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揚的鋪子在離家不遠的電子世界里面,有九節柜臺,每天早出晚歸,生活相當充實。這一干就是一年多。一年多以后,張揚的鋪子結業轉手給了別人,原因是掙不到什么錢,當然最主要的是張揚對那種惡性競爭與坑蒙拐騙完全提不起興趣,這地方大部份都是窮人,一臺作坊里搗鼓出來的山寨手機收人家一千多塊,虧不虧心。
之后張揚開始像個游俠一般游游蕩蕩,總想遇到個風塵女子出手打抱不平,或者養一匹馬騎一騎,毫無大志,直到再次遇到畢業之后的方宏。
2002年7月,方宏當時的女朋友周崇已進入那家機械公司做老總的秘書,與此同時,方宏也進入一家貿易公司做銷售。
深圳是一個生活節奏極快的城市,幾天不出門看見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新建筑,會有感覺自己在退化的危機。在深圳別說是休息之類的,連生個病躺幾天都是極其奢侈之事,當然前提是你生得不是大病,是那種稍微躺個一兩天便會自然好的那種病,如果嚴重到非要上醫院不可那就完蛋了,光醫院那筆昂貴的費用都要白干三年。
像方宏這樣的人在深圳遍地都是,一抓一大把,這種人在深圳休息不但是一種奢侈,有時甚至是一種罪孽,一天不上班,便意味著接近挨餓的日子一天。
方宏為了拿到業務提成忙忙碌碌到2002年的年底,他從來沒有貿易公司的經驗,于是反被貿易公司擺了一道,做了不少業務卻拿不到一分錢,理由是方宏從公司里借走過很多樣品到客戶手里,樣品收不回來或者有所損壞都得按原價的十倍賠償。
那會方宏有很多樣品被發放到客戶的手上,有一部份已被客戶遺失,還有大部份郵寄回來也被損壞。
一趟算下來方宏不但拿不到提成,而且底薪都被扣光,甚至還得倒貼。
那條樣品收不回來或者收回來有所損壞要按原價十倍賠償的公司規定方宏從沒看過,員工手冊和物料手冊上也沒寫過這一條,等到公司要發錢的時候這條就突然冒了出來。
原先所有的人都認為樣品既然是廠家免費提供的,轉手到貿易公司然后送到客戶手里自然也是免費的,孰料那貿易公司借著樣品的事扣著業務員的工資不發。
方宏天天在吵,貿易公司甩給他另一本公司規章制度,那本規章制度上果然標有“原價十倍”的這條,方宏大叫冤枉,說這本東西怎么現在才發給我們?
那會方宏的電話都打爛掉,到處打電話找人救援,那貿易公司只認方宏的行為屬于公司規章制度一個死理,是方宏違規在先。
方宏從沒想過外面的公司比之前自己所在的那工廠還要狠,跟著方宏一起向那貿易公司討工資的還有幾個人,眾人一連討了十幾天工資不但沒有討到,方宏還因為聲音太大差點被那貿易公司的保安打。
怒氣之下,方宏要一把火燒了那貿易公司,周崇勸住他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到了此時,周崇明白了眼前這地方上同胞們的慘忍,明白了人的和平與犯罪有時只是一念之差,昨天還是個家鄉人看好的棒小伙子,明天就可能因為遭受委曲而犯罪被送進監獄。
方宏是個什么樣的人,周崇比誰都清楚,他個性沖動,受不得委曲,他今天在所有人眼里是個癡情種子,明天就可能以暴制暴成為個縱火犯。
慶父不死,魯難未已。
還沒到十年,八年以后在2013年的一個晚上,那貿易公司的老總這一天正被老婆逼著傍晚去菜場買菜,這時他早沒經營那家貿易公司了,風光的時刻早已被掃進歷史的拉圾堆,他現在在一家公司里做著一份閑職,所以剛下班就被老婆趕來菜場買菜。
那一天他提著菜走出菜場的時候就看見一輛本田車停在遠處,一個三十多歲的人戴著副墨鏡正靠在車頭上抽煙,天色暗淡,但他仿佛卻能清淅地看清楚那人的臉。
他正感覺不妙,自己的兩個手臂一緊,兩個不知從哪沖出來的彪形大漢把他架了起來,他要張口喊救命,嘴上立刻挨了一拳頭,一股酸甜苦辣的味道襲上心頭。
那兩個彪形大漢把他架到一邊的小巷,他就軟在地上。
那三十多歲的人也慢慢地走進巷子里來,搞掉眼鏡的時候,他看清楚是方宏。
方宏的這張臉這兩年經常是經濟日報的頭版頭條,這張臉有很多的頭銜,國內某重點大學的博士,大陸著名企業家,風和集團懂事長以及若干個令人傾倒的名誓頭銜。
他有一次拿著報紙指著上面的頭像對自己老婆說那是自己以前的一個舊部,當時他老婆只看了報紙一眼,就繼續盯著電視說:“你燒糊涂了吧?”
這次他終于不用再看報紙了,他看到方宏就出現在自己面前,但他的音調卻都變了:“趙……趙總。”
方宏看著他笑著說:“唐總真是勤快啊,這么晚還來買菜。”
原來當年那個貿易公司的老總姓唐,不過別說方宏現在只是出現在國內的經濟日報上,就算方宏的名字出現在福布斯第一名的位置上,他也忘不了眼前這個姓唐的。
那唐總看方宏一副黑社會的作派,想起八年前得罪過他,心里不禁發毛:“趙總你……你想怎么樣?”
方宏蹲下來慢慢地說:“也不想怎么樣,只是想討回我當年應得的工資而與。”
唐總立刻想到當年克扣方宏等人的工資一事,想著一邊那兩個兇神惡煞的大漢,唐總很識時務地說:“沒問題,當年我欠你的錢我都記在帳上,我可以轉帳給你。”
方宏的目光突然變得很溫柔,他說:“看來唐總很有誠意啊。”
唐總仿佛覺得方宏的危脅暫時解除,他強撐起自己的身體說:“那自然,你就算不來找我,我也會帶上錢來找你的。”
方宏說:“看來之前是我誤會你了,你原來是個好人啊。”
唐總說:“好人我是不敢當的,但這種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事我還是會遵守自己的原則。”
方宏說:“可是2005年的物價與2013年的物價不一樣的,物價漲了這么多,通貨膨脹這么厲害,這可怎么辦?”
唐總道:“我可以按當年物價與現在物價的比例結給你。”
方宏大笑。不知何時方宏的手上放著一大打人民幣,方宏說:“你說你會把當年的錢結給我,那我把這些燒給你好不好?”
唐總再次軟在地上,方宏之前是他的舊部,舊部現在發達,所以他有事沒事的時候總是喜歡探聽關于方宏的事情,一有關于他的報紙他會剪下來。
他從小道消息得知方宏是一個極端偏執之人,對對手從來不留情,為了個人利益,他把當年他兩個最好的伙伴都踢出了局,甚至還逼走了他那結發的妻子。
還有關于方宏的仇人,方宏表面不喜歡樹敵,私下卻有不少的仇敵。
唐總調查得知方宏好幾個仇人不是家被燒了,就是車禍,他認為這一定是方宏指使人干的。
心有余悸之余,唐總感覺當初真不該扣這個家伙的工資,搞得若干年后的今天還要提心吊膽的擔心他隨時找上門來。
方宏冷靜地看著唐總說:“兩萬五千六百零五塊,你知道筆錢在當時意味著什么嗎?”
唐總聲音顫抖地看著方宏說:“只要你……你放過我,錢……我可以按高利貸的利息結……結給你……。”
方宏說:“在當時這意味著我不用我的女人忍受著被她老板的騷擾去工作,意味著我可以用這些錢去買柴米油鹽,可以用這些錢去交房租。”
唐總突然猛抽自己的嘴巴子,他一邊抽一邊罵:“我當時該死,該死……。”
方宏說:“你確定你當時該死嗎?”
唐總一邊抽一邊罵自己說:“我該死,我該死……。”
方宏道:“你既然自己都覺得自己該死,那我就該送你去死……。”
越是這種心狠手辣的人,越是怕死。唐總突然雙腿換了個角度,他跪在地上開始像個孫子一樣給方宏磕頭,他還不想死。
他五十歲還不到,他對女人還有幻想,他這幾天才死皮賴臉搭上公司新來的一個大屁股女人,那大屁股女人很溫柔,很解風情,他不想自己的手還沒得及放到那女人大屁股上就死了,他還想活著。
為了活著,他可以示弱,甚至可以跪著,為了活著他什么都愿意做。
唐總一把鼻涕一邊淚地說:“我給你二十萬,你放過……我,我只有這么多,我……我還有老娘要養,還有……還有一個十多歲的孩子……。”
方宏笑了,二十萬,他站在這里的這會,他集團掙得錢都遠超二十萬。
看著眼前這條跪在地上爬蟲,方宏突然覺得唐總很可憐,他命令左邊那個彪形大漢去把周邊的路人都叫過來,然后叫唐總把他剛才說過得話再重新說一遍。
唐總跪在地上像只蝦米一樣,不停地抽自己的嘴巴,嘴里還不停地罵自己該死。
很多被招呼過來的路人對著唐總指指點點,直到唐總把自己的嘴巴抽得像個醬油瓶一樣,方宏才戴著墨鏡從暗處與那兩個彪形大漢離開。不過這是2007年之后的方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