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快開門！”站在一座古式古香的小院落之外，北蕓抬腕確認了一下自己的坐標，然后大聲嚷嚷起來，如同一只快樂的小鳥。

喊了幾聲也沒見有人回答，好在北蕓早就對這這種情形有心理準備，之前一年之中總有一半的時間聯系不上爺爺，爺爺一定是又到了公網覆蓋不到的地方出任務了。

北蕓登陸上了網絡，連接上了這座宅邸的主控系統，大聲道：“管家，我來了，請確認我的身份，放我進去！”

“北蕓小姐，您的身份已經確認，這里有一個預先設置的任務需要優先執行，在您進入之前，我必須聯系一位中間人，您請稍等?！敝悄芄芗业穆曇魝鱽?，過了大概十五秒，一個頭像出現在了北蕓的通訊器上，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他的頭發蓬亂，眼中還有一些血絲，北蕓費了好大力氣才認出來，這是在網上見到過的藏紅號的副駕師。

“北蕓小姐，你終于來了?！笨吹奖笔|的剎那，那人露出了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你稍等，我馬上過來！”

五分鐘不到，副駕師就到了，一看到北蕓，他就輕輕搖頭嘆息道：“正好，北先生還有一些東西在這里?！?

此時此刻，他的面容還算平靜，但是聲音中的沙啞，卻是如此不詳。

“發生什么事情了？”不妙的預感緊緊攝住了北蕓的心，她顫聲道：“我爺爺……他……他人呢？為什么沒在？”

若是去出任務了，沒理由不帶副駕師。

“北先生昨天去世了……藏紅號也……也沒了?！备瘪{師別過臉去，淚水無法控制地溢出來，他曾經很多次看到藏紅號的主駕師北先生在公網上和眼前的少女聊天，也知道她再三懇求，北先生才同意讓她來到遠志星，在藏紅號上做見習駕師，他更知道這個少女有著卓越的天賦，也有一顆充滿了冒險精神的心，是北先生最大的驕傲，整天掛在嘴上。

此時此刻的她定然對未來充滿了期望，他真不想把真相告訴她。

但是，又怎么能隱瞞呢？

猶如晴天霹靂，北蕓的心情一瞬間落到了谷底，然后摔得粉碎，一路上幻想的各種場景變得支離破碎，再難拼湊起來，難以言喻的感情涌上來，酸酸澀澀，無法排遣。

這一刻，北蕓才知道，什么叫做天塌下來。

過了許久，北蕓才從呆滯中清醒過來，她才發現自己已經坐倒在爺爺的院子里，衣衫凌亂，哭得雙眼通紅，透過模糊的淚眼，院子里的一切都變得非常不真實，猶如拙劣的夢境。房間的門打開著，副駕師在房間里低著頭收拾著什么，他的胳膊上還有幾道血痕，北蕓抬手擦擦臉，指甲很痛，好像要裂開一樣。

“對不起。”北蕓低聲道。

“沒什么?！备瘪{師苦笑著從房間里走出來，把一杯淡綠色的飲料放在了北蕓的面前，“你嗓子都啞了，喝點茶吧?！?

“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爺爺怎么會死？藏紅號怎么會……沒了？”

副駕師點點頭，把事情娓娓道來。

一切都已經過去，親身經歷過的副駕師，說起這件事情，卻又如同旁觀者一般平白，當時那種強烈的感情，此時此刻似乎都已經干涸了一般，完全無法再表達出來。太過強烈的感情，其實是會讓人麻木的。

他干巴巴地把當初如何和白帆號結怨，如何和白帆號決斗，藏紅船長戰死之后北先生對自己說了什么，北先生又是如何啟動了藏紅號的自毀裝置，與藏紅號共存亡。一切的一切都歷歷在目，卻又如同在別人身上發生的一樣陌生。

我真的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嗎？如此懦弱地逃離，卻又僥幸保住了生命……這是真的嗎？平凡如我，也會經歷這種生死？當時為何我不害怕，而現在，我為何又怕的發抖？

“我想……去爺爺去世的地方看看?！北笔|輕輕道，副駕師猶豫了半晌，終于點點頭。

副駕師從空港租用了一架小型的穿梭機，駕駛著穿梭機直飛天空，穿梭機的性能畢竟不如飛船，飛了足有半個小時，這才來到了當初藏紅號爆炸的坐標。

藏紅號各色的殘片已經被軌道上自動清潔機器人清掃干凈了，集中在一處，但是當初爆炸時引起的劇烈空間震動還沒完全消散，高度壓縮的能量四處引發空間的扭曲，不時有一道光芒閃一下，然后又突然消失。

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

“你說爺爺敗了？在飛船的駕駛技術上敗了？”坐在穿梭機的副駕駛座位上，北蕓面容有些木然。

“是的?！备瘪{師沉聲道。

“那個白帆號的主駕師，駕駛技術很強嗎？”北蕓又問道。

“是的……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駕駛技術。”副駕師只能實話實說。

“怎么可能……爺爺他竟然敗了……”北蕓兩只手被自己勒出了淡淡的白色痕跡，對從小就崇拜著爺爺的她來說，這是如此難以接受。雖然她理智地知道，這世界上比爺爺的駕駛技術厲害的人不知凡幾，但是她又非常固執地覺得，自己的爺爺是最棒的，不可能失敗的。

“北蕓小姐……北先生他的駕駛技術雖然很好，但是他畢竟已經年齡大了，而且……若不是親眼看到，你絕對不會相信白帆號是怎么樣飛行的?！备瘪{師苦笑著搖著頭，“說實話，見到那種飛行方式之后，我自己都已經沒有信心再駕駛飛船了。北先生他已經完全盡力了，一直到最后一秒他都沒有放棄努力，我當時也勸過北先生，可他執意不肯離開飛船……”

北蕓兩只手攪在了一起：“爺爺覺得是他害了飛船上的船員，害了藏紅船長，害了藏紅號……所以他才會為藏紅號殉葬的。”

此時此刻，在祖父隕落之地，北蕓卻覺得自己的心和爺爺那么近，她似乎能夠了解祖父的所有想法。在自己自信的駕駛技術上完全失敗了，便必須承擔起失敗的責任，無需多言，也不用惋惜。既然已經失敗了，已經失去了藏紅船長，也注定要失去藏紅號，這世間，又還有什么值得留戀的呢？敗了的主駕師，便沒有什么存在的價值了吧。而且，這種失敗，一定是大到讓人絕望的差距，讓爺爺覺得永遠無法翻盤的絕望。

逝水韶華去莫留，漫傷林下失風流。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北蕓小姐，既然你來了，我會把北先生留下的一些東西交給你，然后再把你送回你父母身邊……這就是我所能做的所有的事情了?！备瘪{師道，“一直以來承蒙北先生關照，可惜我辜負了他的信任?！?

“你……你呢？”北蕓啞著聲音問道。

“我們幾個同伴都已經商議過了，我們決定放棄傭兵的生活，回去老家了。”副駕師道，“我至少還會駕駛飛船，回去怎么也能混口飯吃吧?！?

“你就這樣放棄了？你不是說要成為主駕師嗎？”北蕓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頹然的青年，北先生曾經很多次在北蕓的面前夸獎過他的副駕師，夸獎他有靈性，有天分，將來會是一名很好的主駕師，有這樣的副手，他很驕傲云云。當時北蕓還曾經說過，一定要把副駕師比下去，真正成為藏紅號的主駕師。一直以來，眼前這位青年，都是她的假想敵。

“不放棄，又能怎么樣呢？”副駕師苦笑著，“藏紅號已經沒有了，北先生也不在了，再找一艘飛船，從見習駕師開始？我已經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了……”

他握著穿梭機操縱桿的手有些顫抖，每次駕駛飛船，一閉上眼睛，眼前似乎就是古峰和古帆那猩紅的雙眼，他們雖然沒有死，可卻已經被古峰和古帆嚇破了膽。

“北蕓小姐，回去吧。傭兵的生活，不是只有夢想就行的?！笨粗矍熬髲姷纳倥瘪{師似乎又看到了當年那剛剛來到遠志星，野心勃勃，對未來的一切都充滿希望的自己。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不以意志為轉移，而是要遵循萬物自己的定理。

只有夢想是沒有用的，一次失敗，就讓一切都回到了原點，此時此刻，還有命在，就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想要再次拼搏，卻不知不覺背負了太多，已經無力承受。

“想要回去，你就回去吧！”少女倔強地揚起了臉，看向了刺目的恒星，已經哭干了的眼眶再也沒有淚水流出來，她大聲道：“我會留在這里，我要看看白帆號到底是一艘怎么樣的飛船，他們打敗了爺爺，我就要親手打敗他們！”

“北蕓小姐……”看著激動的少女，副駕師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他皺眉道，“你不會是打算報仇吧。恕我直言，雖然北先生是因為這件事情而死，但我不覺得北先生希望你為他報仇。”

“我不知道……”少女有一瞬間露出了柔弱的姿態，但是下一秒，她就又堅強起來：“我不知道，但是我必須用我的雙眼看一看，看一看他們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我會打敗他們，就像他們打敗爺爺一樣，用我的駕駛技術，堂堂正正打敗他們！”

頓了一頓，北蕓一字一頓道：“堂堂正正地讓他們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