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花叢的心里便涌起一絲淡淡的哀怨。
她不是個善妒的女孩,只是年齡正處在從天真爛漫到多愁善感交替的過程中,突然出現的王倫很好地滿足了她對意中人的美好想象:蓋世才華、能力超群、名滿天下、年輕瀟灑。
只是沒想到他竟對扈三娘一見鐘情、一往情深至此。
明明是同時見到他的啊!
扈三娘的心里此刻卻如小鹿亂撞。山水郎說他喜歡大腳個高的女子,雖然極可能是為了安慰她,但在她十八年的人生中,還是第一次聽得有人這樣對她說。
還是個她很崇敬的男子。
花叢認為她不懂詩詞,這是事實,但這不妨礙她對詞名譽東京的這位山水郎沒有好感。她之所以在花叢討論他的詩詞時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水準,其實只是因為她不懂。
這讓她自慚形穢。
女人對于男人的愛慕,原從崇拜開始。在重文輕武的大宋,尤其如此。
聽王倫這么一說,她的臉便紅了,紅得鮮艷燦爛,一洗她先前的慘白。
“官人真會安慰人…”這一刻,她骨子里的女人味涌出來,占據了她的絕大部分感情。
王倫一擊奏效,如果不會乘勝追擊便不是萬花叢中沾花惹草的人,當即正色道:“小可說的是肺腑之言!”他臉色一轉,便是一幅正氣凜然狀:
“像祝彪這等無禮之徒,現在便不尊重三娘,將來真的成婚,還不變本加厲?小可深為三娘不值!想三娘一身武藝,何愁找不到稱心如意的郎君!”
一番話說到了扈三娘的內心深處。若是在異時空,雖然武藝超群,她卻依然像溫順的小羊一般真心實意地對待她的未婚丈夫,家破之后更像木頭人一樣由人擺弄。
可是現在,王倫用他的名望給了她信心:連山水郎都不介意我的大腳個高,他祝彪憑什么任我受人侮辱而并不作聲?
這樣的丈夫,不要也罷!
想到絕情處,頓覺心中的郁積一掃而空。
花叢見王倫苦口婆心地拆散扈三娘的婚姻,她是旁觀者清,想笑卻又有些失落。不過她是宅心仁厚的人,也為扈三娘不值。見她回心轉意,趕緊附和道:“三姐姐,官人說的是。此等男子,原不配姐姐千里迢迢送衣的一番情意!”
她是有哥哥花榮疼愛的人。花榮原是個彬彬君子,父母亡故后,對妹妹絕對是呵護倍至,在感情上難免會形成自己的想法。因此對扈三娘的遭遇,憤憤不平起來。
扈三娘便更有底氣了,她站起來,跟著要把她帶來的冬衣燒了,以解心頭之氣。
花叢是個窮苦慣了的人,哥哥一件冬衣能穿個五六年都舍不得扔,只把些小錢用新袍套在外面便當是新衣了。眼見得扈三娘帶來的冬衣款式既新又保暖,這樣燒掉,未免暴殄天物,急忙阻止道:“姐姐,是祝三郎不好,衣服又何辜?何苦把它燒了!便送人不更好么?”
扈三娘一聽也是,這里面還有為哥哥做的呢。她停下來問道:“依你看,奴家把它們送給誰?”想了一想,忽然看了一眼王倫,嬌羞無比。
花叢看到她的表情,心中頓時覺得異樣。
時花榮在旁邊,深恐妹妹說出不宜的話來。眼見得王倫錦衣玉食,根本不缺冬衣,只要有心,肯定會往自己身上打主意。妹妹疼愛自己是實,她要出口讓扈三娘把衣服送給自己,對方必然不會拒絕。
但是自己容留扈三娘在此,若再接受其衣服,難免有瓜田李下之嫌。
古代女子送人衣服,特別是對男子,一般都是求愛,或者已是妻子。所謂“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這衣服真不是亂送的。
他是謙謙君子,自然不會做這種授人以柄的事,便背地里向花叢示意。
花叢其實也在天人交戰。如果按照君子成人之美的所謂雅意,出口讓扈三娘送與王倫也算作了一回間接的紅娘,估計前者也會順水推舟的吧?
就這樣看著他們兩人郎情妾意地一下子進入一個新境界,未免心中有根弦被撥動。
可是出聲給自己的哥哥吧,三娘肯定不得不同意,但這未免有拆散姻緣之嫌,那樣會顯得自己的陰暗來。扈三娘和自己一見如故,這幾日相處得也甚是融洽,若因為一己之私而這樣做,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
現在哥哥如此暗示,便成了時下最重的那塊砝碼,當下不假思索道:“既然王倫哥哥如此禮重三姐姐,三姐姐便該有些表示才對!這衣服奴家看著似乎正合王倫哥哥的身材,妹妹便冒昧做主送與王倫哥哥,如何?”
如何?她都這么說了,別說扈三娘本來就半推半就有這個意思,便是沒有,既然都肯燒了,送誰不一樣?這個時候肯定不會駁了花叢和王倫兩個人的面子!
“若是官人不嫌棄,便試試這些衣物。若有能夠看得上眼的,花妹妹心靈手巧,可以幫著挑挑改改。若是看不上眼的,便扔了或者送到福田院罷。”
福田院是宋朝的慈善組織之一,專一收養殘疾者和孤寡老人。從這個角度看,扈三娘還是很有愛心的。
當然,這可能也是她的一個托辭。她看出其實王倫和祝彪的身高相若,只身材偏瘦。冬衣么,里面多穿幾件就撐起來了,原不需要挑挑改改。
但又怎能直接拿來送人?畢竟衣服好歹也代表一些重要的訊息的。
于是在王倫的半推半就中,花叢便把那幾件冬衣包了起來,要一股腦地送給他。
王倫也是有眼力的,眼見得花榮身上的那件棉衣已經舊得很,正好他的身材和自己相差無幾,便笑道:“這些衣服好是好,不過就是有些多了,小可一人如何穿得完?若留到明年,便又舊了。愚兄看花賢弟身材和我相差無幾,這兩件愚兄便借花獻佛送與賢弟罷,也省得我再往家里拿了!”
花榮推辭不得,只能受了。王倫送衣,意義又不一樣,他可以理解為兄長對兄弟的關愛。
當然,心里還是熱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