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緣 中夜知離喪[一]
也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聽起來似乎和自己不在一個世界裡。
“旻姐姐……!旻姐姐!”
感到有人在觸自己的胳膊,淑旻疲憊地睜開眼,見明露滿面焦急,總算清醒了一些,輕聲問道:“明露,怎麼了?”
她不知道她現在面色煞白,甚至比之前還要可怕一些,明露自然會擔心。
“旻姐姐,你這是怎麼了?”明露咬著脣,向四處望了望,竭力尋找南歌的身影,“南哥哥呢?”
“他回去了……”淑旻悽然輕笑,神智總算徹底清醒,這才發覺自己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我的靈力,似乎很弱……”
明露眨了眨眼,還沒有明白她是什麼意思,但看到淑旻被淚水洇溼的衣襟,到底猜了個大概。
“旻姐姐,你不要難過,先休息一會兒,樸哥哥應該會找到這裡。”
“找我……?”
明露見她露出探問的目光,低聲答道:“欒公子的徒兒從玄鐵林逃出來,說起玄啓正打算派人將欒公子帶回林中,他怕有所連累,便帶著那孩子偷偷走了,樸哥哥想多留無益,便和我出來分頭找你,我們一道回京去。”
“我知道了,這樣也很好。”淑旻疲憊地閉上眼,看了看遠處暗藍色的海水,陷入極深的昏睡中去。
…………
“少祭司!”守衛祈天宮的巫祝遠遠地看到商樸,急忙迎下階來,“少祭司你可算回來了,旻小姐這是怎麼了?”
商樸無奈地看了看懷裡慘白的俏臉,淑旻昏睡不醒已有了十餘日。
明露跟在後面。隔了不遠不近的一段距離,儘量不去引起過路之人的注意。
她的目光始終落在淑旻身上,細細的眉毛因爲擔心,緊緊地攥在一起,旁人見了都十分憐惜這個憂愁的小姑娘。
明露不明白,之前在祭壇上找到淑旻,她情緒不佳。因此靈力有些渙散。過後也應當漸漸好起來,誰知她這一次竟是昏睡不醒。
這一下,她和商樸都沒了辦法。本以爲南歌會現身,這一次卻遲遲不見蹤影。
商樸無奈,只得帶著淑旻回到祈天宮,希望能夠得到父親的幫助。但商靳究竟是否願意施救,兩人都不確定。
“南哥哥。你究竟去哪兒了?你知不知道,旻姐姐她……我好擔心她……”明露難過地低下頭,輕輕的聲音裡,帶著一點埋怨。
“……進了祈天宮。她就不會有事……”若有若無的聲音,忽然飄到耳邊。
明露立刻回過頭,卻見內城的街道上一個行人都沒有。她搖了搖頭,想到自己定是因爲心中這樣希望。纔會聽錯,便自嘲地笑了笑。
面前厚重的深青色簾子一挑,出來的是商柘。
他難得穿著族人的灰衣,急匆匆地走下臺階,也來不及多詢問什麼,“兄長,大祭司囑咐你帶著旻嫂子進去地宮,他一會兒就會過去。”
“……爲何?”對於這樣的吩咐,商樸著實吃驚。
普通族人根本不能進入地宮,更別說商靳還始終不認同淑旻。
見他猶豫不動,商柘急急催促道:“兄長,先進去再說吧,父親得沂姑姑傳授過些許醫術,得他親自看顧旻嫂子,總是好的。”
商樸這纔不說什麼,回頭正想問明露是否一道,她正看著遠處出神,順著目光看去,一道白影一晃,立刻消失在重重疊疊的高牆後。
“我去看看。”明露扔下一句話,轉身沒了蹤影。
微波盪漾的鏡天湖邊,半湖的蓮花開得正盛,翠葉紅花像是要在池上燃起來,灼得人眼睛都要生痛。
一襲白衣,靜悄悄立在低窪處,任由湖水隨風顛簸,濺溼了下襬。
“南哥哥,你一直跟著我們……?”明露停在了他身後不遠處。
可是沒有得到回答,南歌似乎沒有聽到她的問話。
“你爲什麼那樣子?旻姐姐她,她那個樣子,我不相信你放得下心?!”小小的拳頭攥著,憤憤不平。
“我說過了,她進了祈天宮,便不會再有事,胎兒與母體爭奪靈力,再加上她之前靈力有些損傷,所以纔會倦怠嗜睡。”
明露眨了眨眼,語氣有些軟了下去,“但你也得告訴我們啊,若是一直拖下去,旻姐姐不是很危險嗎?”
“我已將此事告知商靳,你們即便不回京,過不了幾日,也會被商靳派人尋回祈天宮去。”所有的話,在南歌說來都是平淡的。
一切,都是計劃之中的事情,他把每件事安排得這樣完美。
冷靜,冷靜到無情,冷靜到殘酷。
明露咬了咬脣,小聲恨道:“靈族果然都是寡情。”
但隨即,她又垂下頭,難過地嘆息,“她可能很快就要死了……旻姐姐說,她誕下孩子以後,會慢慢變得體弱,難逃一死……”
“……生死見得多了,也不過如此。”
“不過如此……?好一個不過如此!”明露氣得反而笑起來。
周圍只剩下一道若隱若現的珠光,慢慢淡了下去,消失了。
南歌這纔回過頭,看著空無一人的湖邊,極輕地嘆了口氣。
與商柘的話略有出入,商靳早已等在九蓍宮中,見商樸到了,神情沒有什麼變化,只是示意他先坐下。
他不開口,商樸自然更不會說話,便垂首等著他的責怪。
過了有一會兒,商靳才冷哼一聲,“你還知道回來?”聲音雖然威嚴,但聽得出不是刻意責怪的意思。
知道商樸不會回答,他便繼續說了下去,“若不是南歌前來拜訪,我們還不知道你竟是這麼胡鬧!不僅一聲不響就去了玄鐵林,還自作主張闖進去——當真不要命了?!”
“抱歉,大祭司……”見商靳怒氣衝衝地瞪了他一眼,商樸又不再說下去。
商靳自然是生氣的,不過氣的並不是商樸的自作主張——他這樣膽大妄爲,作爲父親自己不可能不擔心,可自己的孩子卻看不出來。
道歉?!他要的根本不是這種東西。
“算了。”商靳無奈,有些疲憊地揉了揉額頭,“這裡靈力充盈,淑旻在這裡很快就會好起來,不用擔心她。”
不久後,淑旻在九蓍宮中誕下了一個小女兒,她容貌秀麗可愛,一頭黑髮隱隱泛著幽藍的光芒,身體也像淑旻過去一般冰涼如水。
商靳擔憂地擰了眉,這個女孩子的體質要多差有多差,可她因爲是在九蓍宮出生的緣故,靈力倒是強盛到足以與靈族比肩。
可這似乎又帶來了另一個問題,商靳斂眸思索。
藍幽幽的燭光下,一幅展翅欲飛的鳳鳥圖案正靜靜攤開在幾面上,一筆一畫泛著亮亮的光彩,想是墨跡還沒有乾透。
“大祭司……”簾外,傳來一個女子溫和的聲音。
商靳苦笑了一下,用盡量平靜的語氣答道:“旻姑娘,進來吧。”
簾子一晃,淑旻盈盈地走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絲微笑。
“沒在照顧那丫頭?”想起那個孩子,商靳又蹙了蹙眉。
淑旻立在長案那一頭,垂下眸子瞥了瞥那幅畫,含笑道:“她睡著了。”她頓了一頓,似乎在考慮怎麼說下去,“大祭司,我來尋您,是爲了剛纔的事情。”
商靳點頭,“她的命運很奇特,但我看不透,旻姑娘是否有什麼看法?畢竟這是重華的占卜之術。”
淑旻低下頭笑一笑,似乎笑得有些意味深長。
商靳留神地看了她——他看得很明白,即便淑旻看去是一個溫柔的女子,但她畢竟是上古的靈族,許多時候,不容輕視。
“大祭司,我尚且沒有想到,鳳凰涅槃乃是吉兆,但顯然不會這麼簡單。”淑旻的聲音溫和得像水一樣,但也像水一樣,波瀾暗涌,“不過,我希望能爲她改個名字,也算是希望給她帶來一點轉機吧。”
商靳挑了挑眉,特意前來,只是爲了一個名字嗎?
“改變名字?旻姑娘認爲,‘承華’有何不好?”那個丫頭是祈天宮的嫡系,又是這一輩最長的,更何況她的靈力那般強盛,假以時日,或許成爲祈天宮最優秀的祭司也未可知——商靳怎麼可能任由淑旻改換名字?
像是早已料到商靳會不允,淑旻不僅不驚訝,反而帶著點笑,“只是暫時改換,算是個小名兒罷了,大祭司可否應允?將來這孩子若是承襲您的位子,自然還是要改回來的。”
看似溫和謙卑,但又帶著令人無法拒絕的力量。
“改作什麼?”
見商靳鬆口,淑旻微微頷首,輕笑道:“改作‘寒林’,大祭司以爲如何?”
商靳略略蹙眉,寒冷的林間?這世間怕是再沒有什麼地方,能比極北的雪陌林更冷了罷?
“此名不祥。”
“以不祥方能制住不祥。”淑旻還是淡淡的神情,脣角噙一絲淺淺的微笑。
商靳第一次深切地感到,面前的女子,絕對沒有那麼好對付。
或許當初讓她進入九蓍宮,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不過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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