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軍攻下濮陽之后,繼續進攻,屯兵德勝渡。
后梁大軍在戰場上消耗了一多半,剩下的殘軍四散而走,也不歸隊,直接跑回老家陪老婆孩子去了。打眼一看,還以為梁兵全軍覆沒了呢。
王彥章手下的敗卒有人逃回了開封,一張張烏鴉嘴開始散播假消息:“晉軍戰勝,就要打過來了!”
這也不能怪他們,人都是有虛榮心的,擅長為自己的失敗找借口,此時唯獨把晉軍包裝成戰無不勝的洪水猛獸,才能為自己的無能找到合適的理由。
謠言沒腿,但可以不脛而走,而且走得飛快,一時間開封全城的人都知道晉軍要打過來的消息了,全城的人里面包括后梁皇帝朱友貞。
偏偏好巧不巧,有一波晉軍從戰場上退下來之后,迷失了方向,一番南轅北轍之后跑到了開封城下。
這些散兵一看這座雄城能夠和自家晉陽城有的一拼,便找人來問話:“這是什么地方啊?”
這一問不要緊,梁人以為晉軍先頭部隊已經打過來了,正與先前的謠言相呼應,大恐。
大恐之后是大亂。
開封城頓時雞飛狗跳,亂成一團。梁帝朱友貞倉皇失措,驅趕市民登城防守,眼看這樣還不保險,就想著整頓隊伍,出奔西京洛陽。
你想想要出奔也可以,收拾細軟物什需要時間呀,那就趕快收拾!宮中人影交錯,紛亂雜沓,又是一陣忙亂。
這里東西還沒收拾好,天就黑了,天黑了晉軍也沒有來,大家開始反過味兒來了。
反過味來之后也不慌了,也不亂了,精神放松之后都回家睡覺去了。一覺醒來城外晉軍還沒有來,這就確定不會來了。
唉,虛驚一場,不容易啊。
晉軍確實不可能殺過來了,因為胡柳坡一戰對方消耗也不少,需要回去休整。現在李存勖已經帶著大軍主力回晉陽了。
晉、梁戰事至此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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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晉雙方在胡柳坡大戰的時候,其它的十國勢力也都沒閑著,其中鬧得最歡的就是蜀、吳兩國。
先說蜀國。
蜀國出了大事,而且是天大的事——蜀國皇帝王建崩了。
圍繞著王建的死,發生了很多事情。
王建在崩掉之前一直在跟李茂貞互掐,為此還多次御駕親征,打得李茂貞苦不堪言。
隨后身體出了一點問題,國內也出了一點問題,對外就打得不太狠了,開始解決內部矛盾。
矛盾主要出在太子身上。
我們前文提到過,蜀國的太子是王宗衍,現在已經改了名字,把“宗”字給去掉了,于是成了王衍。
不管名字怎么改吧,人還是那個人。
這個人怎么樣呢,實在不怎么樣。
具體怎么個“不怎么樣”法兒,我們來看看。
王衍“好酒色,樂游戲”,說白了就是喜歡吃喝玩樂,這樣的人一旦成了皇帝,一般都會發展成昏君。
昏就昏吧,至少現在還沒坐上那個位子不是。但問題是現在這個疑似昏君的太子殿下還有一個毛病——狂。
你說你現在還是個太子,即便有這些小愛好也總要藏著掖著吧,你老子還活著呢,可得把尾巴夾緊,要不然被現任皇帝知道了那還不把你廢了?
王衍不怕,光明正大地搞事情。這樣一來,容易出事。
有一次王衍召集諸王搞了一次聯誼活動,活動的內容就是斗雞、擊球,反正怎么好玩怎么玩。
這些活動都比較熱鬧,大家又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各自帶著一幫隨從,玩起來無法無天,大呼小叫,聲勢喧天。
偏偏這時候王建在墻外路過,聽到這些太-子黨的喧囂之聲,搖頭長嘆:“我身經百戰才創下了現在的基業,(我死后)這個兔崽子能夠守住嗎?”
這時候就已經有了廢掉太子的心思。
廢掉太子必須要有更加合適的人選,要不然還不如不廢。
人選是有的,信王王宗杰就是一個,這個人很有才略,還屢陳時政,切中要害,是個治國理政的能人,受到王建賞識。
既然有合適人選,那就廢吧。
不好意思,廢不了。
為什么廢不了,因為太子王衍有護身符。護身符還不止一個,有一雙。
沒錯,就是徐賢妃、徐淑妃那對姐妹花。
王衍的太子之位就是這兩個娘們給爭取來的,她們怎么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化為烏有呢。
你王建想廢我兒子,老娘跟你沒完!一時間枕邊風、朝堂之風各種東西南北風都刮了起來,吹得王建暈頭轉向。
王建老了,身體不怎么好,腦子也糊涂了,禁不住對方這么鬧騰,眼看著廢立太子的事情就要黃。
這事兒還真就黃了,因為王建屬意的新太子人選王宗杰,死了。
怎么死的?不知道。
史書記載是“暴卒”,也就是說無緣無故突然就死了,死得很干脆,也很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的死法,關鍵的時間節點,這不得不讓人懷疑是不是徐賢妃這些人做的手腳。
很有可能。
如果這是真的,那徐賢妃可真是膽大包天了。
要知道王宗杰可是王建的兒子,堂堂的一個王爺啊,你想殺就殺了?
你拿王建是吃素的?拿百官是眼瞎的?
王建確實是吃素的,因為老了,糊涂了,他對王宗杰的死只是很疑惑(深疑之),但疑惑歸疑惑,卻并沒有深究。
百官也確實是瞎的,或者說是裝瞎,徐賢妃的勢力已經遍布朝堂,要不然當初也不可能把王衍這樣的公子哥兒扶上太子之位。現在她做什么就是什么,誰敢說半個“不”字?
所有的這一切無不說明著一個問題:王建對蜀國的控制力已經非常衰弱了。
與控制力一起衰弱下來的還有王建的身體,身體好不好,自己最清楚。
王建開始準備后事。
首先,要把臨終托孤的人選給找齊。最主要的人選就是北面行營招討使兼中書令王宗弼,看名字大家也知道這是王建先生的養子。這個養子沉靜有謀,是個靠得住的人。
托孤的人找來了,那就開始托吧。
托孤的戲份都比較感人,因為其人將死,其言也善,更何況王建戎馬一生,現在也算是英雄末路呢?
王建的托孤內容是這樣的:
“太子仁弱(不堪大用,我不想立他的),我又不能違背滿堂朝臣的意見,所以才罔顧順序(王衍乃是幼子,也就是最小的兒子),立了他。
如果將來他不堪大用,你們可以把他降為藩王,另立其他王氏子弟,不要傷害他性命。
徐妃的兄弟,給他們高官厚祿也就夠了,千萬不要讓他們掌握軍政大權,這樣還能保全他們的宗族(言下之意,防其造反)。”
從王建的話中我們可以領會以下幾點:
第一,王建了解王衍,也很愛護他。
知子莫若父,孩子具體有幾斤幾兩王建心里清楚,雖然決定把皇位給他,但心里沒底,將死之人最后能做的就是盡量保全兒子的性命:皇帝能做就做,做不了就做個藩王,榮華富貴一生。
第二,王建是個明白人。
打了一輩子仗,創了蜀國江山,肯定還是有兩把刷子的。他很敏銳地察覺到了徐賢妃的弄權,但看破不說破,兒子還需要老婆來扶持,而且女人再怎么折騰只要娘家人被按住了就沒事兒,所以囑咐不準讓外戚掌軍秉政。
第三,王建是個好父親(對王衍來說),也是個好老公,現在最想說的一句話應該是: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
別說五百年,即便是再多活幾年,前蜀政權也不會這么快沒落下去。
托孤這場戲演完之后,按照流程王建應該駕鶴西游了,在西游之前,他還處理了一個人。
這個人是自己撞到槍口上來的。
他的名字叫做唐文,是掌管皇帝親兵的內飛龍使。這個人不僅掌管大內禁軍,還經常參與一些軍政機要,是個很關鍵的人物。
這個關鍵的人物在皇帝王建身邊呆的時間長了,有點飄飄然,誤以為自己就是皇帝,所以想要造反一把。
這次造反有充足的理由,因為王建老糊涂了,根本管不了事,該管事的管不了事,唐文這個不該管事的就想多管點事,但皇帝的事兒你想多管,名不正言不順吶,為了解決名分問題,那就只能造反,自己做皇帝。
唐文自我感覺十分良好,他認為除了皇帝他就是老大,這也正常,在老虎身邊呆的時間長了,狐貍也會想當然地認為自己是百獸之王,更何況人家唐文手里還有兵呢!
有兵就好辦事。唐文派人守住宮門,打算先把大臣們擺平。擺平大臣的方式就是隔絕他們與皇帝的聯系,然后借機殺人。
王宗弼帶著群臣來覲見王建,唐文直接假傳圣旨:不見!
不見也就罷了,他還派人到宮外去偵查“敵情”,打探大臣們的動向,等到時機成熟(王建死后)就斬殺重臣,逼百官擁立自己登基。
這個想法很瘋狂,但瘋狂的想法也最容易成功,正所謂亂拳打死老師傅是也。
但唐文的亂拳剛打出來就出問題了。
問題出在去宮外偵查“敵情”的人身上,這個人是潘在迎,當時的官職是內皇城使。
這個潘偵查員接到唐文指令后,二話不說,立刻去王宗弼家里去開展工作,把唐文的計劃一股腦兒告訴了對方。
王宗弼一聽,我的乖乖,這唐文也真敢玩兒,皇帝還沒死呢,他就敢玩一手遮天的把戲,真還把自己當根蔥了!
不行,一定要把這跟蔥拔掉!
第二天,王宗弼又帶百官去叩見皇帝,不出意外,唐文又一次傳達了王建的旨意:不見!
見與不見,我王宗弼就在這里,還就不走了!不光不走,還要強行闖宮。
王宗弼可是武將出身,人家怕過誰,一聲虎吼,把前面攔路的軍兵全都劃拉到一邊兒去了,雙手往宮門上一印,“轟隆”一聲,宮門大開。
宮門大開的那一刻,唐文就已經沒戲了。
王宗弼帶百官和王建一見面,唐文就被貶為眉州刺史,隨后又被流放到雅州,徹底被甩出了朝廷。
為了杜絕類似事情發生,王建任命天冊府掌書記崔延昌暫管六軍事務,并宣召太子到身邊侍疾。
這樣一來,皇帝太子每天都待在一起,誰都不好再暗動手腳了。
不僅如此,唐文的事情還引起了一個負面效應——宦官干政。