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烈明明打定主義是來看一眼的,然而南宮輝身上有些東西很有吸引力,說不清是什么。是陽光般的笑容?是他談吐中流露出來不同一般的氣質?當然,聞烈也是個天生的悲觀主義者。他小心翼翼的壓著自己的喜歡,不斷告誡自己:要冷靜。這是個沒有工作的人,這是個抽煙的人,這是一個在網吧通霄的人。
心細如發的他,渴望愛情的他,挑剔的他,往往是抱著最大的期望和夢想接觸一個人,然后在許多無法讓人忍受的細節前慢慢失望,最后放棄。所以聞烈抱著一個原則:至少要交往兩周,才可以上床。了解需要時間,彼此的適應和確認也需要時間。感情的事情絕對不能一蹴而就。
聞烈閑閑的問道:“你家那么遠,怎么會到南京來?”這種若有若無的試探,是聞烈的長處。
“五年前,南京的一家渡假村到我們學校來招人,總共只招兩個。面試的時候,負責再度的鐘經理特別喜歡我,因為我是唯一一個全用英語做自我介紹的。他跟我說無論如何,一定要走出去看一看,學習和感受大都市的氛圍。南京是六朝古都,濃厚的文化底蘊和現代化的管理,對我的成長是非常有利的。我非??释鰜?,我對自己說,雖然是一千多人里挑兩個,我要盡全力去爭?。 ?
“但學工處的張主任和校長都不讓我去,因為我還有一年才畢業,沒有實習,沒有畢業證,學習成績也只在中下游。除了英語我最喜歡,成績不錯,其它的都很一般。鐘經理告訴我,他最喜歡的就是我,哪怕沒有畢業證,他希望給我留一個名額。我找了好幾次張主任,張主任都推到校長那里。校長每次都說,這是學校的決定,希望我安心學習,參加第二年的招聘?!?
“很快,三天時間就過去了,鐘經理很遺憾,學校給他推薦了應屆畢業的兩個人,然而英語口語都不如我。在最后一天,我闖進校長辦公室,跟他長談了一次。我說:你是校長,你最大的愿望,難道不是培養人才嗎?現在你學校里的一個學生,有他這一輩子可能是唯一一次的走出去的機會,你居然把他的夢想扼殺在搖籃里,你忍心嗎?最后一年的實習,我就在南京,難道不可以嗎?這次,你要答應我,我會感激你一輩子,你也算積了德,如果你不同意,我會恨你一輩子。很有可能,你就毀了我一輩子的前途。是,明年還會有招聘會,還會有單位來要人,但是會不會在這么好的城市,有這么好的單位,而且單位又愿意要我呢?你不給我這個機會,就不怕做惡夢嗎?你斷送一個不到二十年的學生的前途,你能睡得著嗎?”
事隔多年,南宮輝講起往事,還是那么慷慨激昂,仿佛對著校長據理力爭。聞烈有些動容。他們家是知識分子家庭,父親卻信奉棍棒出孝子的信條,所以從小到大,他都非常害怕權威,屬于逆來順受的那種,跟師長說話都會臉紅,根本不可能據理力爭,更不可能說出譴責的話來。南宮輝是個有膽色有沖勁的人,這個評價,又令聞烈加多一份心折。
“鐘經理回去了,帶走一男一女兩個學長。他跟我說,他會多爭取一個名額,為我保留一個月??墒俏矣惺裁崔k法呢?跟校長大吵一架后,我根本就沒抱任何的指望。這件事,大大的傷了我的心,那幾天我很不爽,天天打籃球,晚上泡網吧。一周后同學跑來找我,說是學工處張主任叫我去一趟。我去了,他跟我說,學校同意我到南京。”
不得不說,南宮輝的口才真不錯。小小一個怎么來南京的問題,居然被他講得跌宕起伏,引人入勝。聞烈注意到,雖然長期熬夜,南宮輝的皮膚,并沒有象很多不良青年那樣色澤灰敗,除去那幾顆痘痘,其它的地方依然細致緊密,蒙著一層細細的茸毛,講到動情處,配合上動情的手勢,生動鮮活。聞烈看著他的紅口白牙,竟然有一些小小失神。
這跟他印象中的無業泡吧游民有著很大的區別。這個南宮輝,素質還不錯,口才很好,膽氣十足,也很有上進心,當然,據他自己說,英語也不錯。聞烈微笑著接南宮輝的話道:“所以你就到了南京?”
“不,我拒絕了。我說:當初人家人事部經理在的時候,你們不答應,現在人走了,難道讓我自己去南京?我是學生,你們是老師,我應該聽你們的。但你們就這么拿我的未來耍著玩?我現在不想去了!”
聞烈有些吃驚。這個南宮,真有個性?!澳悄愫髞碓趺崔D變的?”
“張主任人不錯,他跟我說,不管以前發生過什么,現在經過校長,班主任和學工處再三討論,開了四個小時的會,才確定同意讓我走,還答應第二年再回來考試拿畢業證,這個已經破了例,開了恩,再說了,既然我這么渴望和珍惜這個機會,更不應該意氣用事辜負學校的好意。真想出氣,就到了南京好好干,在三個人中間做出最好的成績,證明一下自己的能力。我想想也對,于是準備了一下,一周后,我就到了南京。”
南宮輝突然道:“不好意思,都是我一個人嘰嘰呱呱在講,你呢,說說自己的事?”
“我?我沒有什么好說的,父母親一個是教師,一個是醫生,都在南京。我在南京出生,長大,讀大學,最后也在南京工作。不象你這么曲折,我的路都是按部就班走下來。”
“多好,很多人都想象你這么順。曲折有什么好?”
“好嗎?我不覺得。所有的東西都是安排好的,從來沒有為自己打算過什么,設計過什么,爭取過什么。就連工作,也是父親找的關系。我倒想象你這樣,一個人到誰也不認識的城市闖一闖?!?
南宮輝對聞烈笑了笑,牙齒白得不象話:“嗯,我來南京,吃了不少的苦,不過很值得。”
他還真喜歡笑。不過確實,笑得很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