?!眲湓僖淮纬聊毯筇ь^對諸葛亮說道。
“主公要去哪?”諸葛亮見劉備起身穿戴甲胄,不由問道。
“拿下成都,穩(wěn)定巴蜀,我才有工夫去關(guān)心云長的安危,既如此,我當親自上陣,攻破成都。”
“主公三思?!敝T葛亮一聽劉備打算親自攻城,急忙勸道。
“軍師莫勸,論運籌帷幄,備不及軍師萬一,但要說到?jīng)_鋒陷陣,作為關(guān)羽、張飛的兄長,還是有那么一些自信?!?
劉備堅持要親自帶隊攻城,諸葛亮也勸說不住,只得隨劉備一同來到成都城外。張飛得知兄長親來,還以為是出了什么大事,趕忙過來詢問。
“翼德,無甚大事,只是為兄忽然想要一睹兄弟的豪勇。”劉備微笑著對張飛解釋道。
張飛聞言大笑,“兄長且在此稍坐片刻,小弟去去就回?!?
……
成都城內(nèi)
嚴顏剛剛接手城防沒多久,就聽城外劉備軍的戰(zhàn)鼓聲激昂,定睛觀瞧,就見張飛親冒箭矢,率軍攻城。
“弓箭手就位。”嚴顏一聲爆喝,抬手用力下?lián)],“射!”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這話反過來看也可以,將軍勇猛,麾下士卒也個個用命。在張飛悍不畏死的帶領(lǐng)下,劉備軍就如同打了雞血一般,絲毫不顧城頭射下的箭雨,一個個拼了命的往上攀爬。
嚴顏看的心驚,急忙喝令城頭將士穩(wěn)住心神,沉著應(yīng)對,一面命人急報城中鐘繇,請求增援。自劉備率軍殺至成都城外,被劉協(xié)寄予厚望的鐘繇便擔(dān)起了守衛(wèi)成都的重任。由于劉備先前所犯的錯誤,損失頗重的巴蜀世家無人不恨劉備,而這仇恨一旦結(jié)下,輕易就化解不了。為了抵抗劉備,自開戰(zhàn)以來,巴蜀世家?guī)缀跫壹叶加凶逯袃?yōu)秀子弟命喪劉備軍之手,劉備就算是這時想要雙方握手言和,巴蜀世家也不會有人理睬。
鐘繇得知城門告急,當即命吳懿、張裔、馬忠等近些年才從蜀中各地提拔上來的將領(lǐng)各自率部趕去增援,等到眾人率部趕到時,城頭形勢岌岌可危,嚴顏雖勇,但歲數(shù)終究大了,被張飛逼到了一角,眼看性命就將不保。
“嚴老將軍休謊,我等來也。”吳懿大喝一聲,帶著張裔、馬忠就沖了上來。吳懿倒有自知之明,知道僅憑自己一人之力難敵張飛,便放棄獨斗選擇群毆。這樣做雖說不太光彩,但生死關(guān)頭,活下來才算是勝利者。
張飛見狀不由大笑,舍下體力不支的嚴顏,扭頭就迎上了吳懿三人。這張飛不愧是猛張飛,獨斗三將卻絲毫不落下風(fēng),反倒是吳懿三人僅憑一時血勇抵擋了一陣,緊跟著就攻少防多,險象環(huán)生。
僥幸躲過一劫的嚴顏休息了片刻,眼見吳懿三人已經(jīng)不支,便鼓起余勇準備加入戰(zhàn)團,替吳懿三人分擔(dān)一些壓力。不想?yún)s在此時聽到了城外傳來急促的鳴金聲。
“唔?”張飛明顯一愣,待自己聽了聽確定是自家鳴金,心中不由疑惑,眼看著就要破城在即,這時候為何鳴金?
擔(dān)心自家兄長安危的張飛沒再理會吳懿等人,一招逼退對手后轉(zhuǎn)身便走,退下了城頭。嚴顏等人死里逃生,相互對望一眼,都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感覺,誰也沒有講究所謂的儀表,都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喘氣。平日里都自我感覺良好,但今日卻叫張飛給上了一課,讓他們明白了猛將二字的含義。
“老將軍,那張飛為何退走?”張裔不解的問嚴顏道。
“不知,想必是城外的劉備那里出了狀況?!眹李亾u頭答道。
“會不會是援軍殺到了?”馬忠忽然說道。
“不太可能,前些時候才得到消息,說是新建的漢安軍才過了綿竹,此時應(yīng)該剛到廣漢,不可能這么快就趕到?!?
“可若不是援軍,劉備軍為何鳴金?”吳懿也開口加入了談?wù)摗?
“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們要做的事不會變,那就是堅守成都,等候援軍趕到。吳懿、馬忠,你二人先守在這里,老夫與張裔下城休整,待子時再來換你二人?!眹李伷鹕韺擒舱f道。
吳懿對此倒是沒有意見,反正人就在城墻下面,只要有了敵情,很快就能趕來增援,當即點頭道:“老將軍且去,此處就交予我等。”
城外劉備軍大營
已經(jīng)回到陣中的張飛馬不停蹄,直接到了劉備所在的帥帳,他要問問兄長,為何在自家占據(jù)大好形勢之下鳴金收兵,究竟是出了何事?可等張飛見到劉備,不由也被劉備的樣子嚇了一跳。
就見劉備此時眼眶發(fā)紅,手里拿著一張紙條微微顫抖,見到張飛不等張飛開口詢問就顫聲說道:“翼德,你二哥,云長他……”
“二哥怎么了?”張飛一聽頓時就感覺不妙,急聲問道。
“云長他,陣亡了?!?
“啊!”張飛大吃一驚,方才見到劉備神色就感覺有不好的事情發(fā)生,沒想到竟然是自己的二哥關(guān)羽身遭不測。雖說將軍難免陣上亡,但聽到與自己朝夕相處數(shù)十載的二哥就這么沒了,張飛一時間無法接受。
兄弟倆抱頭痛哭,猶自不敢相信這個消息是真的。而一旁的諸葛亮也是憂心忡忡,關(guān)羽陣亡的消息雖然是個壞消息,但比這個更壞的消息此時正捏在諸葛亮的手里。關(guān)羽亡了,荊北被朝廷所占,但荊南由于隔著一條長江,再加上離開之前劉備也做過一番布置,暫時還算安全。真正讓諸葛亮感到麻煩的是朝廷新建的漢安軍正在趕來,而且據(jù)最新消息,此時由趙云、司馬懿所率的漢安軍已經(jīng)抵達了廣漢,不出數(shù)日就能趕到成都。
為了這成都,劉備軍付出頗多,可一旦漢安軍趕到,先前所做的付出都將功虧一簣。荊北已經(jīng)丟了,拿下巴蜀的目標都難以達到,諸葛亮不得不開始考慮劉備軍的前途。繼續(xù)留在此處已經(jīng)不符合現(xiàn)實,必須搶在漢安軍趕到之前開始考慮撤兵。
“大哥,一定要為二哥報仇啊?!睆堬w大聲對劉備吼道。
“翼德放心,這事你便是不說,為兄也是要辦的?!眲渎勓阅四ㄑ蹨I,正色說道。
趁著劉備暫收悲聲的工夫,諸葛亮勸道:“主公節(jié)哀,關(guān)將軍一去,對我軍的影響甚大,但人死不能復(fù)生,我們活著的人還要考慮將來。眼下朝廷的漢安軍已經(jīng)到了廣漢,不出數(shù)日就會抵達成都,還請主公早作決斷?!?
“……軍師,你的意思是撤兵?”劉備神色忽然變得很平靜的看著諸葛亮問道。
諸葛亮突然感到一陣心悸,面對神色平靜的劉備,一時間他竟然不敢開口,本能似乎正在提醒他,只要他的回答不合此時劉備的心意,自己小命難保。
“撤兵?不行!”沒等諸葛亮回答劉備的問題,一旁的張飛已經(jīng)跟炸了毛似的怒吼道。
“我軍苦戰(zhàn)多日,眼看就能拿下成都,此時撤兵,先前所付出的代價豈不是白費了。兄長,我不撤兵?!?
“……那你要如何?”
“我要屠城!”張飛恨聲道:“若不是在這成都耽擱了這么些許時日,二哥未見得會遭遇不測。二哥的死,與這成都城內(nèi)的人有關(guān),我要拿這成都城內(nèi)的人血祭我二哥的在天之靈!”
“三將軍不可!此舉會令主公名聲大損……”諸葛亮聞言一驚,急忙勸道。只是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就見劉備一擺手,打斷了諸葛亮的話,“翼德,你若能今夜攻破成都,我就準你一夜不封刀?!?
“主公!”諸葛亮驚道。
“軍師,不必勸你,我意已決。翼德,你還站在這里作甚?你不是要拿成都來祭奠你二哥的在天之靈嗎?”
“啊~~~”張飛仰天一陣狂吼,大步流星的離開帥帳。
人的體內(nèi)仿佛永遠都潛藏著暴戾的因子,一旦被激活,就會爆發(fā)強大的破壞力。在古時,屠城向來被視為鼓舞士氣的不二法門。張飛將準備屠城的消息一說,立刻便刺激的眾將士嗷嗷狂叫,發(fā)泄心中的不滿。
“主公不可啊,屠城一事一旦被傳開,主公苦心經(jīng)營多年的名聲就毀于一旦,還望主公三思?!敝T葛亮還想做最后的努力,勸說劉備收回成命,因為在劉備軍中,能夠叫張飛收手的,只有劉備。
“軍師,你可知我與云長相識了多少年?”劉備開口問諸葛亮道。
“亮知道,主公曾說關(guān)將軍與主公是在黃金亂起時相識,到如今已經(jīng)有二十載?!?
“呵呵……二十年啊,人生有多少個二十年,云長自追隨我以來不離不棄,哪怕是當年被迫降曹,對我的忠心卻始終不變。我與云長雖非親兄弟,但感情卻勝似親兄弟,如今這個兄弟沒了,軍師可知我此時的感受?”
“主公與關(guān)將軍的情義亮自是明白,但屠城之事萬不可行,主公難道就不考慮自己辛苦多年才積累下的名望?”
“我兄弟都沒了!還要狗屁名聲作甚?”劉備仿佛發(fā)泄般的一聲怒吼過后,索性閉目不再理會諸葛亮。
諸葛亮見狀心里不由一聲哀嘆,知道事情已經(jīng)無法挽回,今夜屠城一事待日后傳開,巴蜀再無劉備立錐之地。
眼見事情不可挽回,諸葛亮只得向劉備拱拱手,退出了營帳。巴蜀已經(jīng)沒指望了,日后唯有向交州發(fā)展,盡可能多的將劉備軍的將士保存下來,成了諸葛亮的當務(wù)之急。
回到自己的營帳,諸葛亮攤開地圖開始考慮劉備軍的退路,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關(guān)羽已死,朝廷拿下了荊北,自己雖然在白帝城外布下了八陣圖,但作用也不過是延緩漢軍入蜀的時間。畢竟八陣圖是死的,而漢軍是活的,就算破不了陣,難道還不會繞道而走嗎?
想要返回荊南,唯一的出路就是往南。益州分南北,益南如今大多被南蠻攻陷,若是其肯借道,那自己到時省力不少??膳戮团逻@些南蠻人不講道義,若是他們假意借道,實則暗設(shè)埋伏……
想到這里,諸葛亮的目光不由投降了五溪蠻居住的群山。五溪蠻的蠻王沙摩柯如今在劉備手下為將,此番進攻巴蜀,沙摩柯更是斬獲最多的蠻人將領(lǐng)。與南蠻孟獲相比,沙摩柯明顯更值得信任。而且五溪是沙摩柯的老家,對那一帶的地形他要比旁人更加熟悉,若是他愿意做大軍的向?qū)В莿偎愀笠恍?
“孔明,你休息了嗎?”帳外傳來詢問聲。諸葛亮心里輕嘆一聲,知道該來的終究躲不過去,應(yīng)聲對帳外道:“外面可是季常,請進來說話?!?
馬良先前一直擔(dān)任陳到的軍謀,大軍匯合以后,馬良也就卸去職務(wù)回到劉備身邊擔(dān)任幕僚,不過這兩日偶得風(fēng)寒,一直在營帳中調(diào)養(yǎng),也就不知道外面所發(fā)生的事情。從弟弟馬謖那里知曉劉備竟然同意張飛要屠城的想法后,馬良不顧病體,讓馬謖扶著去求見劉備,希望可以勸說劉備收回成命,卻不想劉備拒而不見,馬良無奈,只得又來找諸葛亮,希望諸葛亮可以陪同自己再去求見。
“季常,主公此時急怒攻心,聽不進去勸說啊。”諸葛亮無奈的對馬良道。
馬良一聽不由怒聲喝問道:“難道主公不聽勸就任由主公行此不義之事?孔明,你我身為臣子,難道只懂明哲保身?你不肯去,那我就自己去。”說著馬良推開攙扶自己的馬謖,邁步向劉備的帥帳走去。諸葛亮看著馬良離去的背影,抬抬手,卻不知該說些什么,最終只能無力的放下。
……
“哈哈哈~痛快,真痛快!”得勝回營的張飛一邊大聲叫喊一邊向劉備的帥帳走去,看到有人跪在兄長的帥帳前,不由好奇的看了看,見那人自己認識,便納悶的問道:“季常,你跪在此處作甚?”
“三將軍可殺痛快了?”馬良扭頭看了一眼渾身血污的張飛問道。
“痛快,真痛快?!?
“好……”馬良說了聲好,勉強從地上站起來,揚聲對劉備的帥帳內(nèi)說道:“既然主公不肯相見,那請恕馬良就此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