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說,因果輪回,種什么因得什么果。
以前我總不信,后來的我是信的。
地上的男人低吼謾罵,什么難聽的都有,外面進來的顧隊剛好聽到,上前一腳就把他踢暈了。
我油然對他升起敬佩之感。
顧隊跨過地上的男人過來,問我怎么回事,我朝茶幾上努了努下巴,順勢拿出手機拍茶幾上的白色粉末,他掏出個取證袋給我,轉身出去指揮人把地上的男人抬到單位。
我采集好物證,就走出去把東西交給尋.歡,順便告訴他,剛抓的男人就是跨年那天遇到的那個男人。
王欣彤還站在那錄口供,態度對比以前,真的好很多。
她向來瞧不起警察,連帶著覺得我的工作丟人。
我走過去聽她錄完口供,問她,“有時間嗎,我們聊聊。”
我不是圣母。
也不是挽救失足少女的熱心天使。
我并沒有長篇大論地教育她如何做人。
我只告訴她兩件事。
第一件,繼父他老人家身體不行了。
第二件,繼父一直在找她,打算和她回老家好好過日子。
我們雖然在同一個屋檐下相處了十幾年,但我們關系并不好,如果非要來進行個對比,那就是我寧愿用全部的積蓄給朱朱買個包,也不愿意把錢給王欣彤治個病什么的。
她聽我說完,眼里蓄了淚,我說完就走,她卻拽著我的胳膊,問我,“我做了那么多壞事,你為什么還要這樣...你不應該恨我嗎?”
少年時,為了吃的玩的爭搶就算了,我比她大,我媽說我該讓著小的。
長大了,她開始精于算計。
而我,往往就是被她算計的人。
朋友,初戀,婚姻。
我似乎沒從她手里落下一處好。
“王欣彤,你也覺得我應該恨你嗎?”我盯著她,牽動嘴皮的那根神經似乎牽扯到了腦部,我感覺腦子里有根針扎一樣,刺痛難受。
“誰讓你總是忍著不說話,誰讓你看起來就好欺負!”王欣彤猛地捂住嘴巴,眼淚大顆掉落在手背上,她的肩膀一顫一顫,聲音哽咽到難以分辨,“我從小就沒媽,我爸一直寵著我,直到你和你媽出現,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樣疼愛我....我嫉妒,我嫉妒你搶走了我爸,我一直想把你們趕走....”
這是休息室,空蕩的房間只傳來她抽噎的哭泣聲。
雖然早就猜過會是這個原因,我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因為這個答案對于我來說,簡直可笑至極。
“你就因為這個,所以,處處為難我?”
王欣彤擦掉眼淚,撇過頭,不再看向我,“班級里很多男生都喜歡你,但你裝清高,裝自閉,不搭理任何人,是看你不爽的女生出主意讓我整你的。”
如果不是我主動找她過來,此刻我恨不得甩臉就走,“王欣彤,我媽去世那年,我差點被送到精神病院,這事你是知道的!”
我媽自殺,街坊鄰居都知道。
那段日子,帶給我的記憶只有痛苦。
每當我放學回來,都會聽他們在背后指指點點說我是個克父克母的野孩子。
小孩子聽到了,就會圍過來喊我野孩子,罵我是雜種。
初次聽見這種話,我記不清當時是怎么一種情緒,血液逆流,憤怒,沖動,撿起地上的磚頭撲過去就往人腦袋上拍。
等我清醒時,是被押送到醫院的車上。
是頭兒重新把我帶了回來。
“你就因為嫉妒,不喜歡也和陸采在一起,你就因為嫉妒,給秦武下了藥,讓他和我滾床.單,你就因為嫉妒....”我赤紅著眼睛,嘴唇發抖地控訴著她,聲音拔高變得刺耳尖銳,“你就因為嫉妒....所以,才不停地毀掉我嗎?!”
“是啊,這樣的我,你為什么不恨我呢?”她聲音縹緲的問我,眼淚再次落了下來。
我轉身掐著她的脖子,眼窩發熱,像是巖漿要洶涌噴發出來,卻被我努力遏制住了。
我以前多少次,想象著能親手掐死這個女人。
現在,她就在我手里。
脆弱到一捏就碎。
“王欣彤,我最恨的那段日子已經挺過去了?!蔽宜砷_手,看著她咳得滿臉通紅,咳得淚流滿面,才說,“我選擇當警察,有一半是你的功勞?!?
王欣彤“哈哈哈”大笑出聲。
“可你還是沒把我抓進去啊?!彼袷前l了瘋,嘶吼著問我,“你為什么不把我抓緊去???!為什么???!你不是恨我的嗎?!為什么不抓我?!難道你不打算給你的孩子報仇嗎?!”
我甩手抽了她兩巴掌。
空氣里的耳光聲異常清晰。
我的手心一陣麻痛,王欣彤卻還掛著笑,眼淚決堤,整張臉的妝全花了,抽噎著說,“你這樣,我心里....才舒..服...”
我媽帶我到繼父家時,問我喜不喜歡妹妹。
我說喜歡。
我渴望一個完整的家庭。
渴望一個溫暖的家庭。
可我最后得到的是一個破碎的骯.臟的。
不愿意在這個地方多停留一秒,我打開門,就聽到身后王欣彤崩潰大哭的聲音,她嚎哭的間隙還在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我笑了笑,擦掉眼窩涌出來的眼淚,沒來由地想起繼父,當初他也道歉,我說了什么,如今還是那句話,“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干嘛?!?
王欣彤走過來,按住門,她滿臉都是紅黑色的眼影睫毛膏,整張臉臟兮兮的,唯獨眼睛通紅明亮,“我給你發的那些照片都是秦武和我在一起時拍的,他和你結婚之后,就沒有再找過我?!?
無所謂了。
孩子已經沒了。
即便當初看到照片時,震驚到無以復加。
即便當初我真的想和秦武認真的過一輩子。
可孩子沒了啊,我和秦武也離婚了,說什么都晚了。
還有。
我看著王欣彤,聲音平淡,“我的孩子是我自己不小心摔掉的,和你沒關系?!?
那是我的孩子,和所有人都沒關系。
離開之前,我盯著她明顯動過的鼻梁以及下巴,語調不自覺輕下來,“王欣彤,我問你。”
或許我的我表情太過嚴肅,她不禁斂了呼吸,怔怔看著我。
“是他開車撞的你嗎?”我問。
雖然沒有說出靳少忱的名字,但我這樣說,她肯定能懂。
王欣彤怔愣了下,“不是?!?
她的反應沒有作假。
“是他救了我?!彼f。
我差點以為自己聽岔了。
“我搭坐的那輛出租車出了車禍,我被困在車里,是他用拳頭砸開車玻璃,把我救出來的,他對我說,死之前先把東西交出來?!?
“交什么?”我訥訥地問。
“你忘了嗎,你的日記本啊?!?
我想起第一次見到李白的情形,他不卑不亢恭敬而面無表情地臉,“這是二少交代,讓我親自交到你手里。”
王欣彤垂下眼睛,苦澀地說,“他讓我以后都不要出現在你面前?!?
我呼吸一滯,指甲不自覺掐在掌心。
原來,是我誤會了他。
出了休息室后,還可以聽到里面壓抑著的哭聲。
王欣彤似乎想得到我的一句原諒,可我無法原諒,我是活生生的人,被釘子釘在心口,會知道痛,即便拔出釘子,我依然不能原諒在我心口釘釘子的那個人。
都說酒吧里的工作人員吃盡苦頭,才磨練出高人一等的意志力。
現在,我真的信了。
王欣彤對比以前,收斂很多,看起來像是懺悔過去。
尋.歡遞了紙巾給我,問我要不要吃香腸。
他總是體貼,從不問我因為什么難過,只一心想著逗我開心,轉移我的注意力。
顧隊已經提前帶著人走了。
我和尋.歡開單位的車回去,路上尋.歡問我準備包多少紅包給朱朱。
我這才想起要問朱朱什么時候結婚。
打了電話過去,那邊吵吵鬧鬧地,朱朱在試婚紗。
我和尋.歡都目瞪狗呆,“這么趕?”
朱朱一邊吸氣,一邊對著手機說,“嗯,二月十四,情人節那天,到時候你們每人準備個....嗯...”
尋.歡和我脫口而出,“好,兩百四,便宜你?!?
朱朱“呸”了一聲,“起碼兩千四!”
她從前因為家里欠下賭債,差點被她的親媽賣到小旅館里。
每次一喝酒,就會講起小時候。
她努力讀書,每天回家幫同學寫作業,一份五塊錢。
她跟我比劃說,她寒暑假就不停寫作業,別的孩子在玩,她已經學會了賺錢。
她總說錢有多么多么好,她恨不得跟錢過一輩子。
現在,她總算圓滿了。
我們衷心祝福她。
掛了電話,尋.歡問我,“朱朱的婚禮排場應該很大,你呢?”
我莫名其妙地瞪著他,“我已經結婚了。”
“你難道不幻想有個浪漫的婚禮?”他打著方向盤,抽空斜了我一眼。
我搖搖頭,“不幻想?!?
他冷哼一聲,“拉倒,你就欺騙自己吧?!?
我并沒有告訴他,靳少忱說要給我個婚禮的事情。
在我看來,這似乎是非常遙遠的事。
遙遠到不敢奢望。
事實證明,我的猜想是對的。
靳少忱允諾給我的婚禮,就像金小妹的婚禮一樣。
我都沒能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