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年9月1日,珠光巷,Butterfly心理診療所。
“天然哥,你的「少年」人格看來在處理起一些情況時,并沒有你那么成熟啊。”
賀天然正好閱讀完這一節的人格報告,余鬧秋發言適時響起,男人抬眸平淡道:
“我們沒辦法強迫一個心智只有十七歲的少年去游刃有余地應對當時的處境,其實我覺得自己還是夠幸運了,那具人格雖然沒有如今我這般圓滑老練,但仍對這個世界抱有足夠的好奇與善意,而且幸好當時我遇到了惜兮,她這小姑娘性格是天真了些,但也就是這份天真,讓我可以斷定「少年」的我待在她身邊,就不會出什么大問題?!?
“善意嗎……”
余鬧秋瞇起了眼,輕聲重復了一句。
賀天然沒有在意這句嘀咕,他現在最想知道的其實只有兩個問題:
“鬧鬧,為什么當我的「少年」人格知道溫涼的存在時,反應會這么大?在我印象中,我高中時與她并沒什么恩怨交集,更談不上說出‘恨不得要殺了她’這種話,我大致翻了翻整個「少年」人格的記錄,上面好像沒有提到這一點。
還有個問題,「少年」的我在知道自己的處境后,一直沒來找你嗎?我記得你說過,他的經歷,都是通過另一個人格口述的?!?
“因為「少年」沒有對誰透露過這種信息,他把這件事藏得很深……”
余鬧秋站起身,走到飲水機前,沖泡起一條速溶咖啡,她按下熱水開關,趁著出水的間隙,她又走到一旁的冰柜前,拿出一罐掛了霜的可樂。
“直至「作者」出現之后,我才知道你身上出現了解離癥,而溫涼這個人……有趣的在于,她在你一系列的人格轉換中,一直處于一個很微妙的位置,因為這一切的起源竟是一場……從未發生過的惡作劇?!?
女人一手端著咖啡,一手拿著可樂放在旁邊的擺桌上,隨后她重新端坐下來,說起了那場惡作劇。
賀天然認真聽著,那樁惡作劇的劇情令他熟悉又陌生。
“我之后調查過,在2022與23年之間,也就是你十七歲讀高三的那一年,港城中學沒有發生過任何一起惡性霸凌事件,當然,這只是學校給出的官方信息,我私下也尋訪了幾個你的同班同學,他們都聲稱在高三那年的迎新晚會上,沒有任何有關于你的記憶,反倒是那年溫涼與張之凡的合奏表演,讓人記憶猶新。
天然哥,你對此有什么記憶嗎?”
賀天然沉思著,他知道那場惡作劇,但這并非他的親身經歷,而經歷這一切的人只存在于溫涼口中,是一個叫作「路人甲」的男人……
當他的視線重新凝視手中的平板,在幾個人格條目中,那個「路人甲」的條目赫然在列!
一種探究的欲望引誘著他的手指輕微顫抖著點向那個條目,他的瞳孔一縮,映入眼簾的內容是——
一片空白。
感受的臉頰傳來一陣冰涼,賀天然猛然是頭往后一縮,回過神來定睛一瞧,原來是余鬧秋拿著可樂故意冰了他一下。
“天然哥,叫你呢,一直沒聲兒,是想起什么了么?”
賀天然不太確定要不要把剛才心中所想訴諸于口,只得岔開話題,拿起平板指了指:
“這個「路人甲」的人格,為什么是空白?”
“因為「作家」告訴我,他們之中應該還存在著這樣一個人格,但到目前為止,從未出現過?!?
余鬧秋將可樂遞給賀天然,收回平板,后者拉開瓶蓋,透心涼的碳酸液體灌入嘴中使得他精神一震。
“這樣嗎……可為什么「作家」會知道這么多?還有你剛才說的,溫涼……怎么會跟我的人格轉換有關?”
“這說起來話就長了,天然哥我先問你,你的「少年」人格能適應你現在所處的環境嗎?”
賀天然捧著可樂,尋思了一會,無奈搖搖頭:
“你說十七歲的我,能否適應現在的生活?那肯定是不行的,拍戲策劃這些專業上的事情就不說了,光拿我日常的工作而言,公司離了我兩三天還可以,可但凡我消失個一周,所有我經手的項目都得停,屆時就算我沒有手機,一樣會有人滿世界找我,可你能讓「少年」怎么做?公司有人找他開會,問他這次的競品項目要怎么打,我真的擔心他會中二的說出一句‘看我用錢搓出個螺旋丸打回去’這種話來……” 余鬧秋笑得樂不可支,附和道:
“哈哈哈,這就對了,「少年」逃避得了一時,逃避不了一世,他沒有任何的社會閱歷,更不像主人格一樣,既學過金融,也學過導演,不光對影視行業極其陌生,而且還沒有管理公司的經驗,所以,這就催生出了跟天然哥你很相似的另一面人格——「作者」?!?
“跟我很……相似?”
“起碼,是在專業層面?!?
余鬧秋重新遞來平板,上面關于「作者」人格的條目已經展開,只見上面如此介紹道——
「賀天然(作者),男,31歲,身高一米七五,體重92kg,由少年人格催生出來的未來人格,職業是一名在影視行業內打拼多年的編劇,因常年的飲食作息不規律,導致身體肥胖,由于繼承了少年的全部經歷與記憶,導致性格圓滑陰鷙,占有欲與報復心極強,平時會幫助少年處理一些工作上的事務,對待雙親的態度極其冷漠。
此人格為患者第二人格中誕生出的新人格,亦是在全部人格中占據主導地位的領袖人格,擁有三個人格的所有記憶,為了彌補少年的遺憾,正在創作一本以惡作劇為藍本的青春小說,故此下文中皆簡稱其為——作者?!?
掃過這些簡述的文字,賀天然疑惑于一句描述,他問:
“我不懂,什么叫‘此人格為患者第二人格中誕生出的新人格’?是我理解有誤嗎,這句描述讓我有種……借雞生蛋的感覺,看字面描述,難道是我的「少年」人格也患上了所謂的……解離癥?”
“其實你這樣解釋,反而有助于理解,因為人們口中常說的多重人格與天然哥你所患的解離癥,有一個很明顯區分,就是……因果特質。”
“因果特質?”
余鬧秋拋出一個術語后頓了頓,繼續道:
“沒錯,我簡單說吧,天然哥你肯定看過不少關于多重人格的電影,諸如《24個比利》《搏擊俱樂部》啥的,它們毫無例外地將主人公的不同人格刻畫出了不同的形象,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有高矮胖瘦、有強壯軟弱,這些人格有著不同的名字與代號,性格千差萬別,主人格與副人格之間更是沒有什么必然的聯系,只是出于某種契機,誕生出了另一個人格。
但天然哥你不同,你的所有人格毫無例外都叫賀天然,且因果特質十分明顯,「少年」因為高中遭逢大變,整個人變得十分陰郁,且有別于你的主人格,在這個時間序列下的賀天然,由于長期缺乏鍛煉,加上心情抑郁,身高最終只停留在了一米七五,身形肥胖,性格頹唐,當然了,這些都只是各自人格的自我形象認知,在外人看來,你依舊是那個年少有為,身長體健的賀天然,但你的內心,「作者」這個人格,無疑就是未來三十一歲的「少年」。”
賀天然咂摸出點門道來,摸了摸下巴,總結道:
“就是說,從「少年」這段因果開始,我的時間序列分成了兩條,一條是沒有惡作劇,也就是現在的我;一條是有惡作劇,也就是「作者」?”
余鬧秋無奈地笑了笑,“不全對,因為你要這樣去區分的話,那么有許多事情也解釋不通。”
“?。俊?
姑娘嘆了口氣,為了不將事情復雜化,她重點說道:“我建議是你目前只需要抓住人格的因果特征就好,而且你可以多看看「作者」這一部份的記錄,這樣能方便你接下來對自己病情的理解?!?
“是嗎……那他是什么時候出現的?”
賀天然重新將目光放在了平板上,耳邊只聽余鬧秋傳來一聲講述:
“根據「作者」人格的口述,他的出現是在「少年」人格出現的半個月后,正如你所言,雖然「少年」選擇了逃避,但在作為一個現實存在的「賀天然」來說,很多事情,你都沒得逃……”
“這我能理解,那……溫涼呢?你方才說她在我的人格轉換期間處于一個特殊的位置,難道這次「作者」人格的出現也與她有關系?”
男人依舊低著頭翻閱著信息,絲毫沒有察覺對面的余鬧秋狹長的眼中,一縷陰毒一閃即逝。
“……當然有關系,這一年以來發生許多事,但有兩件事,我覺得還是應該提前知會你一聲,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賀天然抬起頭,看著有些猶豫的余鬧秋,“嗯,你說。”
只見對方的神情里流露出幾分掙扎,在糾結一番后輕嘆出一口氣,對望住男人的眼睛,徐徐沉聲道:
“第一件事,你跟……你跟艾青姐,已經不是戀人關系了……”
這個一覺醒來宛若真正體會過度日如年的男人雙肩一震,整個人如遭雷擊,他嘴唇微張,想說什么但似無形中有一張大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讓他無法吐出半分言語。
然后緊接而來的第二句話,才是真正的驚濤駭浪,直接將他的所有神智悉數淹沒,如墜深淵……
“第二件事,你……快當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