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龜無奈的看著那破舊居民樓前,正站在一塊石頭上演講的衣冠楚楚的年輕人。
居民樓前圍滿了人,不時爆發(fā)出歡呼聲和掌聲,四周的記者啪啪的拍照。
又看看身旁矮矮胖胖有點禿頭的中年男子,這是北關(guān)市政管理委員會下屬的衛(wèi)生委員會副主任委員,叫張振邦。
李大龜心里更是無奈。
衛(wèi)生委員會原本是有固定的代理律師行的,法律業(yè)務(wù),一向交給劉翰眀事務(wù)所。
可這次的糾紛,劉翰眀事務(wù)所回復(fù),正與陸千行律師所在的事務(wù)所處于合并談判中,是以存在利益沖突,不能代理。
甚至,發(fā)函的意思,衛(wèi)生委員會解除長期代理合同也無所謂。
是以,衛(wèi)生委員會才尋到了唐-李律師行,唐-李律師行又交給了自己。
理由是,自己多次和陸千行律師所在的事務(wù)所打交道,和陸千行律師的徒弟交過手,還曾經(jīng)是陸千行律師檢控小雷諾一案中,重要證人西羅夫的法援律師。
最后,西羅夫被赦免了罪行,你做的特別棒。
所以,你有著豐富的與陸千行律師交手的經(jīng)驗,成績也不錯,這次代理律師的人選,非你莫屬。
李大龜想著老板很嚴肅的和自己談話,給出的這案子非自己不可的一二三點理由,簡直欲哭無淚。
伱們怕了就說怕了,這是干嘛?
陸千行律師現(xiàn)在風頭正勁,誰也不想和他打?qū)ε_,這都能理解,可也不用,當炮灰都讓自己當?shù)暮軆?yōu)秀吧?
“嘩”,那邊又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今天太陽很毒,李大龜身旁的衛(wèi)生委副主任張振邦,拿出手帕擦著禿頭的汗水,不屑的看著那邊,“作秀啊,作秀!過分!”
李大龜嚇一跳,這位張主任,不是法律界人士,自然不知道這位陸千行律師到底有多可怕,加之,張主任還是行政機構(gòu)的高級官員,位高權(quán)重,本身就官僚氣十足,對這次會面漫不經(jīng)心,很倨傲,尤其,對方讓在這里等,就更是滿肚子氣。
但這話,可不能亂說,被陸千行聽到了,那還得了?
可是,自己也不能讓自己客戶閉嘴不是。
李大龜悄悄的,站得離張主任遠了一些,免得被陸千行的人聽到,以為是自己和他一起發(fā)牢騷呢。
不過,話說回來,陸千行律師,確實在作秀不是?
新時代商場大樓外體,已經(jīng)掛上了巨幅海報,離得老遠就看得清清楚楚,什么陸千行律師要打造公平社會、公平社區(qū),從檸檬水女童開始!
巨幅海報上,高樓大廈的繁華背景,站著那個滿身補丁拿著一瓶檸檬水的小女孩,對比極為鮮明。
小女孩后面,則是一群衣飾不怎么好的模糊圖像,看起來,都是勞工階層。
“讓她和他們成為我們公平社會的一員!”是海報上,陸律師吶喊出的聲音。
這且不說,明明小女孩的奶奶已經(jīng)被陸律師送去醫(yī)院了,聽說照顧的特別周到。
陸律卻帶著一大幫人,在小女孩家里,搞東搞西的,這還不是作秀嗎?
李大龜隨之趕緊搖搖頭,要把這些想法忘掉,不然,萬一一會兒談判時說溜嘴,可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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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請跟我來!”一名紅色淑雅風格的套裙靚麗女郎站在了旁邊,做出了請的手勢。
那邊,掌聲越發(fā)熱烈,看來,陸千行律師的演講已經(jīng)到了尾聲。
……
玻璃墻會議室,能看到外面忙碌的男男女女,看他們的打扮和氣質(zhì),就知道,都是這個社會的職業(yè)精英們。
本來很倨傲的張主任,這時,倨傲神氣也收斂了一些,但在會議室里等了太長時間,還是有些不耐煩,轉(zhuǎn)頭對李大龜,“你去催催!”
張主任的另一邊,坐著一個神色忐忑的中年男人,黑色制服衣褲,標志性的,上衣口袋插根鋼筆。
引起本次糾紛的衛(wèi)生監(jiān)督,叫陳榮昌。
他是被臨時叫來的,對方見陳榮昌沒有到場,便拒絕這次會面。
李大龜勸說下,張主任一個電話,把他喊了來。
“哦,來了!”張振邦幾次要自己去催,李大龜本來想裝樣子出去轉(zhuǎn)一圈,但卻見幾條人影已經(jīng)到了玻璃墻前,隨之,玻璃門左右滑開。
陸千行牽著那小姑娘秀秀的手進來,到了橢圓會議桌上,跟在他身旁的紅衣靚麗女郎,將小女孩抱起,放在了寬大的真皮座椅上。
小女孩秀秀,已經(jīng)不是滿身補丁的樣子,但穿得還是很樸素,一身花布衣衫。
當她看到陳榮昌時,立時怯怯的低頭,顯然,還是很怕這個曾經(jīng)兇神惡煞一般踢了她攤位的中年大叔。
“我的時間很寶貴!”陸銘便拿出張白紙,看了李大龜一眼,將上面的數(shù)字劃了,重新寫了個數(shù)字。
“我們的時間……”張振邦聽這年輕人的話立時一肚子氣,我時間不比你寶貴多了?
李大龜已經(jīng)悄悄在他耳邊說:“對面的律師,一分鐘咨詢費用1000元。”
在送了小雷諾上斷頭臺后,王-陸律師事務(wù)所的價碼表上,陸千行律師的咨詢費用,從100元每分鐘暴漲到了1000元。
張振邦一呆,張大嘴巴,要說的話早就說不出口,一分鐘,是自己一年的薪水?
陸銘已經(jīng)將寫了數(shù)字的白紙一推,從光滑的會議桌上滑了過來。
“所以,快點決定,不然,我會提高價碼。”
李大龜拿起白紙一看,立時倒吸口冷氣,上面是一個7,4個0,也就是7萬元。
“你瘋啦?!”張振邦猛地站起身,“簡直是個瘋子!”轉(zhuǎn)頭對李大龜?shù)溃骸拔覀冏撸 ?
陸銘笑笑:“隨便,其實,我本來是開價10萬元的,但沒想到,貴方會由李大龜律師代理,我和李大龜律師交過手……”
聽到這兒,李大龜差點惶恐的起身說不敢,但畢竟客戶在旁側(cè),他還是矜持的坐著,臉上不動聲色。
“李大龜律師是個很出色的律師,所以,我覺得,就算上庭的話,我差不多,也就能拿到這個價碼,所以,打了個七折,咱們時間都很寶貴,就不要浪費在法庭上了!”
李大龜看著紙片,確實,上面本來是100000,勾畫了下,變成了70000.
“張主任,先不要急,聽聽對方說什么。”李大龜在張振邦耳邊低聲說。
張振邦冷哼一聲,坐了下來,原來,這些律師,也都是漫天要價的么?
這場糾紛,看到對方律師信,好像李主任知道這個人,是以,叫自己來,說少花些錢,了結(jié)了就算了,沒必要上法庭,被對方攻擊。
李主任交代了,如果五百元以下,可以答應(yīng)。
本來,自己都覺得李主任是不是老糊涂了,干嘛就給這許多賠償?
可現(xiàn)在看著對方拿出來的數(shù)字,簡直覺得,這是個荒誕的夢。
李大龜看向陸銘,“陸律師,你的當事人沒有衛(wèi)生許可證擺攤經(jīng)營,本來就是違法的,但出于人道主義原因,我們愿意對秀秀小朋友做出適當?shù)奈繂枺皇鞘裁促r償,而且,您的這個數(shù)字,也根本不可能。”
看著對面這個近乎不可能擊倒的巨人,李大龜反而冷靜下來,身為律師,這時候,還是要履行自己的職責,盡自己最大力,能怎樣,就怎樣。
陸銘笑了笑:“為什么一定要有衛(wèi)生許可證才能擺攤?”
一句話,在場人都有些蒙。
本來,都覺得這陸律師就是以己方粗暴執(zhí)法為由來索要賠償,這一下子,衛(wèi)生許可證都給否了?
陸銘繼續(xù)道:“衛(wèi)生許可證是什么?不還是人來檢測商品衛(wèi)生不?和經(jīng)營者自己檢測衛(wèi)生,有什么區(qū)別嗎?”
“注意,這里說的土法飲料,并不涉及什么商品過期,什么添加劑之類的。”
“實際上,當一個社會,一切商品都要靠特定機構(gòu)來檢測合格不合格,這個社會,已經(jīng)輸了!”
“說明這個社會,道德底線已經(jīng)是法律,這是種悲哀。”
“當然,我也認為檢測機構(gòu)是必要存在的,而且,品類越多越好。”
“但,這種檢測,這種證書的頒發(fā),不應(yīng)該違反人性。”
“以秀秀為例,她和她的奶奶,賣檸檬水多年,擺攤的地方,是新時代商場的地頭,那里的保安都從來不驅(qū)趕,因為他們都知道小姑娘很苦,而且,祖孫倆的檸檬水一向干凈衛(wèi)生,這么多年,也沒有一個喝了她們的檸檬水出一點小問題的,所以,她為什么非要你們來認可?要你們的證書?有你們的證書的商品,出問題的少嗎?”
“半個世紀前,當我們的衛(wèi)生管理機構(gòu)出現(xiàn)時,是為了讓你們驅(qū)逐真正的良心商販嗎?”
“她祖孫倆辛辛苦苦一個月擺攤賺的錢,為什么要交給你們一部分?”
“但是,法律……”李大龜還沒說完,陸銘擺擺手,“法律都是人制定的,尤其一些機構(gòu)的條文,就是約束特定的人群,一定合理嗎?衛(wèi)生委的條規(guī),在我眼里,屁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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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張主任本來聽對方一堆歪理就氣惱的不行,誰知道,更突然冒出這么句話,他氣得臉漲紅,起身,“你怎么出言不遜?!”
陸銘看著他,“你信不信上了庭,你們很快就得修改條文?!很多條款,很快就變成屁!“
“你,你……”張主任指著陸銘,氣得已經(jīng)說不出話。
陸銘也不理他,看向李大龜,“好,我們不談衛(wèi)生許可證,我們來談秀秀的損失。”
“就算秀秀沒有衛(wèi)生許可證,你們執(zhí)法時摔壞了她很多東西……”
李大龜點點頭:“這些損失,可以談。”
“還有小姑娘受到的傷害……”
李大龜琢磨著:“也可以談。”
“更重要的是,對小姑娘商品的當眾詆毀,說她的檸檬水不衛(wèi)生,當眾打砸,給秀秀帶來的損失。”
“你應(yīng)該明白,秀秀精心配制的檸檬水,本來客人都覺得價格不高,但手工獨家配方,很好喝,很衛(wèi)生,還有點老字號的意思,雖然價格不高,但很高端的感覺,也不乏有很遠的客人,特意來買的。你執(zhí)法機構(gòu)說不衛(wèi)生,還當場砸了,這些檸檬水和污水混在了一起,以后,人們看到秀秀的檸檬水就會想到污水,還有人會買嗎?消費者這個心理,你懂嗎?”
李大龜呆了呆,但也算做足了功課,“秀秀以后很長一段時間,可能檸檬水不太好賣出去,衛(wèi)生委員會愿意給秀秀特別出具衛(wèi)生許可證,且十年內(nèi),免收管理費,算是彌補她的損失。”
秀秀別的聽不明白,但聽到這兒,大眼睛撲閃撲閃的,看著旁側(cè)的千行叔叔,這樣,真的就可以了,不收費的衛(wèi)生許可證,簡直難以想象的好。
以前,奶奶也不是不想交錢,但衛(wèi)生委的人,認為散裝飲品,所以要求每次售賣,都要檢查一次且收費,奶奶為此,經(jīng)常哭,自己和奶奶,也只能和衛(wèi)生監(jiān)督們躲貓貓。
陸銘聽李大龜?shù)脑挘瑩u頭笑道:“大龜啊大龜,你還是不明白。”
“給你看樣文件吧!”陸銘伸手,旁側(cè)紅衣女郎忙從公文包拿出幾頁文函,陸銘一推,滑到了李大龜面前。
李大龜拿起一看,不由得一呆,卻是華夏飲業(yè)公司的買斷意向書,乙方就是秀秀的大名。
上面是說,祖孫檸檬水配方獨特,口感好,還可以打造成老字號品牌,華夏飲業(yè)準備出資5萬元購買獨家配方,且每年檸檬水銷售,都有紅利派發(fā)給秀秀祖孫兩個。
意向書的簽訂日期,在十天前。
陸銘搖搖頭:“現(xiàn)在,祖孫檸檬水的聲譽完全被你們破壞了,當眾丟進污水溝里說不衛(wèi)生,這是永遠抹不去的黑點,華夏飲業(yè)已經(jīng)撤回了報價,這樣的無妄之災(zāi),讓秀秀祖孫兩個,長期損失的話,怎么也得一二十萬吧,現(xiàn)在向你們索賠7萬,已經(jīng)是因為李大龜律師你,我才特別壓到了極限!”
李大龜旁邊的張主任,看著該意向書,冷聲道:“一派胡言,編個這東西,有人信?”
陸銘微微蹙眉:“張主任,你第一次,我原諒你,如果你再有一次,誹謗我做出偽造文件的違法行為,我會正式入稟法院起訴你損害我聲譽,到時候,就不是7萬,70萬這種賠償能解決的了!”
“至于這份文件有沒有效,我們上了庭就知道了!”
李大龜蹙眉,在張主任耳邊低語幾句,張主任慢慢坐下。
陸銘又道:“這7萬元賠償,會成立個基金,由本律師行監(jiān)管,負責以后秀秀祖孫兩個的花銷,包括奶奶的治病需要,秀秀以后上學的學習生活費用,等等,一直到嫁人,應(yīng)該還有很豐厚的一筆嫁妝……”說到這兒,陸銘看向旁側(cè)秀秀,微微一笑,捏了捏秀秀臉蛋:“小家伙,嫁妝都有了,以后好好學習,也要謝謝衛(wèi)生委的叔叔伯伯們!”
那邊張主任咬著牙,“這不可能!”
“哦……”陸銘抬頭,看向陳榮昌,也就是砸了秀秀攤子的中年男子,指了指他,“和解協(xié)議還有個附加條款,這個人,必須開除公職。”
陳榮昌立時臉就白了。
張主任想了想,道:“這樣吧,榮昌,你先誠懇的向秀秀道個歉,表示下我們的誠意。”
“好,好……”在這大領(lǐng)導面前,陳榮昌哪里敢多說,立時起身,對秀秀深深一鞠躬:“秀秀小姐,我錯了,請您原諒我!”
秀秀看著這個兇神惡煞般的中年大叔,現(xiàn)在,好像個可憐蟲。自己覺得這個場合很可怕,很不想坐在這里,但他,好像更懼怕著什么。
不敢多說什么,秀秀向陸銘身后躲了躲。
張主任又道:“陳榮昌,我們會開除,賠償方面,五百元,怎么樣?包括,給秀秀祖孫,發(fā)放免費的衛(wèi)生許可。”
做領(lǐng)導做習慣了,覺得身旁律師不怎么給力,張主任決定自己掌控局面。
李大龜無奈搖頭。
而那邊,陳榮昌腿一軟,已經(jīng)癱坐在椅子上,哪有這樣的,自己道完歉,就說要開除自己。
而且,就是當著自己的面。
但這些大領(lǐng)導眼里,自己等這些狗腿子,根本算不上是人,自然,不會考慮自己的感受。
陸銘哭笑不得的打量張振邦,“張主任,這里不是菜市場買菜?500?好了,你們可以回去考慮,三天后,沒有明確答復(fù)的話,我會正式代表我的當事人提起訴訟!”
張振邦怔了怔,才知道自己好像鬧了笑話,這里,并不是這么還價的,對方,是真想要這個天文數(shù)字賠償。
真是瘋了!
臉色鐵青,對李大龜?shù)溃骸拔覀冏甙桑 ?
陸銘笑笑:“張主任,題外話,其實,你們的收費,包括各種稅收等等,最后,是做社會財富的二次分配,實際上,二次分配時,與其給我這類人做工程什么的,很輕易的拿走,還不如,真正分配給秀秀祖孫她們這些真正需要,用來救命的,你說是不是?”
張振邦臉色鐵青,大步走了出去,李大龜跟在后面。
陸銘對李大龜一笑:“大龜,我這論點,上了庭,你覺得法官和陪審團,會認可嗎?”
李大龜心里一凜,勉強笑笑,快步跟了出去。
……
會議室,陸銘看看秀秀,“好了,我們?nèi)ソ邮軋笊绮稍L,秀秀啊,要做好秀,配合好叔叔,你叫秀秀,就要會作秀!”
秀秀低著頭,不太敢說話。
旁邊紅衣靚麗女郎,心里有些無奈,如果不是認識陸律師很多年的人,大概,真的以為陸律師,做這些事,都是為了競選議員而作秀吧。
甚至,陸律師送小雷諾上斷頭臺,外面很多人,都以為是陸律師因為訛詐雷諾家族的塔樓餐廳不遂,這才睚眥必報的盯著小雷諾,一定要致小雷諾以死地,只是,小雷諾,確實該死罷了。
現(xiàn)在又是,明明陸律師,在很真心的幫助這祖孫兩個,可偏偏,搞得是因為要競選議員,所以才作秀一般。
自己本來,也是這樣理解的,以為陸律師,虛偽而又可怕。
可是,聽潘董講了講陸律師的事,要自己,作為競選辦公室事務(wù)長,好好幫他助選。
現(xiàn)在,自己有點理解陸律師了,其實,他骨子里,是個很善良很溫柔的人吧。
但可能,這個世界,善良又溫柔的人,當站在高處,注定會有很多弱點。
陸律師,不想任何人看到他的弱點,是以,才將自己盡量偽裝起來,讓外人看到的,只是他想別人看到的樣子。
圈外的人,普通民眾們,會被陸律師的宣言感染,會擁戴陸律師的主張。
圈內(nèi)人,了解了很多內(nèi)情,會覺得陸律師,虛偽而又殘酷可怕。
而真正他自己的人,才會知道,他是個多么特別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