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戰事已經拖延了兩年時光,自然,寒林仍舊留在霧靄林,不能歸來。oM,
祈天宮黑沉沉的地宮裡,商靳慢慢走著,時間的確已經過去了很久,他如今顯得更加蒼老龍鍾,行將就木。
他的身後,緊緊跟著一個小小的孩子,一腳深一腳淺地在幽深的過道中行走,他不時擡頭看著兩側石壁上的神幡和過道中的燭臺,帶著一絲好奇與恐懼。
商靳默不做聲,聽著身後凌‘亂’的腳步聲,想起當年第一次帶著寒林在地宮中走過的情景,她的手中託著幽藍的靈火,眸子冷冽凌厲,不帶一絲其他感情,非常冷靜地跟在自己身後……那時她顯然是懷疑的,甚至有過一瞬的打算徑自離開,但還是選擇了跟隨自己,踏入那個佈置妥當的圈套中,最後身不由己……
想到此,面上的神情愈加沉痛,這樣的佈局,拋卻些許‘私’心不論,的確是想護住寒林,但最後,爲什麼還是變成了這樣……?甚至比讓她直接一死還要痛苦一些?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
他停了下來,遲緩地轉過身,希望還能看到那個‘女’孩子俏麗的身影印入眼中,可是沒有——面前只有那個小小的孩子,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他,帶著一絲畏懼的神情。
“承華,你害怕嗎?”他的聲音難得溫和。
承華眨了眨眼,努力扯出一個笑容,“大祭司。我不怕。”他的眼睛轉了一轉,試探地擡起頭,“您……又在想念堂姐姐嗎?”
“你怎麼知道,我想起了你的堂姐?”商靳低頭看他,眼底掠起一絲歉意,轉過年去,他也不過是個五歲都不到的孩子罷了。
承華擡眼望著他。鼓著腮幫遲疑了一會兒。“因爲……只有在說到堂姐姐的時候,大祭司的臉‘色’纔會溫和一點……”
商靳默然點頭,過了一會兒。低低迴憶,“她當年被你伯父伯母從祈天宮帶走時,也不過比你大了一點而已……那時,她已經學完了所有普通祭司應當會的法術。”
承華略略泄氣地低下頭。扁了扁嘴,“是承華太過駑鈍。不能像堂姐姐那般教大祭司滿意。”
商靳低笑了一聲,黯然回憶,“……若是林兒,再不會像你這般說。”
“那她會說什麼?”承華一雙小手在衣襟上侷促地攥著。心裡暗自嘀咕,堂姐姐既是那會兒就已經這麼厲害了,自是不會那般說的。
“那時。我教授她靈鳳訣,她四年間從未成功一次。卻每每在我訓斥她時搬出各種各樣的理由。”想起寒林幼時調皮的樣子,商靳又不禁勾起一絲笑意。
承華眨了眨眼,小臉上也浮起一絲笑意,“大祭司說的,倒與那位小殿下相似。”
“的確。”商靳沒有繼續說下去,仍舊向著前面走去,停在了鳳儀宮外。
鳳儀宮中,暗淡的燈火一動不動地燃著,重重神幡,疊疊牌位,走進裡面,似乎連時間都會凝固起來。
承華被裡面憂鬱的氛圍怔住,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敢擡頭。
“承華,擡起頭來,告訴神‘女’大人你的名字,請她祝福你,能成爲一個合格的祭司。”商靳微闔著眸子,這是最後一次了……從當年自己走入這裡,他親眼看著三個孩子踏進這裡。
承華小心翼翼地走進去,緩緩擡起頭,目光不知落在何處,只是小聲且認真地念著,“祈天宮,商承華……懇請神‘女’大人……”一時忽又不知該怎麼接下去,轉頭求援地望著商靳。
商靳只是淡淡看著他,帶著一點鼓勵,卻沒有說一句話。
承華只得硬著頭皮繼續道:“懇請神‘女’大人護佑雙華,讓我成爲一名,像少祭司大人一樣優秀的祭司。”
見他做完了這些,商靳眉間微展,緩步向著另一側過去,“承華,跟我過來,到伏羲大神的神殿裡去。”
承華看了看越加昏暗的通道,心下有些發憷,低聲嘀咕,“我們不回去嗎……?”
商靳耐著‘性’子勸慰,“孩子,去過那裡,我們便回祈天宮去。”
承華這才乖乖跟著他,走了不多久,便到了神殿之外,裡面依舊是霸道的禁咒,讓他悄悄後退了幾步。
“這神殿中有限制靈力的禁咒。”商靳緩緩闔目,以寒林體質之差,能在這裡待上那麼久,著實是不容易,如今承華還是個孩子,或許也不應當過於苛求?
“……爲什麼?”承華不解地眨了眨眼,祈天宮四處靈力都很盛,爲何這神殿中反而會有限制靈力的禁咒?
“因爲……面對伏羲大神時,須得心懷敬畏。”商靳無奈地看了他一眼,這些話,他現下自是不能明白——一個孩子怎會明白,祈天宮就算承有神血,到底是一介凡人,神殿中靈力的禁咒不過是伏羲希望所有人明白自己的卑微所在。
承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不再追問下去,轉頭卻看到商靳正直直望著遠處的一點亮光出神。
“大祭司,那裡出去……是什麼地方?”承華問得小心翼翼,唯恐一言不對觸怒了商靳,雖然父親和他說過,商靳對自己的管教早已鬆了許多,但他還是有些害怕商靳。
“那裡是東宮……你堂姐和陛下,原先就住在那裡,那邊的出口附近,現在已經封閉——既然暫時無人居住,就更要防備別有用心的人,從那裡進入地宮。”商靳緩緩舒口氣,低頭看向他,聲音微沉,“雖則將來的事情,歸風與川兒自會向你提起。但還是要先行告知你——瀚兒與承靜已經定親,待他們年長完婚後,很快就會繼任。”
承華眨著眼看他,妹妹承靜不過剛出世不久,還像只軟軟的粉團一般可愛,怎麼這麼小的年紀就要定親?
“那……大祭司,‘潮’兒呢?”承華隨即想起那個頑皮的。至今不肯喚自己一聲“舅父”的孩子。
“他將來並不會留在京中。”商靳略略斂眉。這不僅是寒林的意思,自然也是翟川的意思,否則也不會一個小名兒一喚便是三年。
承華又眨了眨眼。他從不曾想過,原來是有人能夠逃離這樣樊籠一般的生活,遠遠離開京城的。
“他們已經爲雙華做了太多……”商靳流‘露’出一絲歉意,若不是當年那般設計。就算是界靈已然出世,或許也會比現在好。沉默了片刻,喚了那兀自出神的孩子,“承華,你跟我進到神殿裡去吧。”
承華見神殿中幽深晦暗。黴氣嗆人,面帶難‘色’地搖了搖頭,隨即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踏了進去。
商靳見他這樣的情態,不禁‘露’出微笑。到底還是個孩子,上前緩了聲兒,“好孩子,你跪下,伏羲大神念在你年幼繼任,不會與你爲難,你待我禱告結束,你就可以離開神殿。”
承華有些不解,但還是聽話地跪在了神像前,垂頭聽著商靳的禱告,只第一句,便讓他微微一愣神。
“祈天宮商靳將不久於人世,下一任大祭司爲嫡長孫‘女’商寒林,少祭司嫡孫商承華,因寒林羈留青靄郡未歸,暫定由承華攝大祭司之職。‘女’商枰之子歸風,雖爲靈族,其心向我,可同攝大祭司之職,輔佐幼兒,共佑雙華。承華年幼繼任,望伏羲大神垂憐雙華。”
沒有一句多餘的話,說是向伏羲禱告,倒不如說是商靳在向這孩子叮囑往後的事情。
回祈天宮的路上,承華始終低頭不語,一心一意地走著,步子比方纔沉穩了不少。
“承華,怎麼一句話都不說?”商靳停了下來,斂眸看他微微苦著的小臉。
承華沉‘吟’了一會兒,搖了搖小小的腦袋,“承華年紀小,還不能夠擔負這樣的重任……”
“別怕,你樺伯父亦會盡力助你,許多東西,我還來不及授你,日後你堂姐歸來,自會一一向你分說。”商靳輕輕拍了拍他,難得的溫和令承華有些不知所措。
“堂姐姐既然會回來,那她現在爲什麼不回來呢?”承華眼圈兒微微紅了,“大祭司總是這般念著她,她卻連您一面都不回來見嗎?”
商靳本‘欲’喝止他不準哭泣,但猶豫了片刻,只是沉沉嘆口氣,向他輕輕搖頭,“生老病死,本是天數,不必傷心……林兒那丫頭,她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分身回京,將來你自會見到她的——那個祈天宮最優秀的祭司……”
“可是……”承華拉起袖子擦擦淚,儘量不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帶有‘抽’噎之聲,但小小的袖口還是一寸寸地洇溼了,“大祭司真的要拋下我們?”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像商靳這般厲害,也有一天會走向終結。
或許就像一隻大鵬鳥,即便飛至中天,橫絕萬里,依然會有力量不濟的那一天,但它揮翅的餘風,或許還會一直流傳下去?
商靳淡淡看著他,“你的名字是你堂姐起的——你該知道,那原是當年我爲她起的名兒,但她母親定要改作了這樣,便也罷了。”緩了緩,似乎在回憶久遠以前的事情,“界靈之‘亂’將至,西北不安……承華,承華,承我雙華之重任……望你牢記在心,不得或忘。”q
ps:李白《臨終歌》:大鵬飛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濟。餘風‘激’兮萬世,遊扶桑兮掛左袂。後人得之傳此,仲尼亡兮誰爲出涕!--83632+dsuaahhh+269844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