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歲的某一天,第一次,我穿上了白色圣潔的婚紗。素雅的綾羅高高束起了我纖細的腰身,紗綢的質感襯托著我原本清麗的臉。
鏡子里的我,混合著項頸上鏈子的銀光,帶著一種一反平日的輕靈和柔靜,像翩舞在綠湖之上的天鵝那樣。
咩,看上去真的有那么一點漂亮喏。
可是,這是我么,是我么?為嘛一向自卑的本人會感到萬分驕傲呢!
我面上抿著唇不露半點聲色,心底早露出兩顆大牙竊喜的波濤洶涌。
“一個人在遐想什么呢?”西嶺穿著禮服看著呆立在鏡前的我,純粹一個自戀到快屁嗝的人兒。
我咧著嘴微囧:“嘖嘖,做新娘真好,做有錢人的新娘就更好了,可以穿這么好看的婚紗,飄飄欲仙的,還出自法國設計師的作品呢?!?
“這不難,找個男人嫁了就成!”西嶺順勢而說,全然是風涼話。
我攤手,淚:“你以為俺不想???但前提是需要一只愿意和我結婚的男人吶?!?
這句話從我這個待字閨中的大齡青年口中吐出來,咋聽咋凄涼,或許俺那干渴的眼窩應適時的垂下幾滴清淚,來襯托一下他難以掩飾的婚前幸福。
西嶺定定的看了我幾秒,輕笑著拍我的后腦勺,顯得有些無奈:“再找個人吧,不要老是執著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過去總歸要是過去的?!?
我沖他扼腕下決心:“乃放心,雖然時代拋棄我,無情的將我變成剩貨,但是我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得獨立女性,所謂朋友夫不可戲,我是不會糾纏你的!”
令人挫敗的是他不欣賞我的幽默,只顧嘆息:“我該怎么說你呢?”
穿上禮服的西嶺顯得比平時更加紳士更加英俊,只是他看著我的眼神竟然現出了淡淡的惆悵。
“好啦,別說這些了。趕快挑吧。再挑不出合適的,明兒個又要誤了拍婚紗照的時間了?!蔽亿s緊拉著他進了一片昏天暗地的蕾絲雪紡里。
這些禮服,咋看咋像,嘩啦啦的一堆就需要一疊銀票來交換。真感覺自己沉在了一片昂貴的泡沫里。
我帶著兩個蚊香眼千挑萬選,終于把目光定在了一件名為“愛在云端”的婚紗禮服。
蕓蕓眾生里,它算是獨領風騷了:豎領無肩帶,白色皮草和蕾絲共用,裙擺是層層疊疊的雪紗,永不嫌重。整體風格看似飄逸和雅致。
“我肯定這是你老婆喜歡的類型。參加婚禮的禮服就用她看中的那件,這一件作為你們到時候拍照用吧。”我對著手中的獵物,說的相當有權威。
西嶺對此倒也沒什么意見。
完成了此行最主要的目的,我松懈下來就顯得困意陣陣,連帶著腦袋都變成了蚊香。
我是一個嗜睡物種,定時乖乖午睡。今天是幫蕓蕓應急才打翻鐵一樣的生物鐘過來當個“臨時新娘”,不過,目前的狀況我怎么都感覺自己有點像“為他人做嫁衣裳”的織女。
幾百年前不是有首老歌嘛: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顆無人知道的小草!
莫非就是形容此情此景的我,遙想一棵草,處于四野荒涼之處,風中凌亂而凄慘……
莫名其妙被自己的想象虐到了,越想越傷感,越傷越困。
我垂著眼皮對西嶺說:“俺困了,西嶺?!?
西嶺拍拍我的頭說:“再忍一下,挑完你自己的那套伴娘禮服,就回去睡覺吧?!?
他總是喜歡在我面前扮演故事里“鄰家大哥哥”滴角色,以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經過我長期的觀察,不完全鑒定:裝哥癖。
話都說到他這個份上了,我能說個啥啊,只好打疊起精神,意懶懶的挑選屬于我的“陪嫁”禮服。
但素,辛酸的工薪階層昨晚熬夜做了一篇病例分析報告,而且受著瞌睡蟲的控制,以導致我內心脆弱,十分難看的一屁股癱坐在了地板上,開始打盹了。
“剛才沒有細看以為是項墜呢,現在發現原來是個戒指啊?!痹谖覝蕚湟庥蛑芄~媚的時候,西嶺不知不覺坐到了我身邊。
“嗯?什么?”我迷朦的睜開眼,掙了下眼皮,終于看清他正把玩著我脖子上的項鏈,確切說是掛在鏈子中央的那個戒指。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應該是當初逸楓送你的那個吧?”瞧他那眼神兒,明知故問嘛!
“嗯,你記性可真好,我都忘記了?!?我趁著自己還有點意識,一把從他手上奪過戒指,一邊打哈拉。
“逸楓走后,你都不戴手上了,原來掛在脖子上了?!蔽鲙X故意在我面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我想挖鼻孔,至于那么夸張么?
“唉,破東西,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哪比得上你那幾克拉的鉆戒呀!”
“喔?破東西?破東西還掛在脖子上?”
瞧他一副十拿九穩的架勢,我識時務的咬牙閉嘴,因為和曾經的團學主席在語言上打架,除非我活膩了,找虐。
“小玥啊,其實,不是沒人要你吧!”
“小玥啊,其實,你從來都沒忘記逸楓吧!”西嶺噙著笑意,根本沒有考慮此刻我難看的想捏了他的臉色。
“誰說的,過去的事情,我早就忘記了,一點也不記得了,不記得了。”原來的困意頓時煙消云散,中國人嘛,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
“我倒是希望你不記得了,去重新找一個待在你身邊的人,可是你真的忘記的了么?”這句話與其說是在問我,更像是已經確定了答案的問句,因為他的眼睛和面容都在暗示我:你,藍玥,一直都忘不了過去。
這是挑釁啊,□□裸的挑釁哇!
雖然我的神經一直被認為有樹根移植傾向,但這樣暗里被篤定的話反饋到心里,其威力是不會進行元素衰減的,依舊可以炸裂大腦。
這四年里,這一句相似的話我已經聽夠了,聽厭了,難道不找男人就是舊情難忘,就是無法釋懷么?
阿呸,我有這么沒出息么我?!
阿呸,我有那么擰巴么我?!
不可否認我曾經對時間有過幻想,幻想過我和楚逸楓在若干年后還有明天,但是當這個若干年變成了整整四年的時候,我的眼睛已經渾濁了,心也已經涼涼的了。
這幾年,一直嘻哈快樂的生活著,就是要證明給他以及所有見證我過去的人,我沒有那么軟弱,過去不過是已經過去的罷了,我可以從過去走出來!
但是,但是,西嶺卻還這樣的說,這不是逼著人惱羞成怒么!
我平著自己的氣息,蛋腚了又蛋腚,緩緩摘下項鏈和戒指把它放在掌心,站起來很鎮定的說:“西嶺,你看好了。”
他還在詫異,而我已經站起來面朝著店門口……午后的陽光從頭頂斜斜的照射進來,熏得臉微微發熱,我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把手臂一甩……
銀色的戒指連同鏈子在金燦燦的光芒里嘩啦一閃,像一把明晃晃的光刀刺激著眼睛,打算割出誰的眼淚。
金屬敲擊地面的某一聲瞬間被車水馬龍的聲音覆蓋,如同當年被我埋葬在迪廳的哭泣聲,微弱的沒有存在感。
“喂,小玥你瘋了!”西嶺見我如此舉動倍感吃驚,忙起身想去外面找。
我拉住他,聲音發冷:“早就該扔的,就是這破東西讓我不安生,還好你提醒了我?!?
“可是,那是逸楓給你的,你不可以扔的!”
“咦,你自己剛才不是還說‘過去不過是過去了么’,現在怎么——”正待我好好借題發揮一下他的邏輯矛盾,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冒了出來。
“咦,這是你的么?”
我們一起扭頭抬眼,是一個年輕前衛的女孩,穿著白色洋裝,蹬著低跟靴子。
她站在門口,眨著眼睛在我面前晃了晃剛才被我丟掉的鏈子。
我愣了幾秒,感嘆社會的美好哇,這年頭的年輕人三觀向上,拾金不昧哇!隨即又在西嶺發話之前先發制人了,笑著明確表達我要丟戒指的決心,“小妹妹,這是姐姐丟了的,不要了。”
為了今后和諧美好的生活,丟掉與楚逸楓有關聯的一切,那可真好口牙!所謂新的不來舊的不去,心里需要按下Delete鍵才能住得下別人,才能降低中國單身男女比例咩。
“可是很別致的戒指唉,上面還有漂亮的圖案?!迸⒓毤毜某蛑涿?,目光變得閃閃發亮。
這么明顯的贈送暗示啊,那我也不能不近人情,大方的說:“反正你在門口撿到的,就送給你吧。”都一門心思的打算扔了,那送人豈不更好,所謂日行一善。
“真的么?”女孩睜大她漂亮的眼睛,不可置信的要向我確認一遍。
“當然?!蔽液V定的回答,心里卻忍不住盤算,一個白金戒指去拿去當鋪有多少錢可以換呀。
女孩閃著美瞳眨巴眨巴的驚喜,有一個男生從門口緩緩走了進來,厚大的墨鏡,白色的襯衫,頎長的身體逆著光芒在我臉上投下一片深深的陰影,揮不去的存在感。
女孩一見到他,立刻如同壁虎一般貼在他身上抱怨:“你真慢?!鞭D而又開始興奮起來,顯擺著我的戒指說:“看,人家送我的戒指,很漂亮別致吧?!?
男生淡淡的掃了一眼,渾身一滯,瞬間定在了那里。他扯過戒指,把目光轉到了我和西嶺這里。
他的高級遮陽墨鏡遮蓋了他大部分臉,我除了能確定那是個長的應該還不錯的人之外,其余均不明所以,但是隱約他身上又透露著無比無比熟稔的氣息……
應該不會是他吧?我的手顫動了,抖吧抖吧,這不是我的罪過啊!
隔著一面單項透光的鏡片,他和我靜默對視良久,突然,冒出了一句寒徹的話:“結婚了,就不要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