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春節,那年是我們家第一次搬家,之前的老房子是父親單位的房子,不僅樓層很高,而且很小,后來賺了錢,父親做的第一件事兒就是買了新房給母親。
當年的房價還很便宜,所以父親基本沒貸什么款,靠著和母親生意有起色之后攢下的錢,便買了那套一層樓的房子,雖說是比以前大了一些,但是也就是80多平方,并沒有很豪華,因為還要離各個地方都近,交通還要便利,所以還是在以前的老房子附近。
99年的春節,是張家全印象中最深刻的春節,因為1999年,家中除了二叔以外所有人都聚齊了,一家人其樂融融,在我父母的新房里一起度過大年三十兒。
但是當大年初二,父親和母親一起回到母親家那邊,看到的確實幾乎所有親戚都愁眉苦臉,他們幾乎都在98、99這兩年陸續下崗,雖說不至于在大年初二就怨聲載道,但是用我父親后來的話說,那段日子,他們每個人嘴里都不少于三個口腔潰瘍!
只有老舅那年過得很好,他不僅靠著修手機發了點小財,更是結了婚,在以前的這些親朋好友當中鎮可以說是揚眉吐氣了一回。
而老舅又跟母親關系最好,所以那天的飯桌上,他便跟母親和父親提起了自己對于中國通訊設備在未來十年的變遷,說出了未來我們每個人不僅僅家里都會有電話,而且每個人都會擁有一臺自己的手機。
他這樣的言論,如今聽來似乎有些可笑,但是在當年真可以說是驚世駭俗,因為那時候一個普通工人一個月的工資大概一千塊左右,但是一部手機可能動輒上萬,就連傳呼機都要上千塊,普通人家是絕對買不起的!
我還記得張家全回憶在1999年的時候,誰要是買了傳呼機,那他的襯衣一定是別在褲腰帶里面的,因為一定要把腰上的傳呼機露出來以顯示自己的奢華。
可是中國的發展實在太快了,老舅的預言在短短的三年后便得到了應驗。
老舅跟母親說這些,其實本意并不是想要借錢,他想要從母親那里得到一些贊同,因為雖然他對于自己的預言十分自信,但是周圍人的不認同讓他遲遲不敢有什么動作,這種感覺讓老舅一度有些懷疑自己。
母親并沒有給老舅一個明確的指向,是干或者不干,而是很簡單的對他說出了一番話:
“如果做了,然后失敗了,會有什么樣的后果?”
母親神色平靜的問。
“賠錢唄,把這兩年賺的家底都賠進去。”
“還有嗎?”母親繼續問。
“沒了。那還能怎么樣,還能判了我?”
老舅笑道。
“那你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嗎?”
“......”老舅沉默了,事實上他并不是真的接受不了滿盤皆輸的后果,而是有些接受不了如果自己失敗之后眾人對他的嘲笑和更加的不認可。
這種感覺很不好,就好比你在賭桌上下注,雖然你下的注并不大,不至于傾家蕩產,而且輸贏也尚未可知,但是賭桌周圍的人太多了,那些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著,若是你贏了還好,若是輸了,那么你都能想象得到他們哄堂大笑的樣子,這些人還會奔走相告,讓所有人都知道你這一次賭博的失利。
這樣的情況下,真正的壓力已經不來自于你下了多大的注,輸了多少錢了,因為除了錢之外,還有臉面,很多男人都會在這樣的環節下退縮,這并不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概念,類似于古代行軍打仗時候的軍心、士氣,雖然你摸不到碰不著,但是它實實在在的存在,并且深刻的影響著整支隊伍的戰斗力!
母親是個絕頂聰明的女人,她當然看出了老舅的退縮和擔憂,她明白老舅這樣的人在意的并不是一次投資失敗之后到底會虧多少錢,老舅會輕描淡寫的說就當是買了經驗,但是對于家里人的不信任,其實他賭不起。
“面子這東西,其實挺虛無縹緲的,如果你真的覺得自己的想法是靠譜的,那不妨試一試。如果沒有做,未來事情沒有像是你想象的那樣發展,那么你不會覺得自己因為自己沒賠錢而感覺到幸運,但是如果未來真的是像你想象中那樣發展的,那么你一定會為自己今天的猶豫而感覺到無比的后悔!”
這番話的鼓動性實在是太強了,母親總是會以未來人的視角來看如今的人,這與她老師的身份息息相關,以至于后來的日子里,她也將這樣思考問題的習慣教給了我,而我對這樣的思維模式更是青睞有加,因為直到今天,我也始終相信,未來的人看如今的人,要比如今的人自己更加清楚,無論歷史如何推演,無論世界怎樣滄海桑田,我們對于歷史的認識,總是要高于歷史內的人。
這類似于一種思維上的降維打擊,將時間線拉長,長到一個你能俯視如今的自己的程度,再去看待你正在面臨的事情和問題,那么很多事情都會有一個十分簡單明了的答案擺在眼前。
這樣想事情,我永遠都不會后悔過去,只會以未來的視角后悔現在,而現在,是被我抓在手里并且可以改變的。
老舅沒再說話,而是微笑著跟母親碰了碰杯子,然后1999年,在別的二道販子還在囤積BB機的時候,老舅開始了他對于通訊事業大刀闊斧的前進,在1999年正月十五過完之后,他帶著老婆一起去了深圳,真正開始系統的學習關于手機的所有知識。
事實證明老舅不僅僅眼光獨到,而且在學習能力上也有著顯著的高于常人,他南下之后見識到了特區的繁華,知道了當時的中國南方沿海城市與東北地區的巨大差距,他明白這樣的差距絕不會隨著時間越來越小,反而會越來越大,他這個土生土長的東北小伙,在深圳的所見所聞,更是成了他日后回到家鄉叱詫風云的重要經歷。
但是在他回來之前,那些故事都與本文無關了。
回到1999年的春節,張家全和張斌在經歷了那件事情之后很快和好,他們是從開襠褲玩到大的伙伴,而且本身并沒有什么隔閡,只是兒時的小事兒,在兩人心中埋下了對一些事情看法的種子,而那顆種子,最終在他們的心里生根發芽,在長成參天大樹之后終于再也無法隱瞞,成了張家分崩離析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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