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三月中旬的某一天,母親所在的那所重點高中校園門口,孩子們還沒放學,但是門口已經有了黑壓壓的一群人,這些人并不是來接孩子放學的家長,因為母親所在的高中有自己的食堂,所以那時候很少有家長來給孩子送飯,而且高中的學生大多都是自己回家。
這天學校門口的這群人,全是社會上的小流氓和小地痞。
照常理說,像是這樣的大規(guī)模斗毆,一般派出所或者公安局的民警都會提前知道消息,并且會出面調停,但是這一次不一樣,因為這群人根本就不是社會上那些大流氓大混子,而是一群十五六歲的孩子!這群孩子并不以金錢為目的,今天來到這兒其實也沒真的想打起來,他們是來撐面子欺負人的!
在90年代末期,我市的大規(guī)模群體性斗毆事件已經很少了,那時候的頂級社會大哥們都已經很有錢了,包括三叔和老叔在內,平日里都極少會跟人發(fā)生沖突,大家都知道互相留面子,況且三四十歲的成年人就算真的有了沖突,也不可能去找一群有家有業(yè)的中年男人出來火拼了。
吹哨子打架、找人群毆或者堵門,這樣的事情,永遠都是那些不入流的小混混干的事兒。
自從張家全和母親那天把那三個小流氓嚇跑,那個高個子的男生就一直十分害怕,他知道這樣的事情,老師出面能夠解決一次,但是絕對不可能次次都幫他,這次沒拿出錢來還惹怒了這幾個小混混,那么日后等待著自己的一定是更加變本加厲的報復手段。
就在快要下課的時候,學校門口的保安大爺發(fā)現(xiàn)了不對,做了幾十年學校保安的他知道,這群人是來找學校里面的孩子報仇來的!這群血氣方剛的孩子,只知道拿著刀亂捅,打架沒有章法更不顧后果,保安一看門口黑壓壓至少三四十人,他哪里敢出頭,于是保安慌忙地給學校里的領導打了電話。
電話打過去的之后,校領導雖然知道了情況,但是顯然并不重視,如果當時校長或者主任第一時間讓放學的鈴聲延遲響起,或者立刻報案,讓警察來解決這次爭端,那么恐怕之后的事情,都不會發(fā)生。
當下課鈴聲響起,學生們陸陸續(xù)續(xù)的從教學樓里走出來的時候,校門口的那群人紛紛堵在了大門處,他們用眼睛一個個的掃視著走出來的學生,有的還跟自己認識或者面熟的人打招呼并且打聽著什么。他們的語氣和動作顯然很不規(guī)矩,幾個女同學甚至被嚇得哭了出來,而那些與他們年紀差不多大的男高中生,也有好幾個脾氣火爆的,跟外面的人吵了起來。
“今天我們來找的是高三四班的高XX,沒你們的事兒!”混混群體中一個看上去像是老大的人大聲喊道,而他的身邊,就是那天被母親嚇退的黃毛。
這句話說完,幾個小混混已經從包里拿出了甩棍、棒球棒等武器,他們個個兇神惡煞,而學校門口聚集起來的學生也越來越多。
這些小混子,打心眼里是瞧不起那些老老實實上學的學生的,他們個個心比天高,都覺得自己未來也能成為像是三叔、洪波等人那樣既有社會地位,又有錢的社會大哥,可是他們不知道,時代已經變了,當年三叔等人那種靠爭勇斗狠和講義氣拜把子的江湖,早已一去不復返,九十年代末期的中國社會,尤其是東北,想靠打架混出名堂,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當母親拉著張家全的手到學校門口的時候,挺著大肚子的母親的手心也有些出汗了。
雖然說人越多的群架越打不起來,但是這群孩子里面,說不準有哪個犯了脾氣,動起手來,那今天的事情必將會成為載入史冊的斗毆!
張家全注意到,學生群體中,有幾個人已經悄悄地返回了教室,過了大概五分鐘,大多數(shù)學生都從這群小混混的排查中離開了學校,而剩下的,要么是在等待著剛才那幾個返回教室的人的,要么是敢怒不敢言,但又不想這么離開的,還有的是想要留下來看熱鬧的,可即便是剩下的這些男高中生,數(shù)量也要比外面的那群人多很多。
這時,張家全看到那幾個男孩子從教學樓里出來了,他們的包里鼓鼓囊囊,裝著很多從木頭椅子上卸下來的凳子腿和桌子腿。
母親和張家全站在他們中間,而他們要找的那個高XX,就在母親的身后。
“就是他!那天的那個老師和他都在那!”黃毛率先發(fā)現(xiàn)了母親等三人的位置。
“你們他媽的要干什么?。。俊币粋€很瘦但是個子很高,穿著校服的男生拿著一根凳子腿擋在了母親面前。
黃毛身前的老大看了看周圍,他也害怕這群已經有了武器的學生真的動起手來,自己這群人不是對手,而且又看面前的母親大著肚子懷著孕,萬一真的打起來,導致孕婦出了什么問題,他們擔不起這個責任,可是這么多人看著呢,自己如果被這群平日里最瞧不起的學生給嚇唬住了,以后他也就沒法在這群小混混中間混了!
“我不惹事兒,我也不想難為孕婦,但是今天高XX必須給我一個說法!”
“你們不就是他媽訛錢的嗎!?”那個高挑的校服男一點都沒給這個老大面子,他一口一個他媽,看樣子一點都沒慫!
“你別指我!”老大推了推校服男指著自己的凳子腿。
此時已經進入了白熱化,兩邊的人都摒住了呼吸,等待著領袖一聲令下,而張家全印象深刻的,是那個事件的核心人物:高XX,這個又高又胖的大男人,一直縮在母親的身后,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敢說。
校服男沒再說話,他先是放下了手里的凳子腿,就在所有人松了一口氣的時候,他猛地一腳踢在了混混老大的小腹上,這一腳踢得相當狠,那個老大當場倒地,捂著自己的小腹起不來。
其他人見有人動手了,也紛紛混戰(zhàn)在了一起,那群小混混的武器雖然要更好,但是架不住學生這邊人數(shù)實在太多,母親想要拉架,但是一手拉著張家全,自己又挺著大肚子,實在還是遠離的好,不過當時母親已經讓人到校外的電話亭報了警。
果然,大概三分鐘后,警笛響起,混戰(zhàn)中的眾人四散而逃。
警察那天抓住了很多人,而學校也在那時才開始重視和調查這件事情。
母親在校長辦公室里將事情娓娓道來,學校給出的解決辦法,是給母親一個處分,然后讓她當著全體師生檢討自己。
張家全事后得知,當校長問那個高XX的時候,他一直在盡全力的避開自己的責任,將自己描述成一個完全的受害者,無論是欺負他的小混混和黃毛,還是替他出頭的母親和校服男,他將所有責任推給了這些人。
直到今天,張家全還會在酒后時不時的說,一個懦弱到那種程度的男人,根本不配有人替他出頭!
可是那個男人,后來考上了大學,回家之后又找了一份公務員的工作,不知道他如今是不是像是曾經一樣懦弱怕事,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偶爾想起曾經為了他,一個十分優(yōu)秀的人民教師在氣憤難當之下毅然辭職,一個成績優(yōu)異、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高挑男生為了他而被學校開除,這些也許他都忘了,也許在他的腦海當中,自己始終只是個受害者,什么都沒做,也什么都沒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