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聽著這上陽郡不像是什麼好地方,死了這麼多馭鬼的銀級大將,每個人在生時馭使的鬼達到了禍級——”張傳世可憐巴巴的道:
“這不知積累了多少年的鬼案,咱們進去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嗎?何必湊這波熱鬧呢?”
孟婆嘴脣動了動,似是想要說話,但她最終只是看了趙福生一眼,沒有出聲,等著她拿主意。
“上陽郡確實危險。”趙福生道:“不過這一趟我是絕對要走的。”
她想了想,看向衆人:
“不過郡內的情況確實出乎了我們最初的預期,如果畏懼危險,那麼我們到了上陽郡後,就兵分兩路,如果不想入城的,先在城外找個地方歇腳,事成之後再碰頭就行。”
上陽郡的情況複雜,且從目前得知的線索來看,郡內恐怕頗爲危險——這並非萬安縣內的本地鬼案,趙福生之所以執意想要入內,有兩個原因:
一是她答應了孟婆,要進入上陽郡鎮魔司查詢44年前關於臧雄山的記錄。
二是她如今需要大量的功德值,功德值只有辦理鬼案可以獲得。
上陽郡對其他人來說是恐怖之地,但對她來說則是福地,一旦順利解決上陽郡的事件,她可能會獲得天價獎勵,算是一舉數得。
張傳世本來聽她前面的話,以爲自己這一趟必去無疑,後聽她話中意思,竟像是允許有人不入城。
他心中一喜,看向範氏兄弟:
“大小范——”
範無救年紀不大,可一向怕鬼,上陽郡鬼多,他肯定不願意入內。
他心裡正打著如意算盤,哪知話音一落,範無救當即表態:
“大人既然要入城,我也要去。”
說完,他臉上露出興奮夾雜著期待的神情,同時右手握拳,左手掌心摩擦著拳頭,不知何時起,黑色的煞氣從他掌縫間逸出,範無救說道:
“前兩天吳家我還沒玩夠呢——”
他纔剛嚐到了打鬼的樂趣,這會兒正愁沒有再練手的時機,一聽還有鬼案,倒很是興奮。
範必死也目光閃了閃,點頭表明自己的態度。
這兩兄弟的反應出乎了張傳世的意料,他怔了一怔,看向劉義真:
“義真——”
“我要跟著福生進上陽郡?!眲⒘x真毫不猶豫道。
他還指望自己的爺將來能被趙福生封神,與門神一樣享受人間供奉,趙福生要去哪他就要去哪,沒有商量的餘地。
孟婆也笑瞇瞇的道:
“我自然是要跟著大人入城的?!?
蒯滿周不用說,死死抱緊了趙福生的手臂,表明自己的立場。
武少春看著張傳世點了點頭,他的選擇不用多言。
張傳世的眼神逐漸絕望,只聽丁大同遲疑了片刻,也說道:
“那我也要跟大人入城——這本來就是我們原本的目的地。”
陶立方與胡容雖說害怕,但也點了下頭。
衆人都表了態,就連如同透明人一般,躲在角落的瘦弱少年厲東平也道:
“我也跟著大人?!?
張傳世都沒理他。
陳多子見他一副深受打擊的失落模樣,不由好心勸說:
“張爺,不如大家一起吧,相互照應,有保障些?!?
她心軟,說道:
“這世道哪有太平地,真鬧了鬼,城裡城外也沒多大區別,你一個人,不如大家同行?!?
“……”
張傳世垂頭喪氣,沒有出聲,武少春也勸:
“張師傅,陳娘子說得很有道理,這天底下哪裡有地方比大人身側還安全的?”
張傳世心中已經認了慫,可嘴上卻道:
“大人實力是強,可這不是哪裡危險,她就偏要往哪裡去嗎?安全之地也變得不安全了?!?
說完,他不再吱聲。
“既然大家都要進城,那麼便先了解一些城中消息?!?
這樣的結果既有些出乎趙福生意料,卻又彷彿天經地義。
隨著她辦鬼案的次數增加,帶領衆人的時間越長,無論爲人、行事還是實力,俱都能折服衆人,威信很深。
因此哪怕上陽郡是龍潭虎穴,衆人也願意隨她闖進去!
趙福生話音一落,呆滯的錢忠英便立即點頭:
“是。”
目睹了鎮魔司衆人表態,他心中對於再回答趙福生的問題時並不再像先前一樣前怕狼後怕虎——這些馭鬼者都願意隨她入上陽郡,這位趙大人定然人品性格非同於一般人。
他態度變得積極,說道:
“我就從一年半前,朱大人入上陽郡開始說起吧?!?
“行?!?
趙福生看得出來錢忠英是個聰明人,且擅長鑽營,他此時看出端倪,估計也想討自己歡心,以圖將來得到便利。
她對錢忠英的小心思並不在意,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錢忠英就道:
“我原本是文興縣的典史,是繼承了當年先父的職缺,照理說地方官府與鎮魔司之間分屬不同的職分,鎮魔司的人又是大爺,我不應該知道這些事的——”他說到這裡,頓了頓:
“但恰巧我們的情況特殊,大人先前提到了‘初夜權’,不瞞大人說,我的長子早前成婚時,未來的兒媳也沒逃過徵選,服侍的對象正是文興縣後來厲鬼復甦的令司?!?
這件事對錢家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他一說完,不敢看衆人眼神,低垂了下頭去。
之所以錢忠英要主動提及這件事,是因爲他知道自己能逃離文興縣的事其實是很離奇的,不說清楚,後面許多事都不好交待來由。
他說完這話,預料之中的譏諷、嘲笑並沒有響起。
半晌後,錢忠英擡起了頭來,怔怔的盯著趙福生看,卻見她神色平靜,眼中並不見令他難堪的異色,心中大石落地的同時,突然又有些想笑:
“大人們怎麼不笑我?”
“你是馭鬼者對手?”趙福生問。
錢忠英愣了愣,搖頭:
“那當然不是——”
他一說完,這才明白趙福生話中之意,半晌後突然長嘆了一聲:
“這件事情在郡中屬於常態,興許誰都沒錯,可能過不去的只是我自己。”
他說完這話後,搖了搖頭,壓下心中雜亂的情緒:
“文興縣的令司名叫胡時,原本是縣中鎮魔司的一個令使,縣裡的令司後來厲鬼復甦,厲鬼偏偏被他馭使?!?
前任令司恰好厲鬼復甦而死,這位胡時便正好坐上了令司之位。
錢忠英道:
“去年的九月那陣——”他說完這話,又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
“瞧我這記性,已經不是246年了,如今都247年嘍,”說到這裡,他嘆了一聲:
“跌跌撞撞的,又多活了一年了。”
他表情有些片刻的失神。
好在他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走神,立即又道:
“前年的九月,郡裡突然有人來縣府傳遞消息,說是早前新來的郡府鎮魔司大將朱光嶺大人徵召各縣的令司及縣府的官員入郡商議要事?!?
一郡首腦事前全無徵兆,突然要求縣府的兩個重要人物入郡,竟渾然不顧縣府這兩個人走後會不會出亂子——這樣像是一拍腦袋做出來的事在其他正常的縣可能顯得有些荒唐,但上陽郡本身就不正常,這些年來郡中將領如走馬燈似的來,接著又一個個死在任上。
每個來的人安靜不了多久就開始發瘋,像朱光嶺這樣的操作也不稀奇。
當時胡時就打算前往,同時縣中的縣令也要打點行囊。
朱光嶺的召見可非普通的去走個過場、行個禮便能了事的。
所謂禮多人不怪。
在不瞭解這位掌控上陽郡生死的銀將底細之前,準備厚禮總不會出錯。
文興縣的這位馭鬼令司可非省油的燈。
官府上下沆瀣一氣,想方設法搜刮民脂民膏,無論縣府衙門還是鎮魔司都富得流油,就是爲了此時做準備。
送禮倒是簡單,可此時路不好走,如果要押運財物,難免引人注意。
這一路入郡要幾天時間,無論水路、陸路,沿途匪盜很多,怕引來麻煩再生事端,因此要大量人手押運。
而人手一多,吃喝自然也要考慮,又要增加一些運糧的裝備。
說到這裡,錢忠英看了趙福生一眼:
“大人別嫌我囉嗦,我說這些話自然是有原因的。”
他擔憂趙福生聽得不耐煩,畢竟說了半天,還沒提到正題,因此他這話一說完後,隨即話鋒一轉:
“當時鎮魔司連帶著胡時在內,一共去了八人,縣府去的人最多。”
縣令名叫費明光,帶了貼身的僕從一人,師爺四名,長吏五人,身強力壯的差役四名,同時僱傭了城中一些士紳、豪強豢養的家奴,一共湊齊了七八十人,浩浩蕩蕩的往上陽郡行去。
“你說了這麼多,莫非這些人入郡後出事了?”
張傳世問。
錢忠英搖頭:
“在郡內並沒有出事?!?
他說道:
“非但沒事,還全部都很幸運的平安而回了?!?
這可不容易。
馭鬼者喜怒無常,脾氣暴戾,文興縣這麼多人去,竟然都能平安而歸。
“回來之後,費大人心情很是複雜?!?
趙福生聽到這裡,不由問他:
“爲什麼費明光心情複雜?”
“他是又怕又高興。”錢忠英嘴角微勾,露出一絲冷笑:
“此次入郡,所有人都去了上陽郡府,甚至費大人還見到了朱大人,說是朱大人召見了郡治下共三十八縣的縣令及令司,提及了一件事——”他說到這裡,語氣頓了片刻。
而昌平郡一行人從東屏村而來,此時哪裡不知道事情前因後果。
就連年紀最小的厲東平都反應了過來:
“加稅?”
錢忠英看了他一眼,這兩天他也打聽出了厲東平底細,知道他是文興縣治下東屏村的倖存者之一,只是走了狗屎運搭上了鎮魔司這班車。
他點了點頭:
“朱大人說是在往年的稅賦上,鎮魔司要再加兩成稅。”
這可是大事。
大漢朝各地之中,鎮魔司是壓在百姓身上的一座大山,稅本身就很重,已經令人不堪負荷。
如果要再加兩成,便如官逼民反。
百姓走投無路,肯定是要怨聲載道的。
到時民怨沸騰,朱光嶺坐鎮於上陽郡鎮魔司中,且他是實力強大的馭鬼者,他不畏懼百姓的怒火,下頭的普通官員恐怕會格外頭疼。
朱光嶺當時提及增稅一事後,一時各縣縣令不敢吱聲,但他並不惱怒,反倒笑瞇瞇的承諾:
“無論事情成與不成,消息總要傳遞至各處,只要大家替我辦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定將你們的辛勞記在心中,事成後我會送大家一場特殊的機緣?!?
就這一句話,費明光等人回了文興縣後又興奮又不安。
既覺得這位朱大人和藹可親,是難得的好性兒人,又覺得這件事情莫名其妙的,處處透著詭異。
“可無論如何,上頭交待下來的事咱們哪敢置喙,從上陽郡回來之後,費大人更打算開始催促人手下村鎮催繳稅錢?!?
他猶豫了一下,說道:
“縣裡人手不足,一時之間要辦的事又大,本來我也在催繳稅錢的名單之內,但胡時、胡時提前向費明光打過招呼,說不召我去辦這事兒,讓我守在縣裡?!?
他話說到這裡,聯想到他先前特意提及去郡的人數,以及文興縣最後結局,車上衆人哪裡還猜不到前因後果——怕是胡時無意間的舉動保了他錢家一命。
“……初時不見異樣,大家更擔憂村鎮有刁民造反,後來到了去年開年後,便不對勁兒了,縣裡陸續有人落水而死?!?
一開始誰也沒多想,只當是意外。
錢忠英作爲典史,也要辦案問差,涉及官府差役的人只要不是壽終正寢,照規矩也要他記錄在案,以留備後續查底。
經他調查後,他發現前期死去的幾個人都有共通之處:在司府衙門當值(分屬鎮魔司、縣府);且都全部是溺水而亡;最重要的,是這些人都曾經在九月時去過上陽郡。
第一條可以說是巧合,後面兩條死者之間的共通之處簡直令錢忠英要嚇破了膽子。
他本能的意識到上陽郡一行有問題,恐怕費明光等人惹出了一樁禍事而不自知。
“到了三四月份,縣裡開始不常出太陽,且聽說附近時常下雨?!?
雖說春分雨多,可幷州並不屬於潮溼地帶,今年的雨水反常,一開始的時候費明光還擔憂水患。
文興縣靠白陵江近,因縣中貧困,許多地方的河堤年久失修,要是雨水不斷,河堤失守,恐怕是要出現水災的。
可很快的,比水災更可怕的事情出現了——各地開始鬧鬼。
最初是一些村鎮開始上報村民之死。
這些人是橫死,有個特性,都是溺水而亡,死亡的人一多了,各地方鎮官不敢隱瞞,便上報至縣中。
後來鄉俚之間有傳聞,說是死去的人冤枉,夜半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