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紅珠和小江來了又走了, 對李秀芝似乎沒有產(chǎn)生任何影響。
她跪趴在地上發(fā)絲垂亂,神情呆滯,雙手像是不知道痛一般不停的挖著那堆松動的土。
直到她看到土里露出了黑色木盒的一角, 這才眼睛一亮, 興奮的就要用那雙臟兮兮滲滿了血的手去拿。
“好了。”年輕女子默默地走過來, 干凈而纖細的手阻止了她的動作, “你已經(jīng)抱了它三天三夜了, 就讓他如愿安息吧。”
李秀芝沒能拿到自己想到的東西,瞬間表情兇橫的把蹲在身邊的女子推倒在地,憤恨的用眼睛剜她, 一個勁兒的罵:“滾開滾開!不許碰我的兒子!”
千黛也沒力氣和她生氣,拍了拍手上的土重新坐起來, 把扭著身子不情不愿的李秀芝扶起來, 讓她坐在秋千架上。
李秀芝原本不樂意老老實實的坐著, 千黛推了推讓秋千晃起來之后,她這才左看看右看看, 似乎覺得挺好玩的,就傻笑著自己玩自己的,也不亂哭亂鬧了。
千黛拿著小鏟子把被李秀芝挖開的土一點一點的重新填回去,緊抿著唇眼眶發(fā)紅,她看著那黑色的木盒漸漸被土掩蓋掉, 心口刺痛不已, 終于是忍不住捂著臉靜靜的落下了眼淚。
千黛停下手里的動作, 微微仰起滿是淚痕的臉望著半空, 聲音很輕, 似乎在對某個人說話。
“你讓我把你留在秋千架旁邊,我照辦了, 也把她引來讓你見她最后一面,見到她,你應該很開心吧?還有你娘,我以后也會好好照顧。所以,你就安安心心的走吧……下輩子,千萬,千萬不要再碰上她了。”
千黛收拾完,紅腫著眼睛盯著面前的小土堆發(fā)了會兒怔,直到實在不能再拖延了她才站起來,攙著李秀芝拿著包袱一起離開了,李秀芝卻對秋千依依不舍,不時的回頭望望。
“好了別望了,我們得趕緊離開這里,不然會有危險的。”
“孝兒,孝兒,孝兒!”
“他留戀這里,就讓他呆在這里吧,帶走了他,他不會不開心的。”
“兒子,我的兒子!嗚嗚嗚……”
兩人漸行漸遠,身影消失。院子里,紅漆秋千還在吱呀吱呀的輕輕晃動著,在這燥熱的環(huán)境里聽起來格外的單調(diào)乏味。
不過它晃啊晃,晃啊晃,倒像是在告訴住在旁邊的那個可憐人,你啊,好在還有我陪著呢。
半個月后,趙紅珠和她爹娘離開了生活了半輩子的東臨城,一起隨著蘇涼去了倉祁山。
蘇涼和趙紅珠成親之后,姚鳳娘和趙恪就在倉祁山下的云霄城開了一家酒樓,生意特別紅火,趙紅珠閑不住就經(jīng)常下來幫忙,可她下山來的話,蘇涼也會跟著下來,幾乎是一步一緊跟,把趙紅珠看得嚴嚴實實的。
趙紅珠好似覺得沒什么,倒是姚鳳娘和趙恪夜半私語的時候說起,這個女婿長得也好,對女兒也好,就是實在太粘人了。
說實話,蘇涼那種深邃的眼神隨時隨地追著趙紅珠,生怕她跑了的模樣,有時候看得人挺心驚膽寒的。
但是見女兒沒說什么,姚鳳娘和趙恪也就悄悄的把話都吞回肚子里。
畢竟,任誰都看得出來,蘇涼實在是愛趙紅珠,只不過……愛得有點魔怔了。
十一月的夜風有些冷了,姚鳳娘怕趙紅珠凍著,天還沒黑就趕她走。
蘇涼一身窄袖黑衣,身形修長勁瘦,氣勢非凡。
他手上搭著披風走過來給站在門口的趙紅珠披上,然后站在她身側(cè)。
姚鳳娘摸了摸趙紅珠的臉蛋,有些無奈:“讓你別下來你不聽,我們這里又不是沒有打下手的人,天天挺著肚子跑來跑去的不嫌累嗎?”
趙紅珠皺了皺鼻子,對著姚鳳娘俏皮的笑,“不會啊,反正我也沒什么事兒,就是想多來看看你們,夫君也會陪著我,娘你別擔心了。”
而且她走不動的時候,蘇涼直接用輕功帶她——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蘇涼失去的內(nèi)力又回來了,聽小江說,因禍得福,武功比以前更高深了許多,現(xiàn)在魔域之巔重新獨霸武林,幾乎無人敢來沾惹。
蘇涼一手摟住趙紅珠的腰,抬起眼眸對姚鳳娘微微一笑,“娘,我們走了。”
“誒誒。”姚鳳娘連連應聲,“走吧,天黑了路上當心啊!”
“知道了。”趙紅珠沖著她娘揮揮手,又對著正在柜臺和客人結(jié)賬的趙恪揮手,笑顏明亮,“爹我走啦!”
“好,好。”趙恪百忙之中抽出空來,笑瞇瞇的對著趙紅珠點頭。
客人付完錢,趙恪也繞過柜臺來和姚鳳娘站在一起,然后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小夫妻倆已經(jīng)走遠了,但仍舊可見那親密的身影。
見姚鳳娘眉目間似有憂愁,趙恪忍不住問,“你這是怎么了?”
姚鳳娘又望了那邊一會兒,才轉(zhuǎn)過頭來問趙恪:“你說……我們女兒到底是真情實意的接受他的呢,還是因為想讓我們放心才……”
“行了行了,胡思亂想的,我估計你啊,想的比紅珠都要多!”趙恪捋著胡子沉沉的調(diào)笑一句,他望著姚鳳娘,雖說還是在笑,但那眼神卻沉靜地讓人覺得安定。
“女兒具體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是我只知道,她現(xiàn)在的笑容一點也不勉強,這就夠了。”
姚鳳娘目不轉(zhuǎn)睛的看了他半晌,嘴角動了動,也會心的露出一笑,伸手在他身上打了一下,“行了行了就會耍嘴皮子,還不快去去招待客人?”
“夫人一起?”
“一起就一起。”
回到了魔域神殿之后,趙紅珠覺得有些累了,沐浴完之后,就側(cè)身躺在床上睡了。
半夢半醒的時候,聽到蘇涼喚她。
“紅珠,紅珠,夫人?”
趙紅珠朦朧的睜開眼睛,被他扶著坐起來,蘇涼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用手指理了理她散落的長發(fā),溫柔道:“有人來看你了。”
“來看我的?”趙紅珠剛醒來,頭腦還有點不清晰,實在想不起來還有誰會來這里看她。
難不成是蕓兒?
蘇涼的話給了她解答:“是以前伺候你的那個丫頭,叫阿杏。”
趙紅珠穿上衣服,披散著頭發(fā)就匆匆的去前殿了,果然看見阿杏拎著一個包袱,正安靜的站在那里等她。
“阿杏!”趙紅珠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看到她,抓著阿杏的手,高興極了,“你怎么來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阿杏看著眼前的趙紅珠也異常的激動,眼睛亮亮的盯著她的臉看,改口喊了她一句小姐,然后才道:“你之前說帶著我一起離開的,可后來卻自己消失不見了,我不管我不管,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你要對我負責!”
趙紅珠以前就她要好,雖說她是姜府的舊人,但趙紅珠沒有無聊到遷怒到她身上,所以看到她出現(xiàn)在眼前還是挺驚喜的。
趙紅珠眉開眼笑的把阿杏拉到自己房間里去想好好說會兒話,阿杏刻意落后了她小半步,對著她凸起的小腹看了又看,又瞧著她臉上那燦然的笑,眼神頓時變得有些晦澀難安起來。
蘇涼也跟著她們一起回房了,他伸手撩開漫空的紫色紗幔,盯著阿杏背對著自己僵直的背影,紅唇一揚笑了。
然后他走近了去坐在趙紅珠旁邊,態(tài)度和煦的主動提出來,讓阿杏留下來,繼續(xù)跟以前議案因伺候趙紅珠。
趙紅珠自然是樂意的,阿杏也垂著眸同意了。
趙紅珠留了阿杏在身邊,兩人都很有默契絕口沒提以前的事情,相處得也很愉快。
只是四五天下來,趙紅珠發(fā)現(xiàn)阿杏越來越拘謹。
大概是因為蘇涼總是時時刻刻跟在身邊的原因,趙紅珠心里想。
趙紅珠趁著蘇涼被竹淵找去了,把阿杏拉到桌邊坐著,悄聲的問她,“你是不是怕他?”
阿杏有些緊張卻很快的搖頭,“沒,沒有。”
趙紅珠放手抓住她的手,直起身來,神色靜靜的,覺得這不是她的真實反應。
阿杏緩緩抬起頭來,眸子閃動著什么不明的情緒,她突然問趙紅珠。
“你現(xiàn)在,很幸福嗎?”
“我啊,挺好的,以前的事情也都忘記了……”趙紅珠表情絲毫不作假,她偏著頭輕輕笑了笑,“怎么了,你怕蘇涼對我不好?”
阿杏又搖頭,眉眼深深的糾結(jié)住。
趙紅珠見她不說話又道:“阿杏,如果,你實在不適應這里,就……”
“不,我不離開。”
阿杏毫不猶豫的打斷她,抿著唇艱難的笑了一下,她沉默片刻后又對趙紅珠道:“對了,我來之前,碰到了沈七公子。”
趙紅珠一聽也是笑了,“是嗎?他還好嗎?”
“他……挺好的。”武功被廢,嗓子毒啞,手筋被挑,生不如死。
阿杏的雙手捏緊了又放開,眼神復雜的盯著趙紅珠的臉看。
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很好,面色紅潤,眸光明亮,彎彎的嘴角掛著適宜的淺笑,明顯是被人精心呵護的樣子。
雖然不知她說忘記了以前的事情是真的還是假的,但至少從表面看,她確實過得挺好。
可是……阿杏的手輕輕撫上胸口的衣襟,那里面貼身放著的一封信。
一封足以打破現(xiàn)在所有的寧靜,讓趙紅珠重新陷入巨大的痛苦的信。
它會告訴趙紅珠,蘇涼是如何利用【無相決】殘忍殺死了碧蘭姑娘,殺沈七的父母又嫁禍給荊凌云,然后又一步步逼害了姜孝才得到她。
更甚至,他親手殺了趙紅珠和姜孝的孩子……
這封信,將讓剛從悲傷中走出來的趙紅珠再次下到無情陰冷的地獄。
阿杏受到蕓兒和沈七的囑托,跨進這里的時候想法是異常堅定的。
阿杏告訴自己一定要想辦法把這封信給趙紅珠看,告訴她所有的真相,不能讓她那個可怕之極的男人繼續(xù)生活下去。
現(xiàn)在有機會了,可阿杏面臨選擇的時候又動搖了。
逝去的人已經(jīng)逝去,還要讓活下來的人也痛不欲生嗎?
趙紅珠又何其無辜啊……
阿杏手發(fā)著抖,最終是從凝視著趙紅珠的臉,到失神的盯著她的隆起的小腹看,眸中含淚痛苦掙扎了許久,終于她唏噓了一口氣,那只手緩緩的垂下去了。
決定放棄的那一瞬間,阿杏真的是心痛難言,為她可憐的少爺還有沈少莊主……
夜里,回到自己的房間里,阿杏站在燭火前,沒有表情的臉頰被燭光映得通紅通紅。
她靜靜的站了半晌,最終決定把那個信封從懷里拿出來燒掉,只是她剛拿出來就迅速變了臉色。薄薄的一層手感提示著不對勁,她連忙打開信封來看,這才震驚的發(fā)現(xiàn)里面的東西已經(jīng)不知道再什么時候不翼而飛了。
阿杏呼吸一下變重,她又驚又恐懼,腦海里瞬間浮現(xiàn)出了那男人冰冷張揚的眼神,似乎在冷冷嘲笑著她的不自量力……
一瞬間就懂了什么,阿杏腿一軟,坐在了地上,再也控制不住崩潰的大哭起來。
阿杏生病了,趙紅珠聽說后憂心的跑去看她,大夫說阿杏是郁氣太重導致的,是心病。
趙紅珠坐在床邊,看著精神不振、面目蒼白的阿杏,有些無措,她覺得自己似乎不應該把阿杏留下來。
可阿杏還是堅定的說要陪在她身邊,說要伺候她一輩子。
趙紅珠很難受,問她為什么會變成這樣,阿杏說,“我只是突然覺得心重了,承受不來才這樣,你不要擔心,總有一天會好的。”
至于為什么會覺得心重,阿杏沒說,閉上眼睛睡了。
阿杏說會好,但接連著幾天還是渾渾噩噩的起不來床,趙紅珠這天又去守著她,最后守到實在撐不住到旁邊的小塌上睡了一會兒。
可能是最近心事太重,這一覺并沒有睡得很踏實,身體浮浮沉沉的總像是陷在夢里。
“紅珠,紅珠。”
趙紅珠難受的醒過來,她感覺自己被蘇涼抱在了懷里,揉了揉還迷蒙著的眼睛,微微轉(zhuǎn)過臉去看他:“你什么時候來的?”
蘇涼容顏昳麗,漆黑的瞳眸里有溫柔的流光閃動,一如初見時的模樣。
他從背后摟住側(cè)身睡著的趙紅珠,修長的手指握住她的手,緊緊的扣在一起。
“抱著你睡了一會兒了,見你睡得不安穩(wěn)就叫醒你了。做惡夢了嗎?”
“沒有。”趙紅珠緩緩的翻過身去對上他的臉,彎起眼眸淺淺的笑了笑,“就是不知怎么,突然夢見小時候的事情了。”
趙紅珠夢到了小時候的自己,牽著她爹的手,大大的睜著眼睛一臉新奇又開心的望著那個模樣和藹的老算命先生。
老先生笑呵呵的看她,手指點了點她的鼻子,眸中似有深意的說了一句話。
不打緊,小姐該糊涂的過一生,糊涂一點的好啊,這是她的福氣。
(完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