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洛說的話,看起來不像誇大其詞,我的心,驀地沉重起來,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心底蔓延開來,雙手驀地攥緊,我不知道還應該做點什麼。
十天之後再走,是顧南笙的決定。
十天之內,他想看到顧氏徹底垮掉。想看顧北彥徹底從顧氏滾出去。
現在還沒到那個時候。
可是顧南笙的身體,已經等不及了。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賽洛冷哼一聲道:“餘小姐,在你心裡,阿笙是不是鐵打的?是個永遠不會倒下去的鐵人?你以爲他看起來還很好,不可能說倒就會倒是嗎?你以爲美國醫療發達,就算病入膏肓也能起死回生是嗎?”
我閉嘴不言,靜靜地聽他說。
卻如他所言,我的心裡,就是存著這樣的僥倖,我希望顧南笙能夠賽過死神的追逐,他是個打不倒的神。
他是我的神。
賽洛冷哼了一聲,嘴角勾著努了努車子:“我帶你去醫院,親眼看看化驗結果好了。”
他剛剛在樓上抽了顧南笙的血,這會要帶回醫院去化驗。
我開了我的車子跟在他的車子後面,路上我給蘇亞打了電話,讓她有什麼不太要緊的事情就先行如理,如果顧南笙打電話過去,就讓她找個藉口搪塞過去。
我不想讓顧南笙知道,我又揹著他偷偷的,不信任他。
因爲有賽洛在,各種檢查當然也是開了後門一樣速度,第一時間就把化驗結果搞了出來。
化驗單上的各種數據,我都看不懂,就連診斷結果也是個十分晦澀的英文名。
賽洛說:“這種病毒來自美國,學名‘洛克’,說穿了,就是一些具有毒素的成分融入禁品,能讓人一直保持在興奮狀態,最終因爲無法自然排出體外而沉澱在身體裡。之前阿笙的狀態看起來還不錯,就是因爲這種毒素一直在撐著他的身體。”
“普通人的話,這些劑量的十分之一估計現在就登天了。阿笙不一樣,阿笙的毒素是一點一點被累積上去的,他在美國,受過非人的訓練,所以他才能扛得到現在。”
“但他,不是超人。現在,他的身體已經被掏空。強弩之末。如果再強撐下去,不出七天,他就會直接昏倒了。他現在急需對癥的血清來清除他體內的毒素。這種血清目前還沒法運到國內,因爲路途遙遠,無法保質。而且,在美國治療更安全,國內這個情況,我們還沒有能力保護他不受黑手的暗算。”
黑手指的是誰,我們心知肚明。
顧氏內裡深不可測,若非如此,顧南笙不會忍辱負重步步爲營這麼多年。
我捏著報告,手抖得不敢說話。
賽洛是醫生,他說的話,比我的主觀武斷可靠。
這一次,我沒有再生出強行留下顧南笙的想法,我問:“怎麼做?”
賽洛伸手抓住我的手掌,手指在我手心寫了兩個字。
麻醉。
我懂了。
賽洛問我:“你會跟過去嗎?”
我搖搖頭:“不會。南笙以後就拜託你了。”
說到這,我幾乎要咬破自己的嘴脣。顧南笙是我的命,我怎麼捨得不陪在他身邊,度過這最危險的難關。
可是沒有辦法,國內的這場商戰還沒打完,我沒辦法脫身。
雖然前期所有的事情都做好了,就等著顧氏自己垮臺,可到底我們還是嫩了點,沒辦法一次性就將顧氏連根拔起,顧明章不是個省油的燈。
顧南笙已然倒下,如果我再跟著走了,剩下餘氏羣龍無首,很容易就會被顧氏吞併。
顧明章不會是個心慈手軟的人。顧北彥更加不會放過我們。
何況,我其實有自己的小心思……前期我們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即使顧南笙不在,我也有能力善後,保證做到他想看到的結果。
我們倆已經是融爲一體的賤人,他的仇,就是我的仇,他不在,我幫著做,一樣的。
賽洛深深地瞪著我,但看我眼神堅定,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轉身去藥房配藥。
這是他第一次對我沉默。我知道,他懂我的堅持和決定。
我一個人回到餘氏去。
坐在辦公室裡默然發呆了一會,感覺腦袋有點不太清醒,我跑去洗手間拿清水洗了把臉,徹底冷靜下來之後,我又重新坐回椅子。
門被人敲了三聲,我說進來之後,進來的竟然不是秘書或者其他哪個員工。
竟是顧南笙。
我手裡的筆,啪嗒一聲掉了下來。他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呢,我以爲他會倦怠的在家休息,卻沒想到會來。
“你不在家裡睡覺,跑來做什麼,是擔心這收尾的工作我做不來嗎?”我佯裝生氣,氣他對我不放心。
顧南笙好像沒有看見我的意外,朝我慢慢走來,他棱角分明的臉頰透著一點不健康的白,被百葉窗射進來的陽光斑駁著,竟有一種奇異的神采。
他的皮膚不再古銅色,有點透明。
我呆呆地看著他,感覺自己的眼眶有點溼潤,不由自主的擡手擦了擦。
這一擦,他已經走到我身邊,將我拉起來,隨後他自己坐到椅子上,再重新一把將我摟在懷裡。
他讓我坐在他腿上。
我下意識的擡起臀,竟不敢把全身的力道都沉在他身上。
我怕他累到。
顧南笙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小動作,他低低笑了一聲,更加用力地抱住了我,低頭,攫住我的脣。
不是熱烈的吻,也不是輕柔的,他咬了我一口。
我愕然的看著他,他的臉上有淡淡的笑意,像個頑皮的孩子般得逞的得意。
我一下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來面對他。心裡空落落的,卻又被一種莫名其妙的情緒填滿,我想哭。
顧南笙揉了揉我的腦袋,輕笑:“小念,你最近變得很反常啊。這不像你,我早說過了,我顧南笙的女人,就該活得肆意瀟灑,無所顧忌,你都忘了麼?”
我一怔,更多委屈的酸楚便如泄了閘的洪水,怎麼也控制不住的流入了心田。
是啊,我這是怎麼了,以前的我,如此的任性妄爲,無所顧忌,現在……爲什麼就這般小心翼翼起來了呢?
顧南笙只是生病了,又不是瓷娃娃,碰一下就會碎,我在做什麼?
可眼淚還是控制不住的落到眼眶,我撇開頭,不看他。
顧南笙沒有給我回答,他一手抱著我,一手去擺弄桌上的鼠標,電腦上正在顯示顧氏的股票動向。
這幾天,顧氏的股票已經跌入谷底,按照目前的趨勢看,短短一個星期,顧氏就虧損了超過一百個億。
一百個億,哪怕是世界首富都要肉疼一下的,何況是顧氏。
“按目前局勢上看,顧氏能挪用的現有資金,基本都虧完了。顧氏股票下跌,愚園項目被封,對顧氏來說其實還不算虧空破產,重要的是顧氏利用不正當手段賄賂高官還被抓了個正著,這是重罪。”
說到這,我突然想起那個被青龍幫請去喝茶至今未歸的陳肥豬。
“姓陳的怎樣了?”
“送去京都了。”顧南笙淡淡的說,表情沒有什麼變化。我沒有打住他,讓他繼續說。
“官大一級壓死人。京都有能製得住顧氏的人,所以便送去了。如果這個案子在地方審的話,顧氏的手腕,脫罪太容易了。”
顧南笙淡淡的說著,聲音裡也沒有什麼起伏,依舊是沉穩而淡然。
我便明白了些許。
華西市,到底是太小了。顧明章商政兩道如魚得水,勢力也大,一個陳肥豬落馬無事,就算真的將矛頭指向顧氏,顧明章也有辦法洗脫這個罪責。
但若是把人送到京都去,那事情就兩說了。
真是聰明。
我由衷佩服。
我倚在他懷裡,捧著他的臉看:“我之前還以爲你把陳肥豬綁起來,是爲了等待時機將他們一網打盡,沒想到你的思慮會這麼遠,把這些變故都考慮到了。”
顧南笙扯脣,似有若無的笑:“可惜這些事,結局如何還是個未知數,而且這個過程只怕也會漫長而坎坷,不可能一下就出結果。我……”
也許他等不到那一天。
我知道他的顧慮。假裝無畏地拍拍他的臉:“有我呢。會有成功的那天。”
他淡然一笑,頗有些放心:“嗯。那我餘下的人生,可就全靠你了。”
我鼻子一酸,故作嫌棄:“誒,別靠著我啊,你太重了我會吃不消的,最好的方式還是咱倆現在這樣,你抱著我,我依著你,我們這叫相依爲命是不是?”我斂去所有低沉情緒,擺出歡樂的表情,捧著他的臉正經的說:“顧南笙,我們要個孩子吧。”
關於孩子這話題,我們似乎從未提過。
我們一直都活在仇恨中,我們的生活,我們所有該有不該有的情緒,都圍繞仇恨而滋生。
即使我們倆彼此慰藉著,即使那種互相依賴的感覺可以稱之爲愛情,但那也緊緊是我們倆之間的感覺,大仇未報,我們沒有資格給我們相愛的結晶一個美好的未來。
現在,是時候說這個事了。
我覺得我自己理智的叫人憎惡。
但沒想到,顧南笙比我更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